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企業發展與民族團結:民族地區企業社會責任的理論與實踐
- 劉玲
- 20021字
- 2019-01-05 00:36:11
第一章 問題與概念:研究緣起與問題提出
隨著企業行為及其影響力的逐漸擴大,由此產生的環境保護、人權、腐敗、勞工標準與工資差異等社會問題,都對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提出了必然的要求。在這樣的背景下,人類社會進入20世紀以來,人們對企業行為及其本質進行了深入的反思,并于20世紀末逐漸鞏固了這樣的認識,即“企業已不再被看作只是為擁有者創造利潤和財富的工具,它還必須對整個社會的政治、經濟發展負責”,這種觀念或認知“注定會改變人們對企業的看法、企業對自己的看法以及企業在21世紀社會中的位置”。
當今世界出現的這種對企業社會作用的新觀念,是以下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第一,在和平發展已成為時代主題的當前,世界各國日益達成這樣的共識:企業是現代社會中基本的和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第二,世界經濟的全球化正使世界逐步形成統一的經濟空間,而企業是這個空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伴隨企業全球影響力而來的是企業的全球責任。
第三,現代信息科技的發展,使人們更多關注企業行為標準及經營戰略,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將企業行為交由公眾監督。
第四,公眾提升生活質量的訴求日益高漲,期望環境能得到保護,期望享受到作為人和勞動者的應有權利,期望人類的基本公平規則得到遵守,這就要求建立使經濟社會發展方面處于優勢地位的群體能夠幫助那些弱勢群體脫離困境的機制。
受以上這些因素的影響,企業在社會中的作用受到人們的密切關注,社會各界對企業的社會表現和社會回應進行著熱烈的討論,企業自身也在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觀、經營方式,以及它們與周邊環境相處的方式。這一切都促使我們重新認識企業的作用。
其一,企業不再被看作只是為股東創造財富的工具。企業是為整個社會創造財富的經濟實體——不僅為企業家和股東謀取利潤,而且要為必須公正地得到工資的員工、從稅收中得到資金去發展公共福利事業的政府創造財富。企業要生產有益的產品,這些產品必須越來越安全,盡可能少地破壞環境,并能讓人們長期受益。
其二,企業對更多的公眾,而不只是對它們的擁有者和創立者負有責任。企業與它所在的社區,與其所處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與其面對的產業鏈和消費者群體日益廣泛地發生著直接的聯系。
其三,企業作為創造財富的主要工具,與社會的其他主體是共存共生的關系。這種企業的社會作用與傳統觀念是不同的。在傳統觀念下,“小而全、大而全”的企業肩負著沉重的社會負擔,企業的慈善活動是建立在一種將窮人和富人分開以及富人對窮人施舍的基礎之上的。而當今的企業是在獲得產權保障和市場經濟主體地位的前提下承擔與其能力相適應的社會責任,企業慈善是建立在責任感與相應的經濟績效評估之上的。
其四,企業全新的社會作用將對治理方式產生重大影響。企業是用來創造財富的,企業需要確保它們是在負責任地創造財富,確保這一過程更多地造福整個社會。政府和社會也要共同營造一種保障機制和輿論導向,促使負責任的企業能夠獲得更好的經濟效益與社會聲望。
一 理論前設:如何看待企業社會責任?對企業性質和作用的重新審視
