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建筑:你離世界有多遠
- 王博
- 12字
- 2019-01-05 01:05:07
第一章 天命所歸是“帽子”
第一節 建筑也輪回
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曾經說過:中國封建社會的歷史只不過是幾個朝代之間的簡單重復而已。聽起來,我們這個民族似乎沒有應有的創新性,這也驗證了這個民族的文化宿命——輪回。在封建的中國,中國建筑的發展也沒有脫離過這個看似簡單的輪回宿命。在中國封建社會兩千多年的綿長歷史中,中國建筑的形態很少變化,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大屋頂和木構架了。之所以呈現這種形態,說到底是因為中國封建社會的農業文明和宗法制度所致,也就是說,中國古建筑的木構架體系是構筑在中國封建社會的經濟結構、政治結構、家族結構、意識形態結構和文化心理結構之上的。以土木為主要建筑材料的構筑方式,契合了小農經濟為主體的社會經濟結構。典型的大屋頂形式也在封建王朝的更迭中不斷完善,自然不自然地成了我們割不斷的情感糾葛。木構架建筑體系這種超長期的、不間斷地走完封建社會全過程的歷史,在世界建筑史中唯中國獨有。其發展結果是,木構架體系到了后期成為了高度“程式”化的形制,尤其體現在官式建筑上。單體建筑經過歷史的不斷歷練,建筑形式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建筑組群和園林景觀的規劃布局達到了無以附加的超高境界。但是這種可怕的成熟卻是古代中國衰落的開始,一成不變的建筑形式難以適應功能和技術的進步,無法從建筑體系內部產生出個性的活力。相對于文藝復興后蓬勃發展的西方建筑,中國木構架建筑必將會成為明日黃花。

晚唐佛光寺大殿展現出規范的殿堂型構架,表明木構架建筑達到了體系的成熟期。此后,木構架建筑一成不變地貫穿了整個封建社會。圖為佛光寺大殿。

正式建筑的平面與屋頂

雜式建筑的平面與屋頂
歷史終歸就是一個章節接著一個章節的延續。在章節中的段落之中,我們向老祖宗學習過,但是終究解決不了復雜的現實問題,同時,西方的建筑文化也被不加選擇地引進,二者疊加,造就了中國的現實境況——“不知東西”的現實困惑。工業化革命以來,中國和西亞建筑逐漸沒落。難怪有西方人評價現在的中國建筑說,中國建筑是西方建筑的兒子。無論你認不認同這個觀點,現實是,長安街上地標性的高樓幾乎沒有國人設計,確實令人尷尬。我們有必要簡單回顧一下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建筑所走過的道路,這或許能讓我們以更加平和的心態審視過去。
新中國成立后的30年,在與外界基本隔絕的狀態下,中國建筑在政治和封建歷史的慣性思維的影響下,按照烏托邦式的軌道低效運轉。但是,也不乏亮點。1949年到1952年是國民經濟恢復時期,迫于當時國力,建設項目不多,但是投資規模較大,建設速度較快。于是歐美進入工業社會出現的新建筑,因其結構先進、施工方便、造型簡單而被留學歐美的建筑師帶到國內,并參與實踐。恰逢新中國剛剛成立,地方干部較少進行行政干預,尊重建筑師的設計理念。中國的建筑師們在一個相對自主的環境中,將現代建筑原則與中國國情相結合,創造出新中國第一批現代主義風格的建筑。這些簡潔樸實的“方盒子”至今還在發揮作用,比如北京兒童醫院、王府井百貨大樓等。不幸的是,這段有意義的嘗試,在來自前蘇聯的“社會主義建設理論”的嚴厲批判下胎死腹中。
國家開始第一個五年計劃(1953—1957)后,蘇聯老大哥帶來了技術、資金,也帶來了在前蘇聯本土流行的社會主義建筑理念。“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和“社會主義內容,民族形式”為核心的設計理論開始“一邊倒”地貫穿在中國的建筑設計領域。為資產階級服務的“方盒子”是帝國主義消滅各國民族文化的工具,以傳統宮殿式建筑為藍本的中國民族形式建筑才是民族復興的標志。試想,當建筑的功能、結構、設備、體量發生變化以后,體現民族形式的宮殿式大屋頂及其相關裝飾就會變成多余的擺設,不僅功能性盡失,更重要的是增加了額外的建設費用。小體量的建筑如果加上大屋頂是可以達到和諧之美的,古中國建筑大都為小體量建筑,自然充滿了和諧的韻律。然而,放在體塊較大的樓式建筑上,未免有穿西服、留長辮的清式味道。早在1949年之前,傳統的宮殿式屋頂及其相關裝飾上與現代結構、材料、功能乃至經濟之間的矛盾就已經顯露出來,而且引發過激烈的討論。
僵硬的計劃經濟模式和貫穿民族形式造成的浪費使得建設資金難以為繼,“民族形式”被批為“復古主義”,梁思成被指為“復古主義”的始作俑者。非理性的革命熱情讓歷史和個人變得如此沉重。
1958年“大躍進”開始后的短短一年間,北京34個設計單位、各地30多位專家共同創作,設計并完成了人民大會堂、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北京火車站、北京工人體育場、全國農業展覽館、民族文化宮、民族飯店、華僑大廈、迎賓館(釣魚臺國賓館)共10座建筑,總面積達67.3萬平方米,這在中國建設史上是史無前例的。在這些建筑當中,建筑的類型是多樣的,比如西洋古典柱式和中國傳統建筑相結合的人民大會堂,蘇式尖頂的軍事博物館,甚至還有剛剛被批判過的“大屋頂”建筑全國農業展覽館和民族文化宮,這些設計風格表明,雖然有分歧,但是政治氛圍還算和諧。歷史地看,這段時期確立并發展了中國建筑的方向,這本應成為中國現代建筑的一個起點。但是接下來的十年,中國的建筑設計近乎停頓。

