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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遠東重心之爭:蘆田均—王世杰、張群會談旨趣考

徐思偉

內容提要:二戰后初期美國遠東重心轉變,是二戰甫息美國對日占領政策、對華政策、遠東政策發生連環影響、變化之關鍵性核心問題,留下了沉重的歷史教訓。拙文即擬解讀該時期中日外長、政要首度會談之背景、經過,揭示其間中日雙方外交戰術水準差異,南京政府對日等外交一再出現嚴重失策失利,美國遠東重心此番由中國一變而為日本之結局主因,說明蘆田外交對于美國對日、對華及遠東政策大轉折過程所起關鍵性、促成性作用,極力推動并最終實現其誘致美國遠東外交大逆轉之嚴重危害,對于建設21世紀中美新型大國關系,認識當前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及其歷稱美中關系是世界最重要雙邊關系,以及日本等一再推出中國威脅論等種種情勢,亦不失其重大現實警示意義。

關鍵詞:美國遠東重心 改革與議和 蘆田均 王世杰 張群


1947~1948年,美蘇國際冷戰加劇,中國國內鏖戰方酣,適值蘆田均主政期的日本,則亟欲亂中取勝,乘勢而起。如何有效應對并充分制馭戰敗國被占領國日本,同盟國集團面臨種種全新對外戰略布局、戰略方針、占領體制之調適問題。蘆田主政期與王世杰、張群兩度會談,即是美國為首的同盟國集團對日占領期不大不小的歷史事件,是中日外交斗爭史中激烈交鋒的兩個小插曲,關涉戰后美國遠東及全球戰略調整、主次角合作關系重組乃至轉變大問題。迄今為止,學界對此尚未給予嚴密的實證性專題考證,自難得出相應的精當結論,以致當時即已盛傳的“蔣日聯盟”《申報》1948年8月25日,第1版,中央社、法國新聞社東京24日電。、“中日韓大同盟”論貝遜:《新的三角形在醞釀中》,《世界知識》第18卷第7期,1948年8月23日發行,第9頁:“1948年8月21日,前行政院長張群氏夫婦偕邵毓麟(曾經任外交部情報司長)飛抵日本。這開始了遠東關系歷史的新頁。前此,中日韓三角同盟和新大東亞共榮圈的建立和復活,還不過見諸筆墨,傳于電訊,還不過是一種理想。此后,百川歸海:一切跡象都表明,至少有關方面的努力,都將集中在這上頭。理想的時代過去了,心理準備的時代也過去了,現在開始了實行的時期。”,迄未止息。那么,如何評價這次戰后中日外長政要首度會談,乃至1948年前后中國廣泛開展的反對美國扶植日本運動的實質在1948年前后之當時乃至翌年退出大陸之后的中國臺灣當局,迄今為止,一直囿于黨派偏見、有違民族大義、國家利益至上原則而將此運動界定為陰謀論,誣指此系出自中共奪權戰略、顛覆南京政權而發動的思想戰、輿論戰。此種論調、基調由來已久,流毒至深,散見秦孝儀編蔣介石史料解說系列文獻等。,背后隱藏和掩蓋著哪些中日近代關于美國遠東重心的爭論,南京政府積累了哪些具有開拓性的外交經驗及不足,東亞地區乃至世界格局演變中,又暗藏著怎樣的國際政治博弈角力及差異,皆值得深入探析與全面總結。

一 美國暗流涌動與日本野心萌動

1945年夏秋之交,與美國主導下的盟國對日占領及民主化非軍事化改革同步,“美國務院最近人事之更迭,足示美國遠東政策之重心,已自日本而轉向中國一方面矣。范宣德之擢為遠東司司長,以接替巴蘭亭,顯涵重要意義。由于范氏之新職,已將國務院中目前副國務卿格魯及其特別顧問杜曼所主持之遠東司重行改組。據一般觀察家指出:格魯、杜曼、巴蘭亭等日本問題專家之陣容,現已代以艾克遜、范宣德等中國問題專家之陣容。由是而言,原以日本為中心之美國遠東政策,已改為以中國為中心之政策矣。現任副國務卿之艾克遜氏素以親華著稱,麥帥政治顧問艾其森及遠東司司長范宣德,俱屬中國通。凡此種種,足證美遠東政策較之以前更著重于中國問題矣”。《中央日報》(重慶)1945年9月24日,第3版,《遠東重心在中國/美遠東司人事更動力求配合》,中央社紐約21日專電。與此同時,延安方面也及時并高度關注到了美國遠東政策重心轉向中國這一重大動向。延安特以《中央社對美國國務院調動之觀察》為題,將此“中央社紐約21日專電”出典及原文,全篇轉載于《解放日報》及新華社所編、延安出版發行的《參考消息》1945年9月25日第2版內,文中除將美國遠東司譯稱遠東局、副國務卿譯稱D.亞澤遜、麥克阿瑟政治顧問譯稱G.阿轍遜,以及個別標點符號有別之外,文句完全相同。

10月13日,美國主持的遠東顧問委員會在華府首次集會,蘇聯拒絕參加,而提議在顧問委員會組成前先設中美英蘇四強管制日本機構。12月26日莫斯科外長會議結束,決定在華府、東京分設遠東委員會與盟國對日委員會,以擬訂及實施共同管制日本政策,于是四強始相繼派遣正式代表趕赴美日,參加兩會。1946年4月1日,中國代表朱世明將軍偕沈覲鼎、林定平等重要人員飛抵東京,4月5日盟國對日委員會舉行首次會議。1947年5月21日,麥氏命令今后日本政府與占領軍間一切公文來往,均不得稱“日本帝國政府”而直稱“日本政府”,“日本帝國東亞支柱”論亦須廢止。21日當天,《世界日報》刊發薛綏之《普選后的日政黨(六)保守派將聯合以抗過激》文稱:“這次大選,是麥帥總部所主動,2月7日,麥帥曾致吉田首相一信,[中略]因此,產生了這次空前的4月大選舉。”“民主黨主要人物蘆田均在選舉揭曉后宣稱:渠預期民主黨與自由黨合作,俾于將來仍能保存一非激進派之陣線”。《世界日報》(北平,下同)1947年5月21日,第3版。表明自由黨創建者元老在黨內屢屢不得志的蘆田,脫離自由黨后成功整合進步黨、創建民主黨并成為該黨主要領袖,在大選揭曉后躊躇滿志,又借吉田內閣總辭職之機而向自由黨總裁吉田茂發出挑戰,力圖整合大選失敗的自由黨并進而將其合并加以統率了。

5月22日9時1刻,南京國民參政會舉行第3次大會,聽取王世杰部長外交報告,王就對日問題、中美蘇英法關系、韓國問題、僑胞保護問題四大部分逐一說明,對日問題報告最詳,謂為防止日本再起,盟國將訂公約。中國曾提議對日和約簽字后,中美英蘇4國應共同管理日本20~30年,英美對此已表示同意,唯蘇聯尚未答復。王氏指出,日本過去為我最大敵人,此一問題不特將影響我國前途,即對世界福祉亦有關系,不可不審慎從事。我對日基本政策,可歸納成下列3點:(1)軍事嚴格,務使日本侵略主義不再抬頭;(2)政治寬大,不干涉日內政;(3)經濟使日本能保持相當生活水準。書面詢問畢,即進行口頭質詢,發言者11人,大部分針對王氏報告詢問關于對日問題,主張嚴防日本利用國際矛盾于偽裝民主下重整軍備,警惕日本人自視為天神裔胄,向來蔑視我國,此種錯誤心理應設法予以根除等等。《申報》1947年5月23日,第1版:《努力促進5國合作/加強中美傳統友誼/王部長在參會報告外交》,《參政會拾零》,本報記者俞振基、張明,南京22日電。據5月31日王世杰親筆刪核并同意簽發的其前述回答記錄內稱:“一、關于對日之基本政策”:“我對日基本政策,主張軍事從嚴,至于將來中國如何參加控制日本使不致重整軍備再事侵略,正在中國政府與盟邦商討之中;現在擬議中之中美英蘇四國對日協約即以此事為中心。此事與現時中國占領軍之派遣問題無連帶關系。我對日政策在政治上雖主從寬,但對于日本戰犯及日本一切負有侵略責任者之肅清仍主嚴辦。現時令日本人民有自由表示其民主意志之機會。在東京受國際法庭審判之主犯大半均系我方所提出之人;我駐日代表團對于日本負有侵略責任之政客官僚與軍人,亦不斷與盟軍總部接洽清除。至于日本工業現正由有關部會及專家詳定日本各項工業保留標準,以便提出遠東委員會共同決定。所謂日本藉口維持秩序,要求恢復陸空軍,報紙雖有傳說,本部并無所聞。”“五、對日和約之簽訂問題”:“第一次大戰后,因對德未經過占領管制階段,即匆促締結和約,以致若干條款自始即無辦法執行,德國且又再起。鑒于過去之失敗,故和約訂立以前不能不完成若干清除日本內部之工作。我政府未曾主張急速召開和會者以此。惟政府對和約關系,已大體完成其準備工作。至于將來和會,我政府主張須在太平洋沿岸國家境內適當地點召開。并盼能在中國境內之適當地點集會。至此事須得其他國家之同意自不待言”。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全宗號18,案卷號2578《有關對日和約資料》,約1947年,《外交部對于各參政員詢問案之答復》。