現代意義上的企業理論,是伴隨著18世紀工業革命逐漸發展起來的。最早的企業理論,當數亞當·斯密(Adam Smith)在《國富論》(1776年)中大量論述的有關分工、價格、工資、利潤等關涉企業管理的基本范疇。這之后,一直到19世紀40年代至50年代,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公司管理實踐。事件的起因是一起交通事故。1841年10月5日,在美國一條連接馬薩諸塞州和紐約州的西部鐵路上,兩列客車迎頭相撞,造成近20人死傷的重大事故。一時輿論嘩然,公眾紛紛對鐵路公司老板是否有能力領導和經營現代企業提出質疑。在馬薩諸塞州議會的推動下,這個鐵路公司進行了管理改革,老板交出了企業管理權,只從企業利潤中獲取紅利,而選拔具有管理才能的專業人士從事企業經營與管理。這是美國第一家“全部由拿薪水的經理人員通過正式管理機構管理的企業”。這一做法是將企業資本所有者和企業經營管理者分離、財產所有權和經營管理權分離的開創性改革,形成了所謂“經理制”,建立了各級責任制,從而在人類歷史上、在企業管理領域中第一次實現了所有權與管理權的分離。由此可知,現代意義上的公司實踐,正是在彌補由于社會責任管理缺失而導致的企業社會行為危害過程中,在社會批評、政府壓力和法律約束的共同作用下誕生出來的。
企業是“集合生產要素,并在利潤動機和承擔風險條件下,為社會提供產品和服務的單位”。生產要素理論既是經濟學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構成企業本質理論的基本前提。關于生產的要素,學界有二元論、三元論、四元論等不同認識。
其中,英國學者威廉·配第(William Petty)提出“土地為財富之母,而勞動則為財富之父和能動的要素”
的重要論斷,認為財富的最終源泉只能是土地與勞動,從而建立了生產要素的二元論學說。法國經濟學家薩伊(Jean Baptiste Say)將“土地、勞動、資本”歸結為生產的三個基本要素,認為能產生價值或擴大人類財富的因素“都是歸因于勞動、資本和自然力這三者的作用和協力,其中以能耕種的土地為最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
,這是關于生產要素三元論的系統表述。
在三要素的基礎上,英國學者阿爾弗里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主張將“組織”作為一個獨立的要素從資本要素中分離出來,由此構建了生產要素的四元論。
零散的生產要素要轉變為現實的生產力,必須有某種經濟組織將其整合在一起,才能實現有序的生產,使之轉化為社會所需的產品和服務,實現效用的增加和財富的增值。在社會發展的任何一個階段,都有一種生產要素是最重要的和難以替代的,因此,掌握這種最重要生產要素供給的階層往往具有極其重要的社會地位。在傳統的農業社會,最重要的生產要素是土地,主要的生產組織形式是家庭農場和作坊,掌握土地的地主階級在社會中占據主導地位。工業革命以后,資本代替土地成為最重要的生產要素,資本家就在社會中起著主導作用。與此同時,社會化大生產必然要求社會化的經濟組織成為生產活動的主要載體。因此,打破家庭農場和作坊樊籬的現代企業,就成為工業經濟時代到來時組織各種要素進行生產的有效組織形式。隨著生產社會化程度的日益提高和科學技術的迅速進步,各工業生產部門所需要的專門技術知識越來越復雜,享有專業知識和專門技能的人士將在企業發展中起到更加重要的作用,專業的技術團隊和經營團隊實際上成為企業的決策者。
企業作為現代社會重要的組織形式之一,從創造的經濟價值角度來看,一個國家的綜合競爭力往往通過該國企業的競爭力表現出來。在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作用的條件下,企業競爭力的強弱突出表現在其對利潤的追逐能力上,利潤是企業存在的初始理由和發展的動力來源。然而,企業是整體社會系統的有機組成部分,必然與社會的其他組織和個人發生廣泛互動。互動過程中由于外部性問題和信息不對稱等問題導致的道德風險行為,使得企業逐利行為與社會整體利益產生競合關系。
企業行為外部性從經濟學角度來講是指“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所產生的成本和收益超出了企業自身的邊界而向外部 ‘溢出’”,通俗點來理解是指企業對與其經營行為無直接關系的他人或社會所產生的影響。學者們根據外部性現象的表現形式、影響效果、產生領域、前提條件、穩定性、具體時空、方向性及根源等因素,將企業外部性細分為諸多門類
