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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憑什么?

  • 掀開我的棺材板
  • 微笑流光
  • 2340字
  • 2019-06-30 21:01:21

衛流瞳從裂縫扯出一塊布,仔細擦拭著飛回來的十字戟上夾雜著灰塵的血跡。

越是復雜的武器,保養起來就越麻煩,越需要耐心。

戟刃無礙,依舊鋒利,只是側面的裝飾上多了幾道劃痕,讓他有點心疼。

籠罩大宅的濃塵即將消散,就在這時,一個衣著華貴的老者突然沖了出來。

他剛睜開半瞇的老眼,就瞥見了這把猙獰的武器,只遲疑了不到半秒,便拿出了與其歲數不相符的速度,飛奔到手持武器的衛流瞳面前,雙膝一軟……

“停,”衛流瞳喝止了他,“別跪,趴著。”

老者稍一停頓,立刻照辦。

“哎,這才對,”衛流瞳嘆了口氣,“你們這種人啊,看著硬氣,實際上骨頭比誰都軟,動不動就跪,弄的我都審美疲勞了。”

邊說著,他收起了布:“行了,有事說吧。”

老者的下巴緊貼在堅硬的地面上,眼睛卻拼命上抬,整個人就像是在練蛤蟆功一樣,悶聲道:“足,足下,饒我們一命,什么都不要了,糧食,錢,田,還有這房子,都不要了,都給你!”

“只,只要繞我們一命……”

房子?

衛流瞳向宋家大宅眺去,除了徹底破碎的外墻,前宅的賣相也頗為凄涼,若只是坑坑洼洼,那還算好的,最慘的一處連墻帶頂都塌了,露出了里面的陳設:一名女眷待在雕花的臥床上,面色驚恐,抱腿縮成了團,身邊是一截沉重的碎瓦,

若是砸落的位置再偏一些,她的頭顱就漿血兩開花了。

挺好的房子,被糟蹋成這樣,確實有些可惜。

不過這不是重點。

衛流瞳很費解:“這位......大爺,為啥你嘴里說的,就像是這些交換條件都還握在你手里似的?”

老者:“……”

“而且你求的人也不對啊,”不等他回答,衛流瞳又道,“我這好不容易才把兵器擦干凈,怎么可能再殺你?”

老者的視野只局限在雙膝以下,他發現眼前怪異卻華貴的鞋子走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破舊但常見的爛草鞋。

“但是別人動手,我也不好攔著。”

老者仍不敢起身,可他的下巴卻緩緩離開了地面,視線拼命上挑,發現是一個莊家漢子,眼神冷若冰霜,胡子拉碴,暗黃的臉龐覆著黑灰。

老者打量一番,暗自可惜,若是眼前這人將胡茬刮掉,梳洗一番,再換身干凈衣服,絕對也是個相貌堂堂、玉樹臨風的郎君。

原來泥腿子里,也有這種外貌出色的人物啊。

可我以前怎么從來沒......

哦,想起來了。

老者恍然。

以前不是沒瞧見過,是沒正眼瞧過。

往日這些人在泥里打滾,多瞧一眼都覺著污了眼睛,更別提分辨容貌了。

“宋家的家主?”大漢問道。

“是,”老者急促地點頭道,臉上露出少許希冀,“這位壯士……”

“這是我第二次來此。”大漢突然打斷了他。

啊?

老者不解。

“上次是數天之前,我爹去山上摘果子,卻從崖邊栽下,摔斷了腿,流了不少血,被拉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臨死前我想讓他吃頓飽飯,因為他這一輩子都沒吃飽過,就想上您家來借點糧食。”

老者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妙。

“可您家的下人把我轟走了,說我還不上,有糧,但是不借。”

老者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另外三家我也去了,都沒借,跪著求著,哭著喊著,可就是不借。”

“老夫……”

“當天夜里,我爹就死了,”大漢再次打斷了他,“死之前他倒是吃飽了,您知道,這是為何?”

“這……”從來無人敢忤逆他的老者,兩次被壓住了話頭,卻都不敢發怒,還必須要順著眼前的莊稼漢說話,猜測道,“鄰居借了糧食?”

“是啊,”大漢淡淡道,“幾家鄰居湊了一袋子糠皮,熬了鍋糠粥,我爹一個人全喝了,”

“然后,撐死了。”

他忽然笑了,眼圈卻紅了:“挺好,餓了一輩子,臨死前總算做了個飽死鬼。”

“壯士,此事老夫真的不知,”老者突然直起了身體,變趴為跪,正色道,“如若老夫知曉,定不會讓令尊陷入如此艱難的境地。”

“此時說這些,已經晚了。”

大漢抄起了鋤頭。

“我想明白了,您和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只要您活著,我們,就活不成。”

聽到這話,老者的臉上頓時爬滿恐懼,哆嗦地抬起胳膊,指著自家老宅,猶自掙扎道:“可,可這冤有頭、債有主哇,是那些家丁狗眼看人低,怨不到我頭上……”

“您到了下邊以后,可以怨到我頭上。”

啪。

老者倒了下去。

“諸位,隨我去搬糧食!”大漢大吼一聲,扛起鋤頭,一馬當先向著宋家大宅沖了過去。

一群人緊隨其后。

董仲舒見周圍沒人了,躊躇地走到宋家家主身邊,緩緩蹲下,看著他死不瞑目的模樣,莫名有點悲哀。

“你覺得他算君子嗎?”衛流瞳突然問道。

“……不算。”董仲舒想了想,回道。

“不是君子,那就是小人了,”衛流瞳又問道,“小董子,那你算君子嗎?”

“我……”董仲舒遲疑了。

“你就算半個吧。”衛流瞳替他答道。

“是。”董仲舒莫名松了口氣。

“可要不是我插手,你這半個君子,就死在他這小人前面了,”衛流瞳悠然道,“還是和小人一樣的死法,或者更慘。”

董仲舒無言以對。

“你其實用不著為他傷心,”衛流瞳輕踹了尸體一腳,“人家既不用處理公務,也不用去學堂講學,每日只需吃了睡睡了吃,不然就是出門炫富,唯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兼并窮人的土地。”

“這小人的日子富貴榮華,比你這一半的君子舒服多了。”

董仲舒啞然。

“我再問你,他們,是君子嗎?”

衛流瞳對著饑民們的背影問道。

董仲舒有些遲疑:“……應該是吧?”

“唯一能證明你這父母官還不算徹底失敗的地方,你倒遲疑了,”衛流瞳哂然,“貧苦學子以啃食竹簡緩饑,大漢為瀕死的父親借糧,幾家鄰居雖然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可還是借了糠給他,假如這些都不是君子,那還有什么是君子?”

“......先師教誨的是。”

“我跟你講,要是把他們都換成我這種品性的,”衛流瞳笑瞇瞇道,“哪還能等到今日,早在一年之前就揭竿而起了。”

“先師說笑了,您是君子......”

“拉倒吧,我連人都不是,還是君子?”

這話......

還是不接了吧。

衛流瞳背著手,感慨道:“你呀,你勸所有人都做君子,可有人卻鐵了心當小人,到了最后,沒聽你的話、當了小人的,家里的酒肉都放臭了,聽了你話做君子的,卻成了路邊凍死的骨頭,那我不由想替君子們問上一句,”

衛流瞳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憑什么?”

董仲舒低下了頭。

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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