其間,中國駐日代表團5月22日代電稟稱:“合眾社近并透露消息,本年5月6日日皇謁晤麥克阿瑟,表示因新憲法之施行,日本甚為顧慮放棄戰爭后之安全問題,麥氏當即保證,渠將防衛日本之安全,一如其防衛美國云。”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全宗號18,案卷號2578《有關對日和約資料》,約1947年,《美日關系之透視》。而在華府,5月22日,美國援助希臘、土耳其法案經參眾兩院通過并由杜魯門簽署成為法律。5月23日,晚7時開幕的日本眾議院正式會議,進行新憲法下首次首相提名選舉,片山哲成為首次由國會提名組閣的首相。蘆田均后來就其在民主黨總裁選舉及第一次吉田內閣總辭職前后,倡導與社會黨聯合組閣主張的內心苦衷寫道:“總選舉結果,社會黨總算成了第一黨,所以我認為,在此之際保守黨與這個社會黨有必要聯合一起維持政局。”幣原和平財團編著《幣原喜重郎》,東京幣原和平財團,1955,第735頁。日本政權交替之際,冷戰格局與美蘇對抗進一步加劇。5月23日,美國國務院政策規劃室主任凱南提出援歐報告,認為當時世界上除美國外有四大戰略力量:日本、英國、蘇聯和中歐,強調美國幫助西歐復興、遏制蘇聯影響至關重要,英國應占特殊地位,德國應成為重建歐洲的重點。該報告基本思想后來大都被馬歇爾計劃采納而成為馬歇爾計劃的雛形。

5月24日,片山內閣成立,首相臨時代任外相,不料和約草案陡然泄密:“日外務省已完成長達194頁之報告,內討論‘日本經濟復興基本問題’,‘賠償問題之分類’,‘生活標準及日本經濟’,甚至尚論及‘和約之假設’。此種假設,乃表示日本對和會之希望及目標。中央社記者單獨獲悉,僅供日官員參考之日政府對和約之假設,大多以對義和約為借鏡,傳外務省主張對日和約簽字后,日本當盡早加入聯合國。日本已愿將東北及關東租借地交還中國,以南庫頁島交還蘇聯,然對接近日本本部之各較大島嶼,則仍準備爭持。彼等將努力阻止以若干島嶼之主權,如琉球及若干前日本委任統治地轉移與其他國家。若日本能獲準參加聯合國,則彼等頗欲以此種島嶼置于聯合國托管之下,而以日本為托管國。彼等認為盟國除留若干較小之憲兵部隊外,將撤退其軍隊。彼等認為目前‘占領軍’與和約簽訂后之‘駐軍’間,甚有區別,蓋后者將支持非軍事之監督機關監察日本實行和約條款。彼等預料此種監督機關,將設于重要地區,同時在北海道及九州派駐支部。彼等預料如目前盟國人員分駐日本各部之全國性占領,將不致繼續。[中略]日外務省所認為理想之對日和約,厥為日本主權不受限制,不許盟國干涉日本內政。和約文件中對經濟限制,將予特別規定。戰時工業,當然不容存在,凡可改變為軍事用途之工業及企業,亦自必有所限制。假定對日和約中,并規定日本其他經濟部門之數字,但日外務省所述日本各種經濟上之需要,則說明日政府為求生存,將需要年產鋼10萬噸,紡織業有紡錠500萬錠及依1941年價格計算,尚需有34億日元之出口工業。美國對日和約草案條款,與日本自定之假設和約草案,究相接近至何種程度,乃受日本軍閥之害之各國人民最為關切之問題,且渠等均亟盼獲得保證,俾凡可使日本恢復帝國思想之各種條件與環境,均不致有所發展。”《世界日報》1947年5月26日,第3版,中央社東京25日電。前任內閣議和外交底牌曝光,也給一周后就任外相的蘆田均以極大壓力。

其間,隨著杜魯門主義宣布,美國全球戰略反蘇反共重點愈明,鑒于1947年初中國國內形勢總體對國民黨有利,在國共內戰中國民黨基本占上風,大力補充蔣介石在內戰中消耗有加的武器彈藥,美國遂決定剝去中立外衣解除對華軍火禁運,5月26日,馬歇爾命令取消其在使華期間開始對國民黨的武器禁運。南京政府受此鼓舞,進一步借助日本議和密件泄露一事向日本大力施壓。5月27日,中央社再次報道日本政府領土立場,對于5月25日有關日本外務省所擬和約假設草案的報道加以補充與推論,內容涉及日本獨立后對蘇領土紛爭問題:“中央社記者單獨獲悉,[中略]日本并希望和會規定辦法,使日本漁船得航行琉球群島及小笠原群島一層,目下并擬建議,將九州及琉球間之奇美大島歸還日本,目前該地雖未被占領,然因盟方規定日本之領土,限在北緯30度之北,故仍在日本疆域之外。奇美大島,于行政上向為九州鹿兒島之一部,不屬沖繩縣。又其人民及習俗,均與四木島者相同,關于該島可以應用大西洋憲章中‘凡與人民自由意識不合者,領土不能變更’一語,在此方面日本官方顯系希求對于琉球甚或南千島列島,如各島處于托管下時,亦施用此種規定,換言之,未來日本有機會要求公民投票決定。”《世界日報》1947年5月29日,第3版,《戰敗國狺狺不休/日竟圖收回屬島/將在和會中阻止蘇聯吞并千島列島并要求捕魚》,中央社東京27日專電。盡管記者文中推測日本所擬琉球托管伺機再行公民投票決定之論,與后來占領中期蘆田外交制定保留琉球主權前提下之對美租借政策不相符合,但卻說明,占領初期日本即便就領土處理問題而言,也反映出對美蘇態度差異性和不同立場。但這都是連同日本對美蘇冷戰認識一起,需要正在醞釀并即將成立的新內閣及新任外相,說明因外交文件泄密導致的領土立場,而面臨的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

5月27日,中國政院例會通過派商務考察團赴日。5月31日,中國參政會通過請政府迅商美國借款。5月31日晚7時30分,片山內閣正式成立,社會黨閣員7名,民主黨7名,郵政相三木武夫等國協黨7名。片山哲是戰后首位根據新憲法由國會推選的又是基督徒出任之首相,其間社會黨書記長西尾拉攏蘆田,決定黨內閣內人事,泰半出于其一手安排,片山內閣得以成立,60%的功勞應該歸西尾。片山內閣另一重要人物為時年60歲的保守黨民主黨總裁、法學博士、學者型政治家、職業外交官出身之蘆田均,出任副首相、外相兼終戰聯絡中央事務局總裁,評論家山浦貫一氏謂:“片山內閣生乎死乎系諸蘆田寸心”,又謂“西尾、蘆田操新閣生殺予奪之權”,或非過言。《大公報》(天津)1947年6月24日,第3版,本報東京特派員高臨渡:《日本新內閣之性格及其政策——蘆田均西尾末廣訪問記》。蘆田出任外相,很大因素在于可以使政財界及一般國民獲得在選擇外交路線上不致重犯錯誤的安定感,甚至對日本決策層而言,外務省官僚出身的蘆田是可以靠個人能力就可以改變整個局面的人。的確,盡管此時美國遠東重心仍在中國,美國國內聯華派強勢壓過其聯日派勢力,然而,美國國內卻暗流涌動。1947年5月,艾奇遜副國務卿在格利浦蘭的演說中談到要變日本為“亞洲的工廠”。5月下旬,前總統胡佛建議盡早對日德議和,停止拆除民需品生產設施,重新研究其工業水平。

