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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深圳

  • 失憶三十年
  • 觸石
  • 4567字
  • 2018-08-30 09:55:24

1 深圳

阿菜的死讓風海感覺整個世界轟然崩塌,精神的,物質的都變成了一片廢墟。

風海便宜賣掉房子,帶著鐵蛋離開村子。

踏上村子里的小路,當年他們推著車子走進村子的情景歷歷在目,村口的桃樹林,鮮嫩的桃子掛在枝頭,當年他們三人穿過桃花林走進村子猶如昨日剛剛發生過。仔細算算已經過去十年的時光。這一切猶如一場幻景,正如阿菜和大牙所說。真實的是這個世界,虛幻的是我們自己。

風海帶著鐵蛋沿著向南的小路一路走下去。六月的天氣炎熱,大地上蒸發的水氣彌漫在半空中。他們累了就坐在路邊休息,渴了討一口水,夜晚遇到賓館就住在賓館中,走到沒人的地方就在田地里睡一宿。走了三天,風海還沒有決定去哪里。

“干爹,我們去哪?”鐵蛋問。

“干爹帶你去南方。”風海停下腳步提了提肩膀上的背包。

“南方在哪?”

“南方在很遠的地方。”風海看著路消失的地方。

“干媽和大姐不和我們一起嗎?”

“她們留在這里。”

“如果我想她們怎么?”

風海猶豫了一下,鼻子酸酸的,他回過頭看著來時的路,說:“那我們回來看看她們。”

“我們為什么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呢?”年幼的鐵蛋并不理解一個成年人的所思所想。

“孩子,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原因的,我們走的路,我們做的事,也許沒有任何原因。借口不能算原因。”

“最南邊的地方是哪?”

“是大海。”風海看著前方,仿佛看到了洶涌的海浪,聞到了咸咸的空氣。

“大海南邊呢?”

“大海的南面還是海。”

風海決定再回深圳,畢竟那是他唯一想到可以去的地方,他去深圳的唯一目的就是把鐵蛋養大,讓他讀好的學校,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畢竟城市里有更好的學校,掙錢也更容易。當他想到這個原因的時候,他相信這是借口。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他知道那里有東西牽著自己。

到了省城,他們坐上南下的火車,經過幾天的顛簸,他們到達了深圳,走出車站的那一刻,風海驚訝這里已經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座城市,甚至看不到曾經的影子,一座座反射著刺眼陽光的摩天大樓直插云霄,一輛輛汽車穿梭在滾滾洪流之中。猶如多年前李建國夢想中的世界,風海激動不已,如果李建國還活著一定很滿足這個繁華的世界,他一定會走在這個街上,猶如走在神殿之中,指引他走進眾神的世界,李建國心中的神界,就在這繁華的世界中,那眾神,就漫步在街頭的人群里,與我們并行,與我們擦肩而過,你不知道那些匆匆的陌生人哪個是人,哪個是神。那些衣著普通相貌平平的人,那些出身貧賤吃苦受累的人,那些滿臉灰塵衣衫襤褸的人,那些少言寡語表情木訥的人,誰又知道不是他們中的一個呢。以前風海以為李建國是在說笑,再次回來,他相信李建國是對的,你不了解周圍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共用一雙筷子,睡在一張床上,你仍有可能不了解他,因為他是神。風海想到了阿菜,想起她坐在深夜坐在樓梯上讀書,想起她神情凝重地思考人生的意義,想起她忘我的專注于精神世界。在別人看來她的愚蠢和遲緩,只是無知對智慧的嘲笑而已。

緊接著風海開始嫉妒李建國,嫉妒他早已預知了這個世界,嫉妒他的被自己稱作幻夢的理想只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實現了,李建國在開端就預見了結局。這也許不是最終的結局,目前來看,這只是一個結果。李建國的“高明”在于把自己的精神融入到了這物質的世界,阿菜的“悲哀”在于把精神剝離了物質。

風海突然想建一座城,一座無關于物質和精神的城,一座純粹的城,就像記憶開始的時刻那樣純粹。我要把這座城建在什么地方?山中?海邊還是心里?