,本書僅就其基本面向——正外部性(也稱為正外部積極效應、外部經濟)與負外部性(也稱為負外部經濟效應、外部不經濟)進行分析。正外部性指的是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使周邊社會受益的情況。企業的健康發展、致富能力的提升、生產效率的提高,不僅可以增加就業、貢獻稅收、促進地方經濟繁榮,而且會拉動周邊產業的發展,甚至起到區域內經濟增長極的帶動作用,這是企業為社會帶來的效益。負外部性是企業將本應由自身承擔的成本向外界轉嫁的結果,最典型的如企業排污問題。企業理應自行解決生產過程中產生的污染或為污染處理付費,但是這樣做會加大企業運營成本,如果企業未能自覺承擔合理排污或損害賠償義務,任意向外界排放生產生活廢棄物,就等于將自身應負擔的成本轉移給了社會。一般情況下,正負外部性問題可以通過政府給予補貼或征稅的方式實現外部效應的內部化。于是出現了基礎設施建設領域的“誰受益,誰投資”原則以及環境保護領域的“誰污染,誰治理”的政策。但完美的理論模型總會出現漏洞,其一,外部效應往往不是一方侵害另一方的單向問題,而具有相互性;其二,在交易費用為零的情況下,雙方通過自愿協商就可以產生資源配置的最佳效果,無須政府干預;其三,在交易費用不為零的情況下,需要通過各種政策手段和制度選擇的成本收益權衡方能實現外部效應的內部化,這也是新制度經濟學將外部性引入制度分析的原因所在。
除外部性問題以外,現代工業化社會的海量信息打破了經濟人擁有完全信息的假設,現實生活中任何市場主體不可能占有完全的市場信息,在作為生產者的企業和絕大多數消費者之間,就出現了各種產品信息不對稱的現象。信息不對稱的存在加大了信息擁有方為牟取自身更大利益而使另一方利益受損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現象的可能性,由此,社會必須為此付出更大代價。在新聞報道里頻頻出現的“蘇丹紅”“毒奶粉”“地溝油”“瘦肉精”“紙箱肉”等產品,雖可能在一時給某些企業增加利潤,卻對社會造成了不可逆的巨大危害。
信息不對稱不僅發生在企業與外部社會之間,而且發生在企業與其內部員工之間,導致企業在經營決策、收入分配、管理體制和企業制度等方面出現了種種問題。以安全生產為例,國家法律和地方法規對生產的安全有詳細的規定,但是管理當局與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企業與內部員工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和談判權利不對等等諸多因素,為有些企業利用這些信息不對稱與權利不對等,降低自身所應該遵循的安全標準留下空間。而安全生產標準的降低,所帶來的惡果是顯而易見的。近年來各地發生的特大、重大安全事故,傷亡人數動輒以數十甚至以百計。這些事故多與企業違規操作、安全生產工作監督不力有關。
企業追求利潤是天經地義的,但由于外部性與信息不對稱問題的存在,企業行為常常會自覺不自覺地超過自身應有的邊界,對社會、企業員工等利益相關者產生不利的影響。為了使企業的外部效應內部化,除了加強企業自身對社會責任的認知外,也要健全外部制度環境,加強社會輿論,加強對企業行為的監管。
這是一場源于企業自由與責任的討論。現代社會企業可以自由地發展生產、提供服務,但這種自由不是與生俱來、天經地義的,是經過政治、經濟和文化的漫長演變過程而逐步實現的。在重農抑商的古代社會,經商被認為是對共同體財富的破壞,商人的合法性遭到根本性的質疑和否定,此時的商人只有通過向教會或窮人捐錢來獲得靈魂的救贖。即使發展到重商主義時期,商人也是國家主義的犧牲品,其作為國家積累財富的工具而絲毫沒有個人財富的觀念。資產階級革命給商人提供了自由的空氣,對個人獨立性的呼吁和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宣揚使得追逐利潤成為一種天賦人權。盡管獲得自由的同時也意味著要承擔責任,但不同的是,此時的商人可以自由地承擔責任,通過組織企業來承擔責任,從而在歷史的時空下真正地實現了個人人格向企業集體人格的轉換,自由也在更廣泛的領域內獲得了其存在的價值。企業的產生與對企業行為的規制是同步進行的,作為公權力代表的政府通過制定法律,對企業行為實現強制性約束;而社會公眾通過輿論與道德話語,給企業行為設定了不可逾越的界限。經濟全球化的發展使得企業行為在更廣闊的時空下發揮作用,也更廣泛地影響著國家和社會的方方面面,企業行為開始跨越國界,而對企業行為的要求和規制也不再局限于一國疆域,單個民族國家的主權讓渡出現了兩種形式:向上轉移(政府權力向超國家的國際組織)和向下轉移(中央政府的權力向地方政府、集團、區域組織甚至跨國公司轉移)。這并不是對國家主權的挑戰,而說明了更深層面的一個問題:對企業行為的規制和企業社會責任的要求,已經成為全世界需要共同面對的問題,這個過程不僅需要企業參與、政府參與,更需要最廣泛的社會公眾的參與。