6月1日上午11時,片山內閣閣員全體出席宮中認證式。進藤榮一指出:“對于麥克阿瑟與占領軍總司令部,尤其是以民政局及經濟科學局為中心的‘藍眼睛’的改革者新策們來說”,“應有的政權領導者,既非守舊的‘反動的’保守主義者,亦非革命的‘激進的’共產主義者,而必須是處于其中間的位置。因此,他們欣賞保革·中道聯合政權的誕生,結果便不惜對其持續予以援助。是支撐占領期日本政治的國際性輸入功率。經濟復興這一第一大課題姑且不論,民主改革這一第二大課題如果附帶說起,不能不注意有三種不同性質的輸入力量”。進藤榮一、下河邊元春編《蘆田均日記》第2卷,東京巖波書店,1986,解說部分第9~10頁。6月5日下午3時起,蘆田外相在外務省官邸舉行首次外國記者招待會,“渠稱:日本不擬在未來和會中,提出恢復軍備問題,因日本已于憲法廢黜戰爭,并為日本人民引為滿意故也”。“蘆田稱:日本已準備開始初步和平談判,惟談判舉行之時期與地點,則尚待盟國決定。迄今日本政府未與任何盟國談及未來和約之基礎,對決定占領應繼續若干時間,亦未多提。然日本需要組織良好之警察,以在盟軍撤離后,維持國內治安,關于抗御外來之侵略,日本對聯合國至為仰賴。關于賠償問題,日本需要實際之解決,所謂實際者,即適當考慮日本之經濟情形是也。蘆田一再引述凡爾賽和約,指明德國賠償之不合實際,渠稱:在未來和會中,日本特別注意經濟及領土問題,波茨坦宣言已述明日本應退還在1894年中日戰爭后所獲他國之領土,然目前若干不屬于此范圍之鄰近島嶼,亦已為人取去,如千島群島、庫頁島南部及琉球是。惟日本要求歸還以上三處之原因,情感因素大于經濟因素”。《中央日報》(南京)1947年6月6日,第3版,《日仍垂涎琉球/蘆田竟稱將要求歸還》,中央社東京5日電。7月16日,美國公布向遠東委員會11個成員國提議召開對日和會預備會議,由此成為國際政治一大焦點。

二 蘆田—王世杰會談記錄解讀

1947年9月3日,“抗戰勝利二周年紀念,吳秘書長鐵城對某外籍記者發表談話,略謂目下國際情勢日趨險惡,歐洲局勢較之第二次世界大戰發生之前夕尤為嚴重,遠東局勢亦甚緊張”,“日人雖對盟軍共管表示服從,實則企圖再起,廣東俗語所謂‘扮豬食老虎’是也”。《申報》1947年9月5日,第1版,《國際局勢趨險惡/聯合國應謀對策/吳鐵城氏對外記者談話》,中央社南京4日電。吳氏并未提及對日議和會議程序、表決權、琉球領土等關鍵問題之立場對策,然而在華府,9月3日,美國卻已公開表示保護日本安全甚或為此而與日本簽訂和約及防務條約設置基地問題了:“此間權威官方稱:美國對日本之‘戰略安全’不受任何侵略一事,擬由戰勝各國在對日和約中予以充分保證,至日本解除軍備后之安全問題,應否由美國單獨負責,抑為盟國之共同任務,則需俟和約談判開始之后,始能與其他國家加以決定。倘此事成為美國之責任,則所需保護日本之事項,當由美國軍方加以決定。”《申報》1947年9月5日,第1版,《美對日“戰略安全”豈能由和約保證》,合眾社華盛頓3日電。其間,美國國務院人事更迭,原任遠東司司長范宣德因其轉變聯華派立場及其美國遠東重心之日本論,已被解職他任。在此危急關頭,內戰中三個月前即被迫轉為防守階段的南京政府,遂緊急出招。

10月23日7時30分,二屆聯大會后由美返國途中的王世杰外長飛抵東京羽田機場,前往歡迎人士中有中國代表團長商震、副團長沈覲鼎及其他官員,外人代表美方前往歡迎者為盟總麥帥代表兼四強對日委員會主席西博爾德。王氏23日與商震將軍及駐日代表團各單位負責人晤談逾一小時,后赴麥克阿瑟共進午餐,正午出席麥帥宴會乃系慣例酬酢,午后晚6時與麥帥晤談討論日本問題,臨時日程中包括會見現任首相片山哲及民主黨總裁幣原喜重郎,如時間許可,王氏希望能與蘆田外相一晤。日本政府及文化界人士對王外長之來日(按此為四強外長抵日之第一次)極為注意,此殆有鑒于中國官方最近曾表明對德對日和約程序及政策之態度。《大公報》(天津)1947年10月24日,第2版,中央社東京23日電。其間,23日晚麥克阿瑟與王世杰晤談,是在美國方面,只有麥氏方表示了對中國就對日全面議和特別是支持蘇聯所提四大國均保留否決權之態度立場的不滿,并警告王世杰稱,中國這樣做后果將是災難性的。Roger Buckley, Occupation Diplomacy: Brita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 1945 - 1952,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2, p.260.美蘇冷戰格局愈演愈烈,南京當局對日外交走進死胡同。

10月25日,片山、蘆田、西尾同赴中國代表團辦事處訪問王世杰。片山向王闡明內閣在新憲法下向民主新日本的建設邁進決心,希望中國支持早日召開對日和會,希望恢復日中相互信任。蘆田了解了中國政府最近對美國政府所提倡對日和會預備會議的動態,并傾全力進行答辯。西尾則就日本內政問題作了說明。《申報》1947年10月26日,第1版,合眾社、中央社東京25日電。現據日本外務省文件(該件欄外注明“昭和22年10月27日接自蘆田大臣”)蘆田所記會談記錄,全文如下:


按照事先約定,[昭和] 22年10月25日上午10時,往訪支那公館,與中國外交部長王世杰氏會談。此次會談,與片山總理、西尾官房長官偕行。

10時15分開始,商震氏外一名同席,通過謝南光氏翻譯開始會談。

片山總理作為總論,談了現政府正極力遵照新憲法精神,努力履行《波茨坦宣言》和推進日本民主化的主旨,并陳述了日本希望盡早召開和會及特別期待中國及美國給予支援之意。

與此相對應,王部長說,中國根據蔣主席訓令,不對日本采取以暴還暴的行動,使300余萬日本官兵和僑民人人都平安歸來;而且,優待那些希望在中國留下來的日本人;中國人盡管憎惡戰爭中日本人的暴虐,但現在已予忘掉而來對待日本,中國也希望與日本的議和迅速進行。

蘆田回顧了過去十數年間我方對于中國的舉措,看到蔣主席公正明達、洋溢著高貴精神的訓令,作為日本人,實感慚愧。并說,今后,我們也希望以與此精神相應的心態,而使與中國交誼煥然一新。接著又說,關于和會召開問題,據最近外電報道稱,中國已制定通過與美國政府協商以謀求與蘇聯達成某些妥協辦法的方針。并說,我們今天從哪里也無法獲得正確報道,還希望請教這方面情況以作參考。

對此,王部長詳細談了本年7月華盛頓政府發出會議邀請函、支那對其答復為持有保留的事實,卻故意對蘆田的提問未予理會(給人以既非否定亦不理會的奇怪感覺)。

王部長向片山、蘆田提出了三個問題,并想聽聽坦率而具體的意見。其提問與應答如下。

王的第一個問題是,日本忙于采用新憲法、構建民主主義體制,可是國民果真對于民主主義懷有熱情嗎?而且,為實現非軍國主義化,卻為何不由日本人親手懲處戰犯呢?

片山總理談了現內閣正豁出性命努力[推進]日本民主化的主旨,并附帶說也有工會運動之民主化形式。

王氏第二個問題是,現在,同盟國方面就議和后對日處置問題有兩個想法,一方面,主張使日本人自己負起責任來,同盟國停止駐兵,盡可能不對日本施加約束,另一方面,力求確保應有的保證而監視日本,這正是鑒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德國納粹黨前例而心懷恐懼,那么,日本政府又是如何就此反動現象加以認識的呢?

