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構(gòu)先祖：越南莫朝王室家族譜系研究

中山大學(xué) 牛軍凱

摘要 越南歷史上的莫朝王室可能起源于漁家疍民，為了得到越南社會的認(rèn)可而編制了一套完整的家族譜系，建構(gòu)了自己的貴族祖先。莫朝滅亡后莫氏家族被迫隱姓埋名，數(shù)百年后又有大量家譜將莫朝王室建構(gòu)為先祖。莫氏王室與家譜的關(guān)系，反映了越南社會編制家譜時“高貴化”自己家族的傳統(tǒng)。

關(guān)鍵詞 莫朝王室 莫登庸 莫挺之 家譜

越南歷史上持續(xù)了60余年的莫朝（1527～1592年），由莫登庸創(chuàng)建。莫朝建立后，對于莫登庸的家族譜系一直存在爭議。既有莫氏起源于越南世家大族的說法，也有莫氏本是漁家疍民的觀點。莫朝滅亡后，莫氏后代的家族譜系更加模糊。學(xué)術(shù)界對此一直莫衷一是。本文試圖利用歷史文獻和田野調(diào)查資料，對越南莫朝王室家族譜系作出解讀。

一 安南世族還是東莞疍民：莫登庸家族祖籍地的爭議

對于莫登庸家族的起源，文獻資料大體上有兩種說法：一種觀點是莫登庸出生于越南莫姓世族；另一種觀點是莫登庸家族卑微，是水上居民疍家人，祖上可能是來自中國東莞的疍民。

越南史籍多載莫氏先祖為陳朝狀元莫挺之。《大越史記全書》如是載，“登庸，平河高堆人也。其先祖莫挺之，陳朝狀元，官至左仆射。挺之生高，高生邃，邃生嵩，移居清河蘭溪社，生萍，萍又涉于宜陽古齋社而居焉。萍生檄，檄娶本社鄧椿長女，生三男，長曰登庸、次曰篤信、季曰橛。登庸勇有力，以武舉入宿衛(wèi)。”《欽定越史通鑒綱目》未對此提出質(zhì)疑。

《大南一統(tǒng)志》與地方志《海陽地輿》人物志，“莫挺之”條載，“字節(jié)夫，至靈縣人。陳英宗興隆狀元，以文藻見重。明宗尤加寵遇，憲宗朝拜入內(nèi)行遣，遷左仆射。貴而能貧，以廉潔名。后子孫移居青河關(guān)溪，又移居宜陽古齋，莫登庸其七代孫也。北朝周燦使交州錄，以挺之為經(jīng)濟第一。”

中國的史書大多持另外一種觀點，認(rèn)為莫氏起源于漁民，或是來自中國的疍家人。

中越史書皆有莫登庸業(yè)漁之說。明人范守己《皇明肅皇外史》載，“荊門人莫登庸者，世業(yè)漁，以武舉為陳暠參督”。茅瑞征《皇明象胥錄》中說，“登庸本荊門漁家子，勇力善戰(zhàn)，能凌水飛數(shù)步”。清初編寫明史時，萬斯同初編的《明史稿》中也說，莫登庸是“荊門漁家子，勇力善戰(zhàn)，能凌水飛數(shù)步”，但在此書稿基礎(chǔ)上由張廷玉等編纂的《明史》則沒有吸收這一內(nèi)容。越南史書也多次暗示莫氏的漁家身份，《大越史記全書》載莫登庸“幼以漁為業(yè)”，退位做太上皇之后，“以漁為業(yè)，遨游自樂”。

莫登庸是疍民后裔的說法可能首先來自林希元。明嘉靖年間，他在討論莫登庸事件的《條上征南方略疏》中說，“登庸，起自蛋戶，習(xí)于舟楫，家住都齋，其地濱海”。明末魏濬《西事珥》載，“莫登庸，蛋產(chǎn)也。父子流寓安南，以漁為業(yè)。安南人號之曰萍，謂其無定蹤，蓋戲語也。”