二 問題的呈現
首先,讓我們來看看這樣幾個場景。
民族地區資源富集,落戶企業多以資源型企業為主。內蒙古霍煤鴻駿鋁電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霍煤鴻駿公司”)主營電解鋁生產和供熱業務,屬于重污染行業,主要污染物有工業廢氣、廢水和廢渣。自2007年起,霍煤鴻駿公司在生產電解鋁的過程中,排放氟化物超標,導致內蒙古通遼市扎魯特旗阿日昆都楞鎮周邊下風地區的牛羊因患“異牙病”大量死亡。據不完全統計,阿日昆都楞鎮牲畜發病戶共583戶,牲畜死亡4萬余頭,有些牧民也患上了“斑狀齒”等怪病,嚴重影響了當地數十平方公里農牧民的正常生產生活。牲畜的大量死亡給當地牧民的生產生活造成極大的損失,多年來,當地牧民通過到各級政府反映、上訪,并邀請非政府組織(NGO)、學者、媒體記者和法律人士介入調查取證,嘗試合法維權。這些努力并非毫無進展,國家環保部和當地環保部門都對該企業進行過相應的處罰,當地政府也承諾對該鎮居民進行生態移民并予以補償,但處罰和補償遠遠不足以彌補損失。更令人擔憂的是,污染仍在繼續。從該污染案例可以看出,企業管理層更多關注的是生產效益,而未將防治由企業生產導致的環境污染納入工作重點,上級機關和監管部門工作不力縱容了企業對環境保護的忽視,污染的嚴重程度與依法處罰以及補償力度的失衡嚴重制約著生態環境保護工作的實效,從而形成了“企業污染、群眾受害、政府買單”的治理困局。在利潤面前,企業的社會責任缺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2011年發生在錫林郭勒盟的“511”“515”惡性刑事案件是群眾不滿企業污染而暴力維權的典型案例
,污染如果不予以制止,損害的不僅僅是當地生態和民眾生活,長此以往,必然成為影響當地民族關系和諧與社會穩定的重要隱患。
2008年被視為中國慈善元年,在冰災和地震等自然災害面前,包括企業在內的社會各界創造了超過1000億元的捐贈奇跡。但是,在豪華的“捐贈秀”之后,捐贈款項的到賬率極低。截至2008年6月19日,“谷歌承諾捐助1700萬元,實際捐助500萬元;諾基亞承諾捐助3500萬元,實際捐助1600萬元……”,與此類似,“1998年洪災6億元捐款一半未到位,2008年初雪災1.06億元捐款實際到賬7383萬元”。不僅如此,平常年份的到賬率更低,僅為7%。
當前,“諾而不捐”“多說少捐”的慈善捐贈亂象并未在輿論和公眾壓力下止步,反而呈現層出不窮的態勢。企業社會責任反映著社會對企業的倫理期待,但完備運作程序和完善法律機制的缺位使得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缺乏制度支撐。從現行捐贈模式和體制來看,基金會通過承諾相應的“回報”來籌集資金,企業希望通過資助知名度很高的非政府組織(NGO)實現市場推廣、提高社會聲譽。這不僅反映了NGO的功能錯位,也反映著我國慈善配套政策的不完善。或許我們需要加強企業責任擔當的法律支撐,才能打通慈善的制度化通道。
作為“世界工廠”和“制造大國”,中國歷來占有大量工業產品市場份額,基于廉價勞動力的粗放型發展模式已經瀕臨極限,作為以制造業為國力源泉的我國來說,由“世界工廠”向“制造強國”轉變是未來發展的必然趨勢。企業作為社會經濟的命脈,對國家發展和人民福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飛速發展的轉型時期,一方面,由于傳統文化的積弊、多元價值觀的沖突,企業家們尚未建立起新的財富觀,對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范圍和限度缺乏理性認識,對企業履責行為與經濟效益的良性互動認知不足。另一方面,由于法律法規和制度建設不健全,一些企業唯利是圖,隨意將其負外部性轉嫁給社會,放任自身不負責任的行為對社會造成嚴重損害。