1952年,聯合國大廈建成。在當時,這座“盒子”建筑被看做是帝國主義消滅各國民族文化的工具。但是,它卻預示著建筑技術與材料的發展趨勢,也標志著以摩天大樓為代表的現代建筑風格已經獲得世界各地的廣泛認同。

聯合國大廈建成10年后,采用中國古典式閣樓的中國美術館建成。曾經被作為“民族復興標志”的“小亭子”一度因“民族復古”而遭受批判。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正常的建設基本停頓,表現政治內容的建筑開始出現,其特點是將向日葵、鐮刀斧頭、紅五星等圖案或符號雕刻在建筑當中。更復雜一點的就是將政治含義設計到建筑當中,比如廣東展覽館,在建筑主體中部塔樓上設計了五個火把,象征“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建筑主流之外,疏于管理的地域性建筑給當時的中國建筑界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地域性建筑因其自然樸實、經濟適用的特點被中國建筑師謹慎運用。其中有代表性的建筑有廣州礦泉客舍、白云賓館、廣西民族博物館、桂林蘆笛巖接待室等,這些建筑都是探索地域性和現代性的建筑實踐案例,孕育著中國建筑的希望。

這種滲透著西方古典主義風格的“大會堂”式建筑曾經席卷中國大地。圖為建于20世紀60年代的河北省博物館。

如今,全球各地的摩天大樓被為數不多的國外建筑事務所壟斷。沒有經過現代主義洗禮的中國建筑設計裹足不前。圖為高達330米的國貿三期,現為北京第一高樓。
改革開放的30年,中國建筑逐漸融入國際大環境,但遺憾的是,沒有經過現代主義洗禮的中國建筑仍然裹足不前。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中國建筑并沒有真正地“與狼共舞”。資源不對稱的“大院”制度窒息了建筑師的創作激情,同時行政干預和業主建筑審美素質缺乏也拖住了中國建筑追趕世界的腳步。世博會的舉行提醒我們,我們需要停下腳步,重新審視當下的中國建筑及未來,那座碩大無朋的中國館——東方之冠并沒有讓中國建筑告別過去,中國建筑仍然在輪回當中困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