清朝雍正年間的《廣西通志》載，“蛋人瀕海而居，世世以舟為宅。貧者架竹為簰，無土著，不事耕織，惟捕魚供食，或編篷水滸。其種有三，取魚者曰魚蛋，取蠔者曰蠔蛋，取材者曰木蛋。又能辨水色以知龍居，故蛋人神宮畫蛇以祭，自云龍種籍，稱龍戶。莫登庸，其種也。”汪森所編《粵西叢載》采用了與《廣西通志》同樣的說法。[注1]

[注1]金：《（雍正）廣西通志》卷92《諸蠻》，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568，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12～13頁；汪森：《粵西叢載》卷24“蛋民”，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1467，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11～12頁，文字與前書幾乎完全一致。

首先指出莫登庸可能來自東莞疍民的是李文鳳，其所編《月山叢談》和《越嶠書》中對此有所記載。《越嶠書》載，“莫登庸，其先不知何許人，或云本廣州東莞縣蛋民。其父流寓安南海陽路宜陽縣古齋社，社長名之曰萍，蓋無定蹤之義，戲語也。生登庸及撅，父子以漁為業(yè)。登庸有勇力，黎瀅以為都力士，信任之。”

張燮《東西洋考》引李文鳳著《月山叢談》載，“莫登庸本東莞蛋民，父流寓安南宜陽縣。社長名之曰萍，蓋無定跡之義也，以漁為業(yè)。登庸有勇力，黎瀅以為都力士，竟至篡國。”

嚴(yán)從簡《殊域周咨錄》載，“莫登庸，其先不知何許人，或云廣州東莞縣蛋民。其父流至安南海陽路宜陽縣古齋社，社長名之曰萍，蓋無定蹤之義，戲語也。萍生登庸及橛，父子以漁為業(yè)。登庸有勇力，黎瀅以為都力士，信任之。”

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中說，“李文鳳《月山叢談》：莫登庸，其先不知何許人，或云本廣州東莞縣蛋民。其父流寓安南海陽路宜陽縣古齋社，社長名之曰萍，蓋無定蹤之義，戲語也。生登庸及橛，父子以漁為業(yè)。登庸有勇力，黎瀅以為都力士，信任之。正德十一年，從陳暠作亂……”

中國史籍也有明確說莫氏是中國人的，如鄭曉《今言》載：“昔也，夷人入中華；今也，華人入外夷也。喜寧、田小兒、宋素卿、莫登瀛（莫登庸之子，莫朝第二位皇帝），皆我華人。”

由此可見，明末以來的著作中多有莫登庸家族可能來自東莞疍民的說法，其中廣西人李文鳳的影響最大。

而對于被稱為可能是莫登庸祖籍的廣東，明代和清代前期的地方志并沒有談到莫登庸家族。

清朝光緒年間《廣州府志》載，“安南莫登庸，其父本東莞縣蛋民，流寓安南之宜陽縣古齋社。社長以其來無定蹤，名之曰萍，生登庸，有勇力。安南王黎瀅以為都力士，極信任之。至嘉靖元年，遂迫逐嗣主黎穂而篡其國……今莞之焦利鄉(xiāng)有莫姓者，或曰登庸之族云。”

光緒《東莞縣志》提到，“莫登庸系邑蛋民，父流寓安南海陽道宜陽縣古齋社。社長名之曰萍，蓋戲謂其無定之人也。”

“按莫登庸為邑之蕉麗人，蕉麗水鄉(xiāng)多以漁為業(yè)，故此稱蛋民。舊志無傳，茲補附廣錄之后。”

中國的莫氏家譜為我們提供了關(guān)于莫登庸家族起源的其他說法。廣東高要一份民國時期編著的莫氏族譜記述了莫登庸家族歷史，稱其為“欽州四峒人”，并說此段資料來源于《廣東通志》。查閱清代道光《廣東通志》相關(guān)記載，并未見莫登庸為欽州人的說法，只是記敘欽州四峒曾“叛降交阯”, “嘉靖二十一年，莫登庸納款后乃歸”。因此這一說法當(dāng)是該莫氏家譜編者抄錄錯誤。該族譜還記載到廣東關(guān)于莫登庸家族的一些傳說，如“莫王山，在南海西樵山旋峰側(cè)。相傳交阯王莫登庸發(fā)祥于此。”