當前,在中國社會經濟的改革與轉型升級過程中,無論是經濟新常態下的主動調整,還是環境資源、人口等紅利流失的倒逼,都對企業踐行社會責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必須以保護產權、維護契約、統一市場、平等交換、公平競爭、有效監管為基本導向,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律制度”,并強調加強“企業社會責任立法”,進一步規范了企業在市場競爭中的權利與責任。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本書展開了論述。事實上,隨著研究的深入,筆者逐漸發現,企業社會責任遠不是個法律問題,它是關系到企業本質、企業治理和企業社會功能的根本問題。傳統的企業理論將企業價值最大化或股東利益最大化作為單一目標,其暗含的假設條件是相關的社會成本(外部性問題)可以忽略不計,或者可以被定價由企業支付。事實上,股東對企業的完全意義上的所有權僅具有理論意義。作為一種社會機構,企業存在的目的并不只是獲取利潤,資本是企業生產要素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并不是唯一因素,除資本之外,企業的生產要素還包括其他自然資源、經濟資源和社會資源。這些資源不只是被企業占有和利用,而且是基于契約關系由企業和其所在的環境共享。由此,企業與其所處的環境唇齒相依,考慮到投資風險的因素,強調社會責任并不必然達至企業在商業上的成功,但對社會責任風險的無知或有意忽視,可能會導致企業行為與其財務目標背道而馳。
從這個角度看,企業從來都不是自我運營的封閉系統,企業治理也不只涉及股東和代理人之間的契約安排,而是代表各種生產要素的各方面主體與企業以及企業中的部門、群體和個人之間的多重契約關系。由于各方主體與企業的聯結方式及其側重點不一致,其所面臨的投資風險也不盡一致,由此帶來的風險防控機制也就出現了多元樣態。因此,根據“誰投資,誰受益”的原則,除了內部治理結構(董事會制度、獨立董事制度等)和資本市場外部治理機制(如股權并購、市場監管等)以外,企業的治理還需要社會監督治理機制來保障企業的各種生產要素和投資主體的合法權益。
對企業行為與制度約束關聯性的探究涉及各個學科分類和實務領域,本書在理論闡釋的基礎上,將企業社會責任理念和觀察視角引入民族地區,重點從被學界所忽視的民族地區企業行為的制度約束方面切入企業社會責任的討論,以期更好地發揮企業在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全面實現小康社會進程中的作用,以及在此過程中,通過企業、政府與社會的互動,推動包括企業治理在內的民族地區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對于民族地區企業來說,除了一般法律和制度規制外,不可忽視的是作為基本政治制度和基本法律的民族區域自治的約束,這是考察民族地區企業社會責任不可忽視的制度維度。從制度約束角度考察民族地區企業的社會責任表現,能夠更好地把握影響社會責任理念和行動的制度因素,進而從組織與制度互動的角度為制度的堅持和完善提供理論與實踐依據。
三 概念的界定
(一)民族地區與民族團結
1.民族地區
顧名思義,民族地區是指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理論界和實務界關于民族地區的界定有兩種路徑。
一種是統計學意義上的“民族八省區”,即包括內蒙古、新疆、西藏、廣西、寧夏等5個自治區和云南、貴州、青海等3個多民族省,國家統計局、中國民族統計年鑒、國家民族經濟發展司等單位統計民族地區數據時一般指民族八省區的數據。