蘆田對此答稱,盟方有此兩種推測完全可以理解;然而,日本人考慮的倒是希望由日本擔起責任,完成議和后日本民主化及和平政策的實施任務;剛才,您講到德國之例,我認為日本與德國處境至少有三大差異:(1)德國自腓特烈大帝以來一貫以大普魯士主義為指導,而日本軍閥政治自明治末年以來方才興起,根底很淺;(2)納粹黨得勢,是因為凡爾賽條約過于苛刻,推翻該約得到了一般大眾的支持;(3)因一戰后支付賠償等等理由,通貨膨脹激化,造成600萬人失業,以致魏瑪政權聲譽很低;而在日本,雖無如此條件,但卻遺留下兩個問題,一是解除了武裝的日本的國防問題,為消除日本的不安,通過聯合國保證或者同盟國中一二國給予安全保證能夠解決,第二是條約能夠認可給予只能以日本自己之手支撐其經濟的余裕的空間,饑腸轆轆的人只有走上訴諸暴力或是盜竊之路,所以,這一點很重要。

作為第三個問題,王部長提起賠償問題,認為中國擁有原料,日本有工業設備,因此特別提出生產賠償,并問就此事怎樣看這一點。

蘆田對此答稱,若實行生產賠償,就會持續相當長歲月,政府一旦推出不能保證支付生產費用的紙幣,通貨膨脹就會不可避免,因此,作為日本,當然希望采取實物賠償方式。

西尾官房長官談了并不認為將來帶有軍國性質的右翼勢力會在日本勃興,但必須嚴密警戒共產黨勢力的興起之意;并認為在目前日本政界,自由黨這樣的右翼政黨已經沒有能力,中正公允的民主黨勢力增強,社會黨和民主黨將交替著成立政府。王答稱,共產黨的問題的確是很嚴重。

就這樣,會談歷時2小時結束。時為中午12點25分。此次會談中,王談了中國對于戰后日本內閣不抱信任,不過卻對片山內閣持有信任并請大為努力之意。

與歷來大多數支那人相比,王世杰是一位冷淡且寡言型的政治家。像似毫無輕浮之處、頗為慎重但卻十足的目中無人而蠻不講理的人。最后商定,希望將本日會談所有內容妥善處理而不外傳。日本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舊金山和約準備對策》,東京:外務省發行,2012,第325~327頁。


此次會談,王世杰日記并未作任何認識與感想記述,就像此前他同麥克阿瑟會談日記中仍未作任何記述一樣。11月26日,中央公職審查委員會正式宣布,蘆田外相因曾任英文《日本時報》社長而免予整肅。《申報》1947年11月27日,第3版,新亞社東京26日電。其間,12月15日,中國東北民主聯軍發動冬季攻勢。12月15日,美蘇英法4強外長第5次會議倫敦會議陷入僵局宣告無定期延會。12月15日,杜魯門政府決定派遣凱南赴日考察。美國陸軍部長羅亞爾也于12月16日致函副國務卿洛維特稱,重新研究排除日本經濟力量集中政策是絕對必要的,建議派一流人物赴日考察。1948年1月6日,羅亞爾公開演講稱日本為遠東“橋頭堡”。2月10日,片山內閣總辭職。2月14日,《華商報》簡評稱:“去年曾以高唱收回日本附近島嶼聳動聽聞的蘆田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呢?”“照理說,他應該列入被‘整肅’名單內,但至今不但未被整肅,反而久居顯要,步步高升”。《華商報》(香港,下同)1948年2月14日,第2版,“資料室”專欄《蘆田均是怎樣的人》。3月1日晨5時15分,凱南一行抵達東京。《大公報》(上海)1948年3月2日,第3版,《美外交政策設計人耿南昨抵東京/與麥帥及盟總官員會商/可能要涉及中國問題》,法國新聞社東京1日電。3月10日,蘆田均組閣并兼任外相。

三 蘆田—張群會談記錄解讀

1948年7月3日,中美間簽訂美國對華經濟援助協定,款額為2.75億美元,另有軍事援助款項1.25億美元,此事在交涉方面歷經一年。8月12日,中國首先承認韓國政府。王世杰:《王世杰日記(手稿本)》第6冊,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0,第177~178頁。8月15日,日本投降三周年,南京政府發布前行政院長張群訪日手續完畢及成行消息:“今天中央日報載稱:張群已接得麥克阿瑟的電報邀他訪日。同時,新近回國的著名的日本華僑商人,日本國際每日新聞的發行人黃萬志昨日訪張群,詳談日本現況。”《華商報》1948年8月16日,第1版,《張群赴日廿日可成行/已得麥克阿瑟邀請》,合眾社南京15日電。15日當天,外交乏善可陳的王世杰,續記中斷半年的日記。15日晚,蘆田首相對日本國民廣播,喜氣洋洋地說:“回顧戰敗以來三年中之困難,固然苦惱,但另方面當第二年之今日,國家業有光明之前途,則殊為可喜。”的確,時值戰敗三周年,蘆田內閣經濟外交也收效巨大:“英鎊區國家和麥克阿瑟總部舉行的貿易會議,已完成一項貿易草案,規定日本和英鎊區的貿易額增加350%。這草案將送交各英鎊國家和麥克阿瑟批準。”“自從日本一年前獲得恢復私人貿易以來,外國貿易商6400人左右已來過日本”。《華商報》1948年8月17日,第2版,前二為合眾社東京16日電、末為路透社東京16日電。此外,“美國執行援外政策——馬歇爾計劃(包括援華計劃在內)的最高機構‘經濟合作總署’(ECA)的高級官員早在8月8日這樣說道:‘2億4千五百萬元援華計劃除直接援助中國外,間接亦可有助于遠東(包括日本)的貿易。'”貝遜:《新的三角形在醞釀中》,《世界知識》第18卷第7期,第9~11頁。

8月16日,中國駐日代表團副團長沈覲鼎談稱:張群約在本月廿日前后抵此,預計在日勾留兩周,以私人資格考察日本現狀。《申報》1948年8月17日,第1版,中央社東京16日電。8月21日,張群與夫人及外交部顧問邵毓麟一行三人離滬飛日,下午2時40分降落東京羽田機場。8月22日,星期天,張群與麥帥首次會談,麥帥夫婦破例招待張氏。8月24日中午,蘆田均第三次造訪麥克阿瑟報告政治局勢。《中央日報》報道稱:“頃據內閣秘書長苫米地表示:蘆田氏昨(24)日謁見麥帥時,曾詳細報告此次親赴各鄉村地方視察實況,并曾強調各政治下層部分共產黨分子活躍之情形,蘆田氏并希望能獲得較長期之安定政權,以便與共產黨分子斗爭,又據苫米地氏表示,一般政界對于日民主黨與民主自由黨之政爭,甚或與社會黨之摩擦均表重視,反忽視共產黨分子在鄉村中之工作,后者乃日本民主化之真正阻礙,盼各民主政黨及一般人士轉移視線,聯合一致向建設民主日本之路邁進云。”《中央日報》(上海)1948年8月26日,第3版,《日議會暫不解散已獲麥帥諒解/蘆田訪麥帥系商工潮糧食問題并報告共產黨在下層活動情形》,新亞社東京25日電。8月24日,鑒于美國拒絕將一名叛逃的蘇聯公民交還給蘇方,蘇聯下令立即停閉紐約與舊金山領事館,并要求美國停閉海參崴領事館。此外,《真理報》也以“跋扈的日本反動派”為題評論稱:麥克阿瑟總部違背波茨坦宣言,利用對日本占領公開壓制民主勢力,秘密地把日本重新武裝起來,以便把日本變成美國在遠東橋頭堡,蘆田最近發表演說稱不久就要擬訂關于保護外資的特別法案,以便促進外資流進日本,蘆田政府及其恩主日本財閥們所奉行的政策,泄露出美國與日本兩國軍閥及大商人之間結成密切同盟。《大公報》(天津)1948年8月28日,第3版,本報上海26日專電:據塔斯社莫斯科24日電。

8月24日,張群會見日本在野政要,24日午商震舉行雞尾酒會歡迎張群,25日上午,張群訪晤麥克阿瑟,聽取關于日本一般情形及總部工作說明。《申報》1948年8月25日,第1版,中央社、法國新聞社東京24日電。25日下午,張群與蘆田均會談,與會的外務次官吉澤清次郎作了“會談概要”記錄,全文如下:


按照事前商定,以應張氏茶話會之邀,8月25日下午3時,總理造訪了中國代表商震上將公館。吉澤同行。會談也因起初張氏使用日語、中途不得不改由邵毓麟氏翻譯等的關系,前后歷時兩小時有余,下午5時20分告辭。再者,對方除邵外,還有謝南光氏在座。