來自莫氏后裔的陳述值得我們加以注意。清朝雍正年間，莫氏后裔莫敬曙對清朝官員供述，“小的祖籍是廣東東莞縣茶香村人。祖上莫敬穆，做生意到安南國海岸道地方，就在那里娶了親。生下了兒子莫登庸，交阯黎王見他有些才干，就封他作官，又招他做女婿。后因黎王無子，嘉靖元年就立他做了官（國？）王。”可見，在中國流亡的莫氏后裔承認(rèn)其祖上是從東莞遷至安南這一說法的。

疍民生活在越南紅河三角洲應(yīng)該有很長的歷史，到近代時期，疍民仍然活躍在海防涂山一帶。《大南一統(tǒng)志》海陽省風(fēng)俗志載，“涂山一總，斗牛以娛神，則蛋戶之所為也。”筆者近年帶領(lǐng)學(xué)生做田野調(diào)查也得知，海防沿海的吉婆島（華人稱為婆灣島）在20世紀(jì)70年代越南排華之前，完全是來自中國的疍家人的天下。

當(dāng)代越南史學(xué)界基本上都繼承了莫登庸是莫挺之后代的說法，[注2]然而也有學(xué)者提出疑義。如陳國旺就完全否認(rèn)莫登庸是莫挺之和莫顯績的后代，他認(rèn)為，這樣的說法只是傳統(tǒng)的以名人附會祖先的做法，他又指出，編于1540年前后的中國史籍《越嶠書》曾說莫登庸是疍民。疍民與海南黎族有密切關(guān)系，屬于馬來人系統(tǒng)。莫登庸可能是越化了的疍民。[注3]

[注2]黃黎主編《莫氏世譜合編》（內(nèi)部印刷）, Hoàng L, Mc Th Th Ph Hp Bin, Hà Ni, 1988。

[注3]陳國旺：《關(guān)于莫氏的幾個問題》,Trn Quc Vung, My Vn V Nhà Mc, ti "Mcang Dung Và Vurong Triu Mc", Hài Phòng, 2000, tr158。

中越關(guān)系史專家張秀民先生認(rèn)可莫登庸祖籍為東莞這一說法，他說：“根據(jù)明清以來各種記載，莫登庸原出廣州東莞縣蛋民無疑”。

美國學(xué)者惠特莫爾認(rèn)為，莫登庸自稱莫挺之、莫邃后代，可能是偽造其家世，他稱之為“高貴化了的世系”（distinguished lines）。

筆者認(rèn)為，莫登庸家族原是漁家疍民，祖上來自廣東東莞是極有可能的，與越南前代名人莫顯績、莫挺之聯(lián)系起來的說法頗有粉飾祖上的嫌疑。

二 “狀元之后”：莫朝王室建構(gòu)家族譜系

莫朝建立之后不久，就開始稱自己家族是莫顯績和莫挺之的后代，并編制出一套完整的家族譜系。莫朝在莫登庸家鄉(xiāng)古齋建立陽京，并建立莫氏祠堂。黎朝中興后，陽京和祠堂都被摧毀，阮朝時重建了莫氏祠堂。古齋莫氏祠堂的“先祖碑記”，列出了莫氏家族的重要先祖，代表了莫朝王室家族所主張的家族譜系。