風海決定去李建國的墓地去看一下,去看一看葬在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他們坐了兩個小時的公交車來到他記憶中的公墓,曾經荒草叢生的公墓已經變成美麗的公園,公墓已經不知道遷到何處。風海站在公園門口,看著郁郁蔥蔥的大樹,在公園散步的有人,美麗的花壇。他意識到,把精神寄托于物質只會讓精神變成欲望,樓會越蓋越高,城市會越來越大,財富會越來越多,今天的寄托之所,明天就可能會變為他物。物質永遠不會有盡頭,你的精神就永遠沒有固定之所,你也就永遠跟在物質后面狂奔,這也李建國的高明也是李建國的悲哀。在物質的世界里你不可能專注于某一個事物,當你擁有了汽車你還想要房子,當你有了房子你還想要別墅,永遠沒有盡頭。

風海想去看看李建國一手打造的楓樹林變成了什么樣子,如果沒有意外,那里也將是一片繁華,即便沒有李建國也會有王建國、張建國、劉建國來建設那座城,在追求物質的路上從來不缺乏后來人。他們來到公交站,站牌上并沒有楓樹林的站點,只有一個叫觀海楓園的站點。他們坐上公交車,汽車在平攤的公路上向海邊駛去,帶著咸味從窗戶吹進來,鐵蛋趴在窗口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道路依舊熟悉,但兩側已不是荒山,早已變成了修建整齊的景觀綠化帶,到觀海楓園站下車,正對道路的是白色大理石鑲成的氣勢恢宏的入口,足有三層樓高,四根巨大的柱子下面是巨大的石獅,向里面看,盡是豪華的建筑和奇特的植物,曾經的楓樹已經變成了陪襯。依舊是那個熟悉的地方,可是里面的一切都變了。當年李建國埋下第一鏟土,打下第一個地基的時候,誰又能想到會變成今天的樣子,人們把他視作瘋子,誰都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在距離市中心幾十公里遠的地方建一個高端社區,那時候的深圳不過是和縣城差不多大的地方,誰又能想到二十年后變成另一番模樣。在這一點上,李建國的確能夠預知未來。

風海呆呆地看著故地。

“干爸,你為什么一直發呆?”鐵蛋問。

“干爸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風海喃喃地說。

“你來過這里嗎?”

“來過,很久以前,是干爸的一個朋友在這里蓋下第一座房子。”風海仿佛又看到轟隆隆的機械在山谷中開山鋪路,看到小小的人改造著幾千萬年前形成的地貌。

“你朋友現在在哪里?”

“他離開了。”風海有些傷感。

“你朋友一定很厲害。”

“為什么?”

“能蓋這么多的房子,當然很厲害了。”

“他是很厲害。”風海在嘴邊小聲說。

一輛豪華的奔馳轎車緩緩駛過,然后又倒回來停在風海身邊。后車窗降下來,一個年輕人伸出頭來。

“風海?”年輕人驚訝地說。

風海定眼看了看,沒有認出是誰,卻又覺得有些面熟,那張臉像極了死去的李建國。

“我,李建軍,李建國的弟弟。”年輕人激動地跳下車。

風海突然想起,當年和阿墨整天膩在一起,后來被李建國送到國外讀書的李建軍。他已經不是風海記憶中的孩子,那派頭早已超出了風海所能想到的大人物。

打開車門,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李建軍穿著藏青色西裝,雪白的襯衣外面系著藍色條紋領帶,皮鞋的尖角反射著陽光,猶如一把刀尖。

“總算找到你了,我找了你好多年。”李建軍激動地握著風海的手。

“找我做什么?”風海笑了笑。

“非常重要的事情。上車。”

李建軍拉著風海上車。

“孩子都這么大了?”

“是我的干兒子,他父親去世了。”

“那和親兒子沒什么區別。”李建軍從錢包里拿出一千塊錢放到鐵蛋手中。“給孩子的見面禮。”

汽車停到了一座大廈前面。

“這是我們的辦公樓。”李建軍指著氣勢宏偉的大樓說,仿佛風海還是公司的經理。即便離開十年公司仍舊留著風海的位置,他仍是這里的主人。

他們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廈,坐觀光電梯上頂樓。

“三十層的大廈!”李建軍感慨,“當初如果我哥聽你的勸告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我如果早點回來,他也不至于自殺。我哥死后第二天我就從美國訂機票往回趕,回來之后你就走了,我接手了那個巨大的爛攤子。這些年又把它打造成一個帝國。這片地,觀海楓園,這些樓都是公司的財產。現在我們已經將它打造成了高端社區。其實規劃還是我哥以前的規劃。最后一棟樓去年剛剛竣工。如果他不是那么急于求成,公司也不會破產。”