略事寒暄后,總理首先遞與對方石山賢吉所著《話說蘆田首相》一書,并說:這本著作也是詳細引用議會速記記錄等寫作而成,所以,我想,倘能承蒙一讀,也可大體理解我關于中日關系的想法,于是把它帶來了。由此,進入會談。

總理:關于此次戰爭,不僅對于中國,也對其他各國感到非常遺憾,今后,日本決心變生為文化國家。對此,我認為,不僅政府已堅定這一決心,而且全體國民也在這樣思考著,將來即無右翼得勢之虞。只是前途堪憂者為有共產黨問題。時下,其組織力量尚不十分充實,并且,從日本人國民性來看也不能認為會對其接受的,因而,可以認為,這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擔心的事情。目前只是擔心,舉國困于戰敗后艱苦生活狀態之中,這種狀態倘若一味持續下去,共產黨之危險性就會越發增大起來。說起來,中日兩國接鄰的地理關系是命中注定的,我考慮,無論從經濟上還是文化上,都不能不繼續保持最密切關系。

張:關于總理所述之事,我也有同感。明治43年渡日以來,與日本產生了割也割不斷的關系,以至于深信為中日關系鞠躬盡瘁是自己的使命。特別是七七事變爆發前一年間,在整個有吉、有田、川越三位大使任內期間,為打開當時日益緊張的兩國關系,我傾盡畢生努力。然而,由于當時日本的做法號稱清算中日關系、沒完沒了地大出難題這一情形,我力不從心,終于不得不辭去外長職務,而對打開中日關系深感絕望。結果,很快盧溝橋事變就發生了。回想起來,從我學生時代到此次戰爭,30多年大半生歲月為中日關系煞費苦心,不能不說實在是感慨萬端。

總理:張先生士官學校畢業之際,我恰好邁出作為外交官之一步。不過,看到軍人的做法,遂對外交失去信心,滿洲事變之際,辭去外務省職務,進入議會,力圖對軍人的無謀多少或能加以限制。然而,在軍人萬能的時代,怎么做也辦不到。當時,批判政府做法的人多為議員,我也可謂其中一人,但結果反而很快成了聲名狼藉之人,爾后就不能自由發表意見了,以至闖入大東亞戰爭。

張:如前所述,我曾全身心地努力打開中日關系,但始終也沒做到,只得姑斷此念。戰后迄今,形勢發生變化,所以,又將赴日一事掛在心上。相信我的內心能蒙理解。我謹自認以改善兩國關系為己任,我想,這即便在總理處也是一樣的。關于兩國關系的改善問題,由于也有在和約訂立前即使想努力改善也改善不了的事,所以,中國一直希望設法早日簽訂條約,如能簽訂,戰前未能達成的理想也將得以實現吧。不過,考慮到不能再有像重復以前所犯錯誤的事情發生,所以,我此次前來,希望親身聆聽日本當局者諸位的抱負,同時談談自己所懷的意見。由于我過去與政府多年的關系,世人可能對我此行緣由并不這么看,不過,這次渡日,既非奉政府命令,也非代表國民之類行為。這次渡日之際,我想知道的,就是日本的領導人今后如何確立和平國家并使國民邁進幸福之途的事情,諸如,果真能徹底放棄迄今為止的侵略主義嗎,再者,制度上雖然實行了民主化,但其真實情況究竟如何,等等。就此等方面而言,遺憾的是不能不懷有疑問,這是不得已的。將日本與德國加以比較,不禁想到在這兩國之間似有共通之處。這就是說,德國盡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遭致那么大的失敗,卻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重復了更為慘重的失敗。日本難道就不會有同樣的事情嗎?就憲法而言,德國雖然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成為制成出色的憲法的國家,但并未能防止其闖入第二次世界大戰。所以,倒想知道如何使日本新憲法的指導精神向國民當中進行滲透這一實情,萬一這種指導錯了,則不能不說日本也難保成為第二個德國。中國國民中間存在著長達多年的根深蒂固的恐日觀念,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掉的。說起來,關于中日間的問題,我認為根本是在于哲學的問題。德國的失敗,簡而言之,是因為其哲學、人生觀錯了。建國之際,科學固然重要,但僅憑這一點并不充分,其間必須有哲學精神。方才總理講了共產主義的威脅,但這是關于整個東洋的事情,我特別想知道的則是例如在日本豈無舊勢力恢復之危險的事情。因為此事是導致歷來中日關系搞不好的根本性問題,所以不能不特別重視。對于總理所主張的中道之事,我深表同感,也想盡可能地援助。歸根到底,是對于中日關系的前途的憂慮,沒有必要認為共產黨多么可怕,如果存在確無舊勢力復活的擔心及民主主義牢固確立的保證,我想,這將會極大地有助于中國對日政策的樹立吧。

總理:剛才您談到的中國恐日觀念,我能理解。不過,就日本與德國比較而言,日本仿效德國,是自明治中葉左右開始,陸軍引進其軍事、化學、技術;即便說在德國,那種所謂無產者也影響彌增,釀成禍患。日本本來并不具有侵略性,但明治以來中下層人進入軍隊并得勢。彼等以至于感染了德國的軍國主義。政府原本無意對外使用武力,此事就是從直到滿洲事變、盧溝橋事變的當時亦屢屢發生軍事與外交之間的對立、沖突之事上也可以理解,我想,這也為您所久已審悉。所受到的德國影響也只不過是二三十年來的事情,且也僅僅是對其仿效這種程度的事情,并非本質上兩國之間有著共通之處這么回事,此事比較一下此次大戰后被占領下的兩國狀態即可判明。就是說,日本方面是在協助占領、占領得以順利進行,而與此相對照,德國方面卻似乎是在鬧出種種問題。通觀日本歷史,就會立刻明白,德國哲學影響所及時屬近世,到德川末期,佛教、儒學這種因素構成了日本人的哲學、人生觀的根基。終戰以來,尋求基督教信仰的人為數增多起來,此事也被看作是顯示出了本來的精神上的傾向,可以認為這說明了最近的動態了吧。侵略主義當然與軍方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不可否認,政治家之中也有諸如部分人迎合軍方這一傾向,但決非在全體國民之中擁有基礎。在今天軍方本身已消滅,況且教育和宣傳帝國主義、侵略主義思想的機關也已覆亡的現狀下,我想,可以說就更是這樣。可以理解,從外面一看就對如此變化法而心懷疑念,也有其合乎道理之處,然而,原本借來的東西根底就淺,所以,如果質問連其根也已祛除的今天國民的性情如何,可以說,相信愛好戰爭的這種人一個也沒有。如您所知,假使今后萬一像似再次保持軍備的時期到來乃不得而知,而現在,如此時期,真的是不能想象。說起軍方,多數將校專心盡其軍人的本分,但也有少數想錯了的人,彼等逛引軍方,干預政治,這一點,是與軍國主義在國民中根深蒂固的德國不相同之處。現今,極右分子在被整肅,世人也對其不予理睬。在國會方面,從左翼到右翼都有,但極右出不了頭,再說,即使想要出頭也因整肅限制而無出頭機會。法務廳內部有一機構,正在監視、警戒極右的抬頭。并且,在教育方面,灌輸極右精神之事也被禁止,所以,即使從此點而言,極右出頭的態勢也是不可能的。國會中的黨派,也是從共產黨到民主自由黨都有,但民主自由黨內部有一部分反動者,我們避開它,而以信奉中庸的資本主義的民主黨和主張穩健的社會主義的社會黨為基礎組成聯合內閣,就是考慮以此得以維系同盟國方面的信用。

張:我的留學生時代,日本的文明被稱為在于其完美。這就是意味著科學萬能,當時,古老的事物被認為過時而被排斥,今天,反思并重新研討古老的指導原理,痛感有必要予以恢復、倡導。總理講有追求戰后信仰的風氣,而在中國被倡導的新生活運動,在根本意義上是實踐運動,而其根基是精神運動,構成其中心的是中恕之道。我認為,談及民主主義,在該主義的根基上,置入以中恕之道為指導原理的東洋精神很必要。

總理:在今天的日本,教育的根本是終止了以歷來的儒教思想為中心的教育敕語,以自由民權、和平為中心,在國民的啟發上,國會成為中心,民主主義政治教育聯盟,故而,本人在政治運動上,也正倡導以中庸主義為根本的中道政治。