第一祖莫貴公諱顯績，李朝進士，仕至翰林?jǐn)氖耍舨可袝淮巫婺F公諱建琯，同科進士工部尚書。

第二祖莫貴公諱賢，為廣源首領(lǐng)。

第三祖莫貴公諱挺之，陳朝狀元，官太斈生左仆射。

第四祖莫貴公諱侃府君；次祖莫貴公諱高府君。

第五祖莫貴公諱迪，明朝指揮使；次祖莫貴公諱邃，官參政使；次祖莫貴公諱遠(yuǎn)，官鹽運使。三使諱高所生。

第六祖莫貴公諱吞，黎御前武隊，升東路鎮(zhèn)撫；次祖莫貴公諱嵩，莫邃所生。

第七祖莫貴公諱萍府君，莫嵩所生。

第八祖莫貴公諱檄府君。

第九祖莫太祖高皇帝尊號登庸，在位三年……

越南歷代流傳下來的莫氏家譜也記載，莫登庸為莫顯績、莫挺之后代。如《海陽省至靈縣隴洞社莫氏世譜序》追溯其家世，“粵自鼻祖莫顯績，貫海陽至靈隴洞，李朝廣祐二年丙寅科中第一名，乃莫建官之兄，兄弟并仕至尚書。遠(yuǎn)孫挺之，陳朝興隆二年甲辰科始分三甲，公中第一甲進士及第第一名……”

改姓為氏的《家祠奉祖文》介紹其先祖情況時說，“考世系其先莫氏，歷幾傳基址增光。原來隴洞故鄉(xiāng)，至靈故縣海陽故城。李學(xué)士科名首選，陳狀元筆硯鳴名，井蓮賦北扇銘，南朝倚重北廷加封。傳七世登庸特立，都統(tǒng)司世襲明封，五傳定鼎升龍……”[注4]

[注4]黃黎先生收藏，筆者從黃黎先生處復(fù)制。，漢字讀為kai，此處為越南喃字，讀為Lu。

改莫姓為吳姓的《吳氏家譜》載，“惟我家族，本南邦莫挺之之后也。前貫海陽省宜陽縣古齋社人，仕黎，奉使為兩國狀元。傳至七代孫莫登庸，代黎行政，經(jīng)五世，至莫茂洽失位。”

其他流傳下來的莫氏家譜也都將莫登庸家世與莫顯績、莫挺之聯(lián)系起來。越南正史《大越史記全書》記載莫氏“先祖碑記”中莫顯績、莫賢、莫挺之、莫迪兄弟等人的事跡如下。

李朝廣祐二年（1086年）, “試天下有文學(xué)者，充翰林院官。莫顯績中選，除翰林學(xué)士”。

李朝天符睿武五年（1124年）, “廣源州小首領(lǐng)莫賢及其部黨出亡宋邕州界貢洞”。次年，“邕州執(zhí)莫賢等，請差人就江南交付。帝遣守富良府中書李獻往江南領(lǐng)還京師。流莫賢于乂安州，妻子并沒官。”

陳朝興隆十二年（1304年）, “試天下舉人，賜狀元莫挺之太學(xué)生火勇首充內(nèi)書家。”興隆十六年，“帝遣莫挺之如元。”

胡朝開大四年（1406年）, “莫迪、莫邃、莫遠(yuǎn)及阮勛冒姓莫者，皆不得志，迎降于明，明并授以官。后邃至參政，迪指揮使，遠(yuǎn)鹽運使，勛布政使。迪、遠(yuǎn)、邃，莫挺之之孫也。”

“登庸，平河高堆人也。其先祖莫挺之，陳朝狀元，官至左仆射。”

黎朝時期官方所編《登科錄》載：

廣祐二年：第一名，莫顯績。至靈隴洞人，建官之兄，兄弟并仕至尚書。挺之之遠(yuǎn)祖。

興隆十二年春三月，大比取太學(xué)生四十四名。賜三魁三，狀元一人：莫挺之，至靈隴洞人，仕至大僚班左仆射。偽莫登庸之祖。

黎朝著名史家黎貴惇在《大越通史》（又名《黎朝通史》）中說：

莫登庸，宜陽古齋人。其先七世祖挺之，居平河?xùn)|高鄉(xiāng)，即今至靈隴洞。陳英宗朝甲辰科狀元，官至入內(nèi)大行遣，尚書門下左仆射，兼中書令。知軍民重事，居官清介，持心重慎，名聞兩國。挺之生瑤，為司刑院大夫。瑤生迪、迻、邃、遠(yuǎn)，皆有才力……邃生嵩，徙清河之蘭溪鄉(xiāng)。太祖高皇帝已定天下，嚴(yán)治偽官。嵩不敢求仕，隱匿鄉(xiāng)邑。嵩生萍，又徙宜陽之古齋。萍生檄，三世皆不顯。檄娶本社鄧椿女鄧氏名孝，生三子。長即登庸，次篤潮郡公……次橛?xùn)|郡公……

