- “詩教”傳統的歷史中介:梁啟超與中國現代文學啟蒙話語的發生
- 鄭煥釗
- 1558字
- 2019-02-19 10:18:22
三
必須注意的是,梁啟超對中國現代文學啟蒙話語的發生的意義,是在“發生學”的層面發生的。“發生學”一詞,英文為genesis,它最早是作為一種方法被應用到自然科學的研究中,例如對胚胎發生的探討,對物種起源的探討等,被稱之為“發生學方法”(genetic method)。人類發生學是發生學方法從自然科學進入社會科學的紐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達爾文和摩爾根,以及他們的學術名著《人類的由來》和《古代社會》。但是發生學方法作為一種獨特的研究方法的出現,是與20世紀70年代美國心理學家皮亞杰的發生認知論密切相關,它使得發生學成為一種獨立的,具有方法學意義的學科方法,并進而進入人文學科的研究之中,例如哲學發生學、藝術發生學、審美發生學等。從總體上言,發生學方法是反映和揭示自然界、人類社會和人類思維形式發展、演化的歷史階段、形態和規律的方法。其主要特征是:把研究對象作為發展的過程進行動態的考察;有分析地注重考察歷史過程中主要的、本質的、必然的因素。
在人文學科的研究中,發生學與起源學的方法是不同的,但經常為人們所混淆:發生學研究人類知識結構的生成,而起源學研究事件在歷史中的出現;發生是邏輯推理概念;而起源是歷史時間概念。由于起源學研究的是具體事件在歷史中出現的源頭,因此在方法論上具有實證主義傾向,在認識論上具有經驗主義的傾向。但是,任何事情的起源從來就沒有絕對的開端,以事件的發生作為起源,必然導致起源的絕對化,并且無法解釋知識結構的生成機制。與之相比,“發生學”研究觀念的發生,強調知識結構的生成過程,其從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的過渡,并不以事件和時間進行實證,而以觀念進行推理,從而解決起源研究將起源絕對化和無法解決知識結構生成機制的問題。發生學研究通過探究認識的結構生成,把握主客體的相互作用及其內在的本質與規律,從而解決了起源研究忽略主體性、只注重事件形式而不注重功能的不足。發生學方法以知識是不斷構造的結果為前提,認為知識的過渡是以一些新結構的形成標志,發生認識論的中心問題就是探討新結構的構造機制,包括這種構造機制如何發生以及為何發生的問題。由于發生學方法注重動態的過程、主體的作用,重視整體的內容和功能,并著重研究觀念發生的邏輯,因之它尤其重視比較和跨學科的研究方法。因為觀念的發生不僅涉及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還涉及觀念在過渡前后的不同形態,它既要考察主體的心理狀態,還需要研究客觀的社會語境,并通過主客之間的相互關系來把握觀念發生的邏輯關系;由于觀念的發生過程的動態性,這就涉及觀念在過渡前與過渡過程中的比較,觀念發生是與整體的社會文化實踐密切相關,因之這種比較也就需要跨學科的視野。
之所以認為梁啟超與中國現代審美和文學啟蒙話語之間的關聯是發生學層面的,就在于梁啟超并不是在具體的、經驗的、實證的層面對中國現代審美話語產生影響。我們很難在中國現代文學啟蒙和美學啟蒙的具體的理論言說中考證梁啟超名字及其理論表述的直接引用,但是在觀念和邏輯的層次上,梁啟超在20世紀之初所建立的文化和文學啟蒙的邏輯卻貫穿于20世紀中國現代主流審美話語的言說之中;更為重要的是,梁啟超的文學啟蒙的理論和實踐,正是中國古典教化話語向現代啟蒙話語發生過渡的過程,梁啟超與中國現代審美話語發生的關系,就在于它通過自身的理論提倡和實踐參與,顯示了這一轉化的過程。正如哲學發生學既包括揭示哲學思維發生普遍規律的宏觀哲學發生學,還包括對有影響的哲學家和哲學流派的思想形成史進行研究的微觀哲學發生學。
作為中國近代知識轉型的關鍵性人物,梁啟超文學啟蒙思想的形成也就屬于微觀哲學發生學的范疇,而他的影響也同樣屬于發生學研究的層面。在后文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發現,梁啟超對中國現代審美話語發生的意義,正是體現在他文學啟蒙話語建構的過程之中,它蘊含著中國20世紀審美啟蒙的內在邏輯及其邏輯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