張:如上所述,精神運動很重要,不過,作為邦交上的現實問題,不言而喻,經濟問題是重要的。對于日本當前發生困難的生活問題,中國抱有深切同情,不過,如今國內迫于中共問題,尚不能進行大幅度援助。毋庸贅言,今后中日兩國間倘發生經濟沖突,勢將成為導致兩國關系惡化的原因。歷來在日本就有所謂工業日本、農業中國之看法,但這卻與中國的政策不能一致。日本的經濟復興,是不待和約而即必須從現在開始著手的問題,又,由于條約或許比預料還要早地成立,所以,從現在起就必須思考如何展進兩國的經濟關系,我認為,中日兩國經濟復興是應相輔相成進行的。萬一出現如像日本的經濟復興是以中國的犧牲來進行之事,此即歷來日本的做法之重復、反復,須知,其結果自會如何了。

總理:如您所言,邦交中物質的保證很必要。重開中日兩國貿易的目標如何,首先必須指出,在兩國貿易陷于停止狀態的十年間,日本工業技術獲得了相當進步這一事實。我認為,日本的工業,只要能確保原料和動力供給,其復興就會比預料的要早。恢復后的工業生產目標如何,必須說,制造像中國工業能夠生產的物品即是浪費。另一方面,制造像歐美各國必要且又現在正在生產的高級品,卻又是日本工業能力所不能做得到的,因此,應當是像采取在此二者中間進行的制品為多數,可以設想以此方向為目標。以現在印度與日本貿易關系為例看,實際情況是,印度能供給日本必需的棉花、黃麻、黑鉛、銑鐵等等,對此,希望從日本購買像大約介于紡織機、燈泡等其他在印度能夠生產和從歐美購買之中間程度的物品。可以認為,關于中國,以上之事難道不也可以這么說嗎?即從中國能得到桐油、棉花、大豆、雜谷等等,從日本輸出橡膠制品、燈泡、各種機械、鐵道材料等的貿易即可成立。

倘若以此為目標進行,就能促進日本和中國、印度、南洋各地區等的貿易。無論如何,日本由于目前疲弊,為了恢復,五年、七年是必要的,現在并不能馬上進行活躍地出口,本人相信,在此數年間,中日經濟關系應該有充分的調整余裕的。只是在今天的日本,由于技術人員富余,此等即便立即進行就能發揮作用。在這里,大概并不是沒有重開中日經濟關系的頭緒吧?目前,在中國,似乎得不到通貨穩定,我想,必須說,這即構成重開中日經濟關系的一個障礙,我在想,看看印度與日本的關系,現今之際,難道不是可以出乎意料地早日重開經濟關系了嗎?中日兩國工業沖突是個問題,但如果考慮十年前日本工業的話,的確是有這種擔心,但今天,如前所述已相當進步,可以認為,[再談]這種關系似乎是錯誤的。

張:關于兩國經濟關系,當前情形雖然如此,但從將來長期之事看卻極重要,必須做好準備,不要把它搞錯了。其一例即紡織。日本正極力復興紡織,而中國也在考慮將其作為民族工業來發展,這里就有兩民族工業的利害沖突關系。再者,另外一例即海運,如像日本希望保有四百萬噸,可中國也在考慮海運復興乃至發展,這中間也有發生沖突的可能性。毋庸贅言,如果此種事例在各種產業部門中發生,就有害于兩國邦交的前途。日本也好,中國也好,各自都正值建設自給自足經濟之際,有必要日本對中國、中國對日本之事相互考慮以進行。就此點而言,雖然很慚愧,但關于中國經濟,由于日本多年來持續研究的結果,比中國更為知悉這種實際情況,所以,希望確立中日兩國打成一片、成為一體的構想。顯而易見,像迄今為止的觀點必定歸于失敗。日滿支共同體、東亞共榮圈等等,即使口頭高唱互惠平等,但歸根結底都是日本中心觀,因而產生了經濟關系的沖突。中國經濟不管怎么說也都需要日本的援助。日本現正拼命努力復興經濟,而中國亦在極力復興經濟,所以,問題是如何能使其并行進展。這并非只是考慮日本的事情,希望從站在另一大處、高處的觀點出發,好好考慮。

總理:您方才所談理所當然,不過,回顧過去排斥日貨看,可以認為,出現了似乎是對于日本政治上的侵略強烈抗拒的一面,可見,所謂兩國間產業上之利害沖突問題,難道不是只不過僅占其之一部分?談及日本經濟復興,也如前所述,是需要相當長時日的問題;即便是紡織,現在的狀況則如,為了進口糧食、原料,即使完全無視國內需要也不得不將纖維制品賣往外國;要獲得經濟穩定,就須滿足八千萬紗錠之需要,倘如此,別說靠現在的四百萬錠,就是八百萬錠也不能充分滿足供應的;戰前日本紡織打入海外,是保有一千萬錠以上的時候。實際情況是,恢復如此戰前的狀態,現今之際是不能考慮的。即使在船的問題上,亦復如此。要謀求像在日本這樣從北海道至九州之狹長國家進行物資交流,僅僅國內經濟方面,也亟需相當多船只,我想,此事您是了解的,到使其充分滿足的程度,前面還有相當遠的路程。關于中日經濟提攜,當然與您的說法并無異議,不過,就此而言,我想說的是,中國的態度、做法如何也有關系。說起來,可以想象,歐美并不希望中日兩國親密提攜吧?所以,[中日]兩國間建立特別的關系,[它們]是否果真對此歡迎?這一點,難道不必須好好考慮一番嗎?大致地看,中國經濟甚至有必要擴張十倍,對此,我想重復說,從日本一方提供必要的技術,即便明天就能辦得到,而以物品相幫助,方才則已說過了。

張:如能消除剛才所述中國抱有的精神上的恐日感,那么,兩國經濟提攜就會變得容易吧。為此,希望充分交換意見,加深理解。我想,據[聞如上]所談種種,對總理的中道主義這一提法似已理解。希望以此為根本,而決定奠定中日關系的基石。在日本經濟復興上,如前所述,祝愿一邊顧念中日關系一邊予以突破。

總理:對于終戰甫后蔣主席宣告中表現出的精神,深為感激。其后,以中國代表團商震上將為首,努力使日本民眾很好地理解蔣主席的精神,對此,亦不勝感銘。我確信,此事必定在將來中日兩國關系上表現出來。我知道,中國似乎目前面臨種種問題,請問,其中與蘇聯的關系怎樣,尤其是民眾的輿論如何?

張:關于對蘇關系,一般最為不滿者就在于蘇聯不履行中蘇條約的緣故吧。然而,中共并不如此認為。即便在和會問題上,雖然中國站在英美和蘇聯中間,希望設法達成一致,盡早成立,但相反地,實際情況卻反倒并不如所想的那樣進行。中蘇關系的狀況令人很不滿意,不過,還不能設想其終究會向哪個方向急速進展變化。中國祈禱日本恢復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也提出了前述促進和會的提案,對此,總理如何認為呢?

總理:盡管日本在忠實履行《波茨坦宣言》,但由于處在美國指導下,所以,時常來自蘇聯的非難甚感麻煩。例如,即便是人員撤回問題也不如所希望的那樣運送,實際情況是,今天仍有50萬以上的日本人被扣留在蘇區。然而,蘇聯的非難并不僅止于語言上,中國因為其有和中共的關系,所以,我想這一點似與日蘇關系不同。如無不便,還望請教究竟中共正從蘇聯獲得多大程度的援助?

張:眼下尚無具體確證。從東北方面中共的活動來看,大部分是拿到了終戰當時日軍殘留下的武器,或是蘇聯又將其沒收的[武器]轉交給了[他們],僅止于此,不能認為是蘇聯的武器正來了。據聞,蘇聯本身也似在武器方面正感相當不足。剛才您談及人員撤回問題,那么,歸國者的傾向如何呢?

總理:一部分共產化了,一部分增強了反共意識而回,大部分態度是哪方面皆可[有]。那么,[煩請]預測一下討伐中共[前景]如何?