李建國指著楓樹林里的大樓說。大海就在前面,僅僅隔著一層玻璃。海浪奔涌著撲向岸邊,消失在岸邊的沙灘上。

“我哥就是想不開,破產只是數字游戲而已,用得著搭上自己的性命嗎?”在他眼中,李建國也不過是一個數字而已,為他提供讀書花費的數字,甚至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更談不上了解。

“你不了解你哥,他蓋的不是房子,破產也不是沒有了錢。”

李建軍想了想,說:“當然,這要看你怎么認識。”

李建軍把他們帶到辦公室,他的辦公室足足兩百多平米,巨大的落地窗正對大海。

“你當年不應該離開深圳,如果你留下來,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就不是我,而是你。如果我哥不死,那坐在這間辦公室里的人應該是他。”李建軍沏上茶水。“這些年你去哪了?”

“在一個山村里。”

“你倒過的清閑。”

“說吧,你找我什么事情?”風海說。

“還是你痛快。我就這么和你說吧。當年你們建公司的時候,我哥有百分之九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十在你的名下。”

“最初你哥只有百分之五十五,后來通過買入,百分之九十的股份全部轉到你哥的名下,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公司的發展基金,只是掛在我的名下而已,我沒有一點股權。”

“原來是這么回事,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你名下的這百分之十的股份已經影響到公司上市,所以要么找到你,要么把你的股份收回來,我差點就報失蹤了,可是根本就沒用,你沒有身份啊,就連名字都是假的,怎么報失蹤。但是簽字的是你啊。這樣吧,你把股份賣給我,我給你錢,你好好把孩子養大。”

“沒問題,但我有一個要求。”

“要求你盡管提,只要能答應的,全部都答應。”

“把這孩子留在你身邊,讓他上最好的學校,受最好的教育。”風海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就像當年把早春帶出那個山溝,自己是否是在拋棄這個孩子,這樣做是不是對得起大牙。

“正好我沒有孩子,以后我就把他當自己的孩子。”李建軍痛快的答應,他想了想,“不對啊,把孩子留下你去哪?”

“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風海相信李建軍說得出做得到,他早就看出李建軍和他哥哥李建國做的那樣。

“你看這繁華的世界,十年之后又是另一番天地,再過十年,全世界的目光都會看著我們,我們現在就站在舞臺的中央,所有人都看著我們表演。”

李建軍說的話就像多年前李建國說的一模一樣,仿佛出自一個人之口。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想。”李建軍說。

“不必了,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

“既然你這樣想,那我就不留你了,公司收回你的股份,給你兩千萬元。”

“三千萬。”風海雖然他不是那些股份的所有人,但他一手創建了公司,自己離開公司的時候沒有帶走一分錢,“股份是公司的,我一分錢也不要,這三千萬算是我借你的。”

“成交。”李建軍痛快的答應。“我把這三千萬送給你,就當做你這些年的酬勞。”

第二天,三千萬人民幣打到了風海的賬戶。風海要離開深圳,他把鐵蛋留給李建軍。

“干爹,你要去哪?”

“我去找你你干媽和大姐。”

“把她們都接來嗎?”

風海點點頭。

“你什么時候回來?”

“干爹要去一陣子,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聽叔叔的話。到時候干爹回來看你。”

鐵蛋點點頭。

李建國要為風海準備宴席,風海拒絕了。

“說不定哪天,我還會回來。”

“隨時歡迎,這是鐵蛋的家,也是你的家。”

李建國開車把風海送出城,多年前,風海就是從這條路離開深圳一路向北,今天就和當年離開一樣漫無目的。只是十年過去,恍如隔世。

這一切不是虛幻。風海喃喃地說。我與這世界都不是虛幻。我也不是虛幻,不,我是虛幻的,否則阿菜就會消失。

風海決定接受了阿菜的說法,人是虛幻的,這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他不得不接受阿菜的說法,否則,人死后就會消失不見,那人就會變成虛妄,他終究不能再見到阿菜一面,哪怕是一面。

風海沿著曾經走過的那條路向北方,在這條路上,他不指望再遇到誰,也不期待發生什么奇跡,只是構思著心中的城,能夠讓他滿意的純粹的城,不像李建國的城那樣富麗堂皇,不像阿菜的那樣遠離人間,只是一座純粹的城,一座不涉及物質與精神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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