從上述諸書中可以看出，黎朝時期的越南史家大都接受了莫登庸是莫顯績、莫挺之后人的說法。

但是從上引諸材料來看，莫氏所編制的家族譜系在時間上與人物上均有漏洞。從莫顯績到莫挺之，200多年時間，只有三代人；從莫挺之到莫迪兄弟，約100年時間，也只有三代人；而從莫邃到莫登庸約100年時間，則有五代人，世代間隔的時間相差很大。第二代先祖莫賢，極可能是壯族和岱依族人，與莫顯績家族沒有關(guān)系。

明末時中國文人就指出，莫氏王室的家族譜系并不可靠，莫登庸假冒安南世族莫氏的后人。如談遷《國榷》在談到永樂年間安南人莫邃被授為交趾布政司左參議時曾說，“（莫邃）兄弟遽、遵、迪、遠(yuǎn)并授知府、指揮、鹽運使官。邃后陣沒，子嵩嗣職，陷黎氏遇害。登庸冒邃為曾祖，云嵩生萍，萍生登庸。”

何喬遠(yuǎn)《名山藏》中也說，“莫登庸，勇有力，本都齋漁人也。以安南人世忠義莫氏之家，詭言己為莫邃后。賄賂穗諸左右大臣，諸大臣方惡諸鄭專，喜登庸起微陋……”

黎朝學(xué)者對莫顯績和莫挺之之間的世系也有過疑惑，《登科錄》就稱呼莫顯績是“挺之之遠(yuǎn)祖”。近現(xiàn)代越南學(xué)者在肯定莫顯績、莫挺之為莫登庸祖先的情況下，也發(fā)現(xiàn)了世系之間在時間上的問題，因此對莫氏世系做了重新解讀。1959年，鄧庭朗指出，莫挺之是莫顯績第五代孫，莫登庸是莫挺之第七代孫。90年代，阮有心進一步懷疑莫挺之僅是莫顯績五代孫的提法，他認(rèn)為二者差距七代更有可能，并認(rèn)為登庸應(yīng)為顯績十六世孫[注5]。黃黎等莫氏家譜研究專家也認(rèn)為，莫登庸應(yīng)該為莫顯績十六世孫[注6]，而不是古籍中的第九代孫。

[注5]阮有心：《關(guān)于莫氏后裔家譜》,Nguyn Hu Tm, V Gia Ph Dòng H M Mc, ti Vin S Hc,"Nhà M Và Dòng H Mc Trong Lch S", Hà N；阮有心：《發(fā)現(xiàn)與研究莫氏譜系的進程》,Nguyn Hu T Tm, Quá Trinh Phát Hin Và Nghiu Cúu Phà H Mc, tai Vuong Triu Mc, Nhà Xuát Bàn Khoa Hi,1996, tr190－211。

[注6]黃黎：《時勢造英雄》,Hoàng L, Thòi Th To Ra Anh Hüng, ti "ccang Dung Và Vuong Triu Mc", Hi Phòng,2000, tr11。

盡管該譜系存在諸多漏洞，但認(rèn)可莫朝王室所編制的家族譜系，認(rèn)為莫登庸為莫顯績、莫挺之后裔的觀點，已被歷代越南學(xué)者所接受，也是目前越南學(xué)術(shù)界的主流觀點。

三 莫朝王室被建構(gòu)為先祖：莫氏后代的家族譜系與家族傳說

莫朝被推翻后，黎鄭政權(quán)在全國大肆捕殺莫氏家族。為逃避追捕，莫氏族人常常隱姓埋名，但多在姓名中保留了莫登庸家族的痕跡，如改為草頭姓黃、萬、蔡、芳、范，或改姓為與莫形似的吳，或以登為家族襯字，或名字中帶草頭等。20世紀(jì)初一本文人筆記反映了莫氏改姓名情況，文載“阮邁，至靈寧舍人也。世傳公乃莫氏后裔，故命名多從草頭。”