張:我估計,短期間內反倒處理不好,所以,我想,只有武力與政治并行謀求解決。

總理:中國早日完成統一,恢復統一了的中國與我國的親善關系,是日本人所最為渴望的。本人愿最大限度依靠政府,將十多年來就中日關系的思考事項付諸實施,對此,敬請今后仍予援助和忠告。

張:本人當然愿意如迄今所述那樣,繼續妥善處理中日關系的改善[問題]。進藤榮一、下河邊元春編《蘆田均日記》第7卷,東京巖波書店,1986,第362~368頁。


8月26日,張群會晤日本政要。8月31日,張群游大阪行前一天與麥帥第二次會談,歷2小時。9月8日,張群與麥帥第三次會談。9月10日,張群第四次與麥帥晤談。9月11日下午5時15分,張群向日本人民廣播,“強調下列三點:及早締結日本和約,日本經濟與整個東亞之關系,以及日本成為和平而民主國家之需要”。其一“改革制度法規”內稱,“本來日本國民,由于長期間生息于神道的封建的軍國主義壓榨下,久已缺乏自由進取的民主訓練,其原有良好的個性,實已被摧殘殆盡,自戰爭失敗,噩夢方醒,在盟總領導下雖已踏上了再生民主的大道,但因為時迄尚短暫,還沒能夠把握目標勇往躍進,這也是無庸諱言的事實”。其二“創造自動精神”內稱,“我總感覺到有形的制度法規的改造易,而無形的心理思想的改造難”,“日本國民,應該徹底實行思想革命與心理建設,而這個思想革命與心理建設,不僅是一個和平民主日本的保證,也正是日本與其他民主國家重建合理關系的必需保證”。其三“關于經濟復興”內稱,“戰前日本的經濟政策,乃軍閥與財閥狼狽為奸的高度國防經濟,其本質,對內是獨占的,剝削的,對外是排他的,侵略的,這次不幸戰事的發生,其主要原因即在于此,而今天日本國民與遠東其他國家,尤其中國民眾所受的損失與悲慘的生活,正是這個日本軍閥”,“中國輿論希望日本復興的計劃與努力,應該鑒于戰前的錯誤與失敗的教訓”。其四“保障國民生活”內稱,“日本的復興計劃,必須同時從遠東其他國家的立場著眼,任何援助日本復興的計劃,也必須從整個遠東的立場上,使遠東各國的經濟復興及其工業化得以達成平均而平行的發展,有遠東區域經濟的復興繁榮,才能貢獻于世界整個經濟的復興與繁榮,單單使日本一個成為遠東工廠的想法,不僅是不合理,不可能,同時也是不能接受的”。其五“中日未來關系”內稱,“本來在目前對日和會尚未舉行,和約尚未簽訂以前,談不到中日兩國間的直接而正常的國交關系,不過中國的對日根本方針,在戰爭結束當時,就已經可以從蔣總統的‘不以怨報怨’的對日聲明看得出來,而這個聲明,也就是中國國民傳統精神的‘恕道’的表現”。其六“同情早訂和約”內稱,“中國國民所期待于日本者,無非就是我在上面講的政治的民主化與經濟民主化而已,如果日本能多勵行思想革命與心理建設,切實做到上述兩點,我確信中日兩國的關系,必能走上合理正常的途徑,而并世國家亦必樂于與日本國民攜手合作”。《世界日報》1948年9月12日,第2版,9月13日,第2版,《張群在東京廣播盼日建立新民主/徹底實行思想革命心理建設/與各民主國家重建合理關系——張群在日廣播詞》,中央社東京11日電。

9月11日、12日,南京緊急磋商對日政策,《世界日報》報道稱:“張群在日發表談話,足可代表我政府對日態度。某重要官員12日晨告記者,據彼所悉,張在未發表此談話前,曾將要點電呈蔣總統,甚獲嘉許。張氏返國后,將與王世杰具體商決我國對日和會應否作更新之努力,以便王在巴黎聯大會中,與馬歇爾貝文等交換意見。”“據此間某晚報載稱:王世杰11日晚6時,在外交部宴請翁文灝,王寵惠,吳鐵城,陳布雷,吳鼎昌等,就日本問題有所商談,至8時許始散。據與會人士12日晨語記者:會中一致認為對日和會應早召開,俾中日關系得以恢復正常。關于中日關系,中國不采取報復主義,但必須解除其武裝,并防止其侵略政策之復活,惟日本人民生產必需之條件,自可允其早為恢復,亦有經濟民主,才能希望日本之政治民主。王外長世杰此次出席巴黎聯大,主要目的,為藉此與英美蘇代表于會外商洽召開對日和會問題,竭力設法使對日和會有關國家之歧異意見逐漸接近,俾和會得以在短期內召開,并可能向蘇提議和會之預備會議在中國境內舉行”。“王寵惠12日下午往訪吳鐵城,交換有關遠東問題意見”。《世界日報》1948年9月13日,第2版,《對日和會之聲又起/中樞要人曾加商討/應否作新努力待王世杰張群決定/張群在日廣播足可代表政府態度》,本報南京12日上午12時專電、本報第四收音室報告:南京12日訊。王世杰熟視無睹、執迷不悟極力堅持維護其一年多的對日全面議和論已遭否決。

而就在此時,蘇聯也繼中國之后對日政策有了新調整,表明時至1948年夏秋之交,中蘇雙方均鑒于美日事實上議和,而幾乎同步推出對日盡早議和新對策:“蘇聯于此間發表之公報載文稱:盟國應迅與日本締結和約,并撤回占領軍。日本之投降主要系擊敗日本關東軍之蘇軍之力量,故縮小蘇聯于遠東方面之地位,系企圖使美國一手包辦日本之戰后問題,美國拒絕蘇聯之計劃甚為不智。按蘇聯建議僅由具有否決權之蘇美英中四國擬定日本和約”。“此間美國當局及華府方面對蘇聯之此項建議甚為冷淡”。《中央日報》(南京)1948年9月13日,第3版,《蘇主早締對日和約/日人反對美軍近期撤退/日報重視張群聲明》,中央社華盛頓11日專電、中央社東京12日合眾電、中央社東京12日專電。

9月12日,蔣介石接見韓國代表團。12日當天,遼沈戰役已開始,中共東北野戰軍打響了戰略決戰首戰。9月13日,美國經濟合作總署宣布援華經濟復興10項計劃,當天,張群亦飛離東京返抵上海。針對日本“事實上議和”政策與南京國民政府的外交應對問題,上海《新聞天地》刊發董景同9月14日寄自東京的專文稱:“那幾天,東京正盛傳中日韓將締結同盟,共同防共。”“25日,張群接見日本首相蘆田。這次蘆田的訪張,是由張群通知他來的,會談的時間也是由張所約定”,“此間的人士,都認為此次張群的訪日,是中國對日政策轉變的開始。并且,這個政策,像一把刀,已經深插在日本人民的心上了”。董景同:《替張群訪日寫筆帳》,《新聞天地》第49期,1948年10月1日,第3~4頁。此外,上海《觀察》周刊刊發方秋葦專文稱:“如所周知,張群這次的訪日,實在是訪麥。張群對于日本政府及各政黨是拘試探的態度,而其真正的任務,是對麥帥和未來美國的遠東政策,抱著黃金似的希望。”方秋葦:《張群訪日之行》,《觀察》第5卷第4期,1948年9月18日,第4~6頁。

四 結論:南京政府戰后對日外交之教訓與啟示

綜上所述,盡管日本戰敗投降,身處被占領、被管制、被懲罰及被改革之下,但依然竭力追求并實現將明治外交傳統與戰后內政外交現實有機嫁接,其慣用的侵略擴張手法特技再度得以繼承、提升與發展,而從戰前慣稱之“日本帝國東亞支柱論”一變而為美國遠東重心、核心盟友。1948年10月7日,盡管蘆田內閣因遽遭吉田茂政治暗算之昭電事件而被迫總辭職,然而7日當天,美國通過了NSC 13/2號文件,初步確立對日事實上片面議和及結盟路線,蘆田外交終于達成其基本目的,而這也正是南京政府極其擔心并予嚴厲批判的主因之一,也是本論題學術研究的最大意義所在。

二戰后初期,急于內戰及對蘇防范并一再妥協退讓的南京國民政府,對于美國暗流與日本野心之競相涌動、萌動現象,未能及時準確地捕捉到位,未能將對日議和及領土訴求上升到最高決策議事日程之中。南京政府盡管無法主導日本民主化及非軍事化改革進程與結果,但并不等于在外交上就不能有效地堅持、爭取和維護中國自身核心利益及發言權,并進而發揮引導美國對日政策等影響力。本來,中方應在蘆田出任厚生相、眾議院改憲委員長乃至外相、首相之前,即迅速先發制人以蘆田戰時言行而嚴厲追究其戰爭責任罪而立即先行提議對其整肅,甚或在蘇聯藉蘆田戰時言行提請整肅的同時順水推舟,再燒一把火,或其眾議院改憲委員長出臺蘆田修正案后,也可像蘆田針對國聯不承認偽滿洲國、對日提出不承認決議而反給予不承認一樣,也對蘆田修正案乃至美方所謂文民條款補救方案下的“蘆田修正案”皆仍給予不承認、不接受一樣,或者,至晚也應在其出任外相甫后所謂領土問題聲明之第一時間內就給予反擊回擊,以蘆田對二戰勝利前后同盟國通過的一系列國際文件、戰后世界新秩序不予尊重、不認同、不執行反而藐視、敵視和否定等諸多理由,僅其一條就足以整肅蘆田,就不必枉費心機、多費口舌,就會免去兩派大員與其外相、首相兼外相時代晤談而反受其搶白、挑戰之口舌之爭了,使其無法出任公職,然而,南京國民政府卻都沒有也未能這么做,外交出發點、技戰術與斗爭策略并未真正到位,與一再占據最佳時機和主動優勢的蘆田外交,形成強烈反差與鮮明對比。王世杰、張群都未能直指要害,未能像蘆田那樣先發制人提出琉球主權解決方案,反而對此前蘆田冒險性且逾越底線的思維琉球歸屬等領土發言沒有及時加以應有的抨擊與反制,甚竟隨聲附和美國占領當局而不予采納蘇聯所提對蘆田整肅主張,對于蘆田修正案以及蘆田領土問題發言問題,都一再回避。蘆田甚至毫不掩飾地向王世杰點明日本請求聯合國一二大國保護安全,公然向中美同盟發起挑釁、挑戰。蘆田主政前即以眾議院修憲委員長身份發明的蘆田修正案,中方即使無力使之最后徹底否決,也完全有足夠正當理由予以批駁直至使其從法理上被根本推翻,1946年吉田茂首相國會答辯所稱自衛權往往被濫用為發動戰爭的借口之論,正好作為對日最佳反制武器,更遑論蘆田向張群宣稱“日本并非具有侵略性”之謂,公然否認日本戰爭罪行及其一己罪責,對于張群忠恕之論竟然恣意奚落搶白,以怨報德地藉敕諭指斥為落后的封建的儒教范疇,似乎日本早已超越中國確立了與美國一樣的民主主義。蘆田看透并識破了南京政府內戰中敗局已定、對日外交自顧不暇,會談接近尾聲時故問國民黨內戰局勢如何,張群一言帶過,避不深談。蘆田如此態度,不僅對于中華文明戰后對日以德報怨并不買賬、并不領情,甚至簡直就是對人類良知和文明教養的公開侮辱與嘲弄,張群當時并未就此予以反擊,只得恐嚇并誘以中國市場、中日經濟合作等為誘餌,結果終難阻截或扭轉美國對日事實上議和進程,未能阻截、切斷日美合作勢頭,無能為力,無功而返,致使蘆田主政期制定并實施對美英為主片面議和及對美結盟決策,對華危害至大至深。美日兩國也相應地采取拖延戰術,實施實用主義地事實上議和外交。畢竟,冷戰爆發后美蘇全面對抗,美蘇合作下之對日全面議和事實上已不可能,南京當局改弦易轍為時已晚。

即便政治外交斗爭經驗遠比王世杰都要豐富得多,更有年輕時留學日本的親身經歷,赴日展開外交斗爭策略及攻擊力度上也都比王世杰要老辣凌厲得多的張群出山,大打日本思想史追究及精神斗爭之哲學王牌,亦仍失效能。王世杰、張群與蘆田均會談不會達成任何共識,對日制裁上也起不到什么積極有效作用,而對日本根本不抱有什么多大希望,南京政府對此早已有心理準備。王、張與蘆田會談施加壓力,這么做主要是做足給美國占領者及美國政府看的,趕在內戰戰略決戰關頭這一關鍵時間節點上,極力爭取美國軍方麥克阿瑟等聯華派的支持,所希望和追求的外交目的旨在與美國達成共識,并非毫無勝算,意在分散美國對日韓極力扶植下轉移其遠東合作重心的注意力,期冀對美外交之自身大國先天優勢就會由日本盡快轉移到中國的這一邊,而并非出自什么看似單純的表面上所爭占領改革如何如何之政治外交歧見云云。南京政府針對美日事實上議和外交的客觀現實,開始調整甚或改變此前推行的對日全面議和政策,改以片面議和并打出旨在建立以中國為中心的所謂遠東反共聯盟的招牌,借以極力維護并挽救中美同盟關系。張群在內戰最關鍵的關頭急切赴日,就是認為日本或圍繞日本問題發生了同內戰一樣的危及南京政府生存的事情,憂懼美國拋棄南京政府而扶植日本并使之取代中國的地位。張群赴日成效不大,終究未能嚇阻日本,未能打亂乃至改變美日事實上議和進程及加快走向結盟戰略部署,未能扭轉美國反對四大國一致對日議和準備工作企圖延緩召開和會,未能挽救十分危急的局勢。顯然,南京政府未能像二戰末期即潛心探究如何收拾戰后殘局策略的蘆田均那樣,外交并未到位,反而一再喪失對日外交戰略主動權與最佳時機,一旦發現日本對美結盟進行民族復興崛起便束手無策。盡管問題也并非是單靠整肅蘆田一個人就能根本上阻遏日本快速復興之勢,但至少可以藉此極大程度上打亂其進程與步伐,至少蘆田主政期確定的對美英為主片面議和及對美結盟政策,就不會及時應運而生,即使產生也不會輕易就付諸實施,即使被付諸實施也不會即時產生如此立竿見影、殺傷力巨大之速成實效。總之,昔日置身遠東國際法庭被審判席上,乃至迄今拒不真誠反省戰爭罪責反卻亟欲改憲的安倍等日本歷屆政府,是根本談不上擁有其他真正愛好和平與正義的一般正常國家所享有的自衛權的國家法人資格和國際信譽等公信力的。

王、張與蘆田訪談本身只能說差強人意,但潛在歷史意義卻十分巨大,它標志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和一個新時代的即將開始。王、張未能在與蘆田會談中占據上風,南京政府未能在戰后對日外交中維護權益,皆因南京政府未能真正獨立自主地開展外交,一味寄希望于美國而未能堅決擺脫美國的挾制,甚至默允美國犧牲中國國家主權、領土完整等核心利益。整個中國近代史,晚清及民國政府力圖通過對美協調乃至結盟謀求國際大國地位及現代化建設,甘為美國遠東合作重心,卻也因此付出慘重代價,為趕超現代化進度甚至維護一己舊政權而不得不犧牲中國核心利益,仍然不免尷尬和被出賣的宿命,留下種種外交不成熟笑柄及悲劇,被時代、歷史、政治局限反復撥弄、擺弄的美國遠東重心問題,在中國人心目中依舊如此扭曲、如此捍格不入。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大國,只是在1500年前后才因與世界脫軌,滯后于世界工業化、民主化、經濟一體化進程而近代一度淪落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盡管其間美國遠東重心界定為中國,中國近代多屆政府亦予積極配合與合作,然而,美國遠東重心畢竟是中國近代百年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特定國情國勢下的特殊歷史時代的產物,并非該重心在中國與日本之間來回數個回合的什么歷史大循環使然。而這,也正是當時即使身處內戰崩潰邊緣的南京政權,亦仍具大國自信心與實力之強大底氣的根本原因。而與此相反,近代以來極力與中國爭為美國遠東重心的日本,在可預見的未來亦仍將糾結于此,無論安倍及其后政權怎么處心積慮渲染中國威脅論,日本注定只是地區性全球性大國中的小國而已,無法超越自身及國際關系宿命,局面仍難逆轉。盡管美國自對日占領伊始,即認可意在軍事化之蘆田修正案而欲打開日本潘多拉盒子,乃至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支持安倍政府改憲,甚或五角大樓炒作美國全球最大威脅來自俄羅斯、中國,陰謀對華、對俄戰略遏制、包抄、包圍等,然而,外交有其超越政權、階級而終為國家利益服務的最高旨歸及繼承性,美國亟應深入反思二戰后初期“失去中國”的根本原因,清醒認識中國并進而放棄日本地區及全球作用,日美同盟只具象征意義、消極意義,事實上中國已然成為美國遠東乃至全球合作的重心。2016年8月23日,美國總統安全顧問賴斯訪華與習近平主席會談時仍認為,“美中關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9月3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出席杭州20國集團峰會與習近平主席會談時稱,“發展美中關系新模式”。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中美合作共贏、高度互信極富正面積極意義,21世紀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確立與建設亟待進一步深入推進。


(作者簡介:徐思偉,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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