在黎朝時期，除了在廣南和高平的莫氏，其他莫氏后裔幾乎全部改姓。廣南莫氏因與阮主家族聯(lián)姻，最初可以保存莫姓，后來也改姓。1677年高平政權(quán)滅亡后，高平的莫氏為逃避追殺也被迫改姓。即使是逃到中國的莫氏，為逃避黎朝向清朝追問也曾改姓為王。公開投降黎朝的莫氏或可以保留莫姓，如莫敬門。史載，“景治元年（1663年）二月，贈都督同知韜郡公莫敬門為左都督。敬門系偽族屬，先已革心歸命，蒙加職爵。敬門復(fù)逃回高平，后又詣闕臣服，王含弘大德，更容納優(yōu)待，至是歿，又贈之。”莫敬門或即為越南民間傳說的莫王子滔，黎朝曾以公主嫁之。

多本莫氏后裔家譜對莫氏改姓名這一現(xiàn)象有所反映，如《吳氏家譜》載，“我家族本南邦莫挺之之后也……至莫茂洽失位。茂洽生十八男子，皆被散滅，只存三人：滔、晉、清。長子滔從父入高平省隱身，父沒，滔變姓為萬。第六子清遁入清化省，變名改姓。此二支派，厥后不知如何。玆惟我中支，乃第三子晉之裔。逢辰不祥，獨至山西處三帶府今改永祥白鶴縣良田總良田社香富村，變名投為寺僧，改姓為吳：三支均改為萬或吳，皆以形莫之狀……”

《河內(nèi)省常信府上福縣古賢總藥溪社下村氏世譜序》載，“慈山太守易府君，系前黎知府雅實先生之六世孫。其先姓莫，黎中興始改為國音之，蓋存其草舊之，而懼與他姓冒也……”

而一些非莫氏王室的莫姓人家，可能因為時局也被迫改姓。如一份《莫氏家譜》載，“我先祖姓莫，系出山南鎮(zhèn)應(yīng)合府彰德縣安仁社人也。昔被兵變，民不安居。兄弟自相告語，改莫為黎，通彼樂郊，自尋生理”。從其敘述來看，該莫氏家族可能與莫氏王室并無關(guān)系。

黎朝時期即有一些家族自稱改姓的莫氏王室后裔。18世紀(jì)中期，越南爆發(fā)了著名的黃公質(zhì)起義。黃公質(zhì)又稱黃公舒、黃文質(zhì)，曾在越南西北的興化（今奠邊府地區(qū)）建立割據(jù)政權(quán)近20年時間。1769年，興化被黎朝軍隊攻破，黃公質(zhì)之子黃公纘被手下護送逃往云南。黃公質(zhì)集團在越南活動時期，并未自稱莫氏后代，然而黃公纘向清朝“投誠”時，卻自稱莫朝王室后裔，為逃避追殺而“改莫姓為黃姓”。清朝以貢臣之后的特殊身份對其進行了安置，黃公纘集團被安插于新疆烏魯木齊。乾隆四十二年，黃公纘于新疆去世，時年16歲。

黃黎、潘登日等學(xué)者研究[注7]，目前改姓的莫氏后人分布于越南全國20多個省份，如河內(nèi)：石、陶、芳庭氏、芳文氏；高平省：麻、黃、閉、丁、范登氏；北江省、北寧省：范、黎登氏、黃、阮、陶登氏、韓、段；海興省（海陽、興安）：阮、范；海防：科、范、黃；河西：葛、裴、；太平省：武、阮有氏、何、婁、范；寧平省：裴、、黃、朱、黎、范；清化省：黃；乂安省：范、潘登氏、黃、裴、胡、蔡；河靜省：潘；廣平省：黃、范；廣南省：黃、阮、玄等。經(jīng)潘登日教授等研究，近代越南歷史上的黃耀、范鴻泰等名人，均是改姓的莫氏后裔。

[注7]黃黎主編《莫氏世譜合編》，第63～65頁；黃黎：《莫氏改姓名》,；潘登日：《太平省莫氏家族，全國莫氏家族背景下的討論》,, 2000。

根據(jù)越南莫氏宗親會1998年的聯(lián)絡(luò)和統(tǒng)計，全國的莫氏后人中，莫姓和改姓的家族共有359支，分布于25個省份。[注8]2010年，黃黎先生指出，在越南發(fā)現(xiàn)的莫氏后代改宗的姓氏共有51個。[注9]

[注8]《莫氏與起源于莫氏的家族名冊》,2000, tr415－444。

[注9]黃黎：《關(guān)于莫氏及其后裔隱姓埋名的問題》,, 2010, tr384－385。

在目前所認(rèn)可的莫氏后人中，絕大部分不再姓莫。由于在黎朝時期，莫氏家族不敢公開自己的身份，因此，我們今天看到的莫氏家譜和自稱莫氏后裔的家譜，均是在阮朝時期追溯完成的。這些家譜的真實性，該家族與莫姓、與莫氏王室的關(guān)系尚不能全部肯定。黃黎先生就曾指出，多支莫氏后裔的身份尚待確認(rèn)。

目前各地的莫氏家族，多有以家族傳說追認(rèn)與莫朝王室的關(guān)系，然而很多家族故事存在歷史謎團。如海防黃氏，其家族祠堂敬奉黃公質(zhì)為祖先，家族傳說稱該支黃氏是黃公纘第三子的后代。歷史事實是，黃公纘6歲逃往中國，于新疆去世時，只有16歲，根本沒有留下后人，而且黃公質(zhì)本人與莫氏的關(guān)系也待確認(rèn)。近年影響較大的莫氏家族傳說，還有永富省莫敬宇（莫元清）之子的活動事跡。永富阮氏家族傳說，高平政權(quán)滅亡后，莫敬宇并未逃亡中國，在高平復(fù)合城繼續(xù)抗黎的斗爭[注10], 1685年失敗后逃入永富省。莫敬宇于18世紀(jì)初去世后，其子改名阮有法（原名可能是莫旻），藏匿于佛寺。今永富省立石縣仙侶社的崇慶寺，據(jù)說就是阮有法當(dāng)年隱藏的寺廟，在該社還有阮有法墓和公主墓（莫敬宇之女）。[注11]而據(jù)《清實錄》和在中國的莫氏后人記述，莫敬宇1677年逃亡廣西，大約于1680年死于中國。

[注10]關(guān)于莫敬宇沒有逃往中國，而堅持在高平抗黎事跡與傳說，可參見阮春泉《莫敬宇王堅持在復(fù)合城八年：1677－1685》,1677－1685,,2010。

[注11]朱春交：《永富莫氏遺跡與后裔田野考察》,,2013, tr409～412.

對于這些自稱莫氏后人的家族來說，有多少是真正的莫氏王室后代，又有多少是為了“高貴化”自己家族，而將莫朝王室建構(gòu)為自己祖先，值得我們?nèi)ダ^續(xù)討論。

越南文化深受中國影響，越南社會有編寫家譜的傳統(tǒng)，各家族譜多有美化祖先的傾向，與莫朝王室有關(guān)的家族譜系正反映了越南人“高貴化”其家族的歷史傳統(tǒng)。莫朝王室家族極有可能起源于漁家疍民，或與東莞疍民有關(guān)系，為了“高貴化”其家族，而將同姓世族建構(gòu)為家族先祖。莫朝滅亡后，莫氏家族被迫隱姓埋名的歷史，為數(shù)百年后莫朝王室被建構(gòu)為家族先祖提供了很大的空間。

On Vietnamese Royal Mac's Family Tree

Niu Junkai

（Sun Yat-sen University）

Abstract: The Vietnamese royal Mac family was likely to have Tanka lines, but they claimed their ancestor was Vietnamese noble Mac family, they edited their genealogy book with the distinguished lines. After Mac dynasty declined, many Mac family members were forced to change their family name. Hundreds of years later, many family claimed their ancestor was royal Mac family. Mac family tree reflected that Vietnamese often distinguished their family lines in editing genealogy book.

Keywords: Vietnamese Royal Mac Family; Mac Dang Dung; Mac Dinh Chi; Family Tree

（責(zé)任編輯：張路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