一種是行政建制意義上的民族自治地方。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是我國的一項基本政治制度,指在國家統一領導下,各少數民族聚居地方實行區域自治,設立自治機關,行使憲法和法律授予的自治權。據此建立的民族自治地方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范圍內的一個行政區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離的組成部分。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以下簡稱《民族區域自治法》)的規定,按照少數民族聚居區人口的多少、區域面積的大小,民族自治地方分為自治區、自治州、自治縣三級。截至目前,我國共建立了155個民族自治地方,其中包括5個自治區、30個自治州、120個自治縣(旗)。鑒于中國的一些少數民族聚居地域較小、人口較少并且分散,不宜建立自治地方,《憲法》規定通過設立民族鄉的辦法,使這些少數民族也能行使當家做主、管理本民族內部事務的權利。1993年,我國頒布《民族鄉行政工作條例》,以保障民族鄉制度的實施。截至目前,在相當于鄉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共建立了1100多個民族鄉。11個因人口較少且聚居區域較小而沒有實行區域自治的少數民族中,有10個建有民族鄉。在55個少數民族中,有44個建立了自治地方,實行區域自治的少數民族人口占少數民族總人口的71%,民族自治地方的面積占全國國土總面積的64%左右。
根據論述需要,本書所指民族地區將上述兩種解釋方法相結合,既包括統計學和宏觀意義上的民族八省區,也包括行政區劃意義上包括自治區、自治州和自治縣在內的所有民族自治地方,特此說明。
2.民族團結
民族團結是指各民族“在社會生活和交往聯系中的和諧、友好、協調、聯合”,是“為了共同的利益和目標在自愿和平等的基礎上的聯合”。民族團結是中國處理民族問題的根本原則,也是中國民族政策的核心內容。各民族平等的聯合與團結是實現國家統一、社會穩定、各項社會事業發展的前提和保證。黨和國家始終將民族團結與國家、民族、人民的前途命運和根本利益緊緊聯系在一起。新中國的成立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為實現各民族的真正平等和緊密團結創造了根本前提。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家采取法律、經濟、行政等手段,努力消除歷史遺留下來的民族歧視和民族隔閡,消除一切不利于民族團結的因素,堅定不移地維護民族團結,努力實現各民族團結奮斗與繁榮發展。我國堅持和發展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將國家的集中統一與民族聚居地區的區域自治有機結合,保障少數民族當家做主,鞏固和發展各民族平等團結互助和諧關系,是民族團結的制度基礎。國家始終堅持將加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作為解決中國民族問題的根本途徑,從政策、資金、技術、人才等方面支持民族地區發展,為民族團結奠定物質基礎。國家通過加強民族團結宣傳教育與民族團結進步創建活動,使得民族團結觀念深入人心。國家注重用法律手段處置影響民族團結的矛盾和問題,建立了處理影響民族團結問題的長效機制和應急預案,在民族事務治理法治化的軌道下增進民族團結。
(二)企業社會責任
20世紀以來興起于歐美的企業社會責任概念,既是運用多學科方法界定的一個重要學術概念,也是建構企業與社會和諧關系的一種基本思想。作為學術概念,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有著多維向度,對這一概念的界定,即使是在企業社會責任的倡導者中也未能達成一致。作為觀念體系,企業社會責任既包含著人們對企業性質和作用的重新思考,也因其挑戰傳統而備受責難。本書在倡導企業社會責任的立場上討論其內涵與外延,旨在通過對國內外具有代表性的企業社會責任定義進行回顧和檢視,發掘企業社會責任應有之義,尋求企業社會責任在我國的恰當表達。
1.國外學者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界定
(1)將企業社會責任直接等同于企業利潤最大化
這部分學者認為,包括企業在內的每一個經濟個體實現利潤最大化,必然達至整個社會利益的最大化,因此,只要企業盡自身所能追求利潤最大化,就是踐行了其對社會的責任。管理學家德魯克較早提出這種觀點。他指出:“牟取利潤是企業的社會責任,這個責任是絕對的,是不可放棄的。”同時,私益和公益是可以自動調和的,在此意義上,“私益和公益是一致的”。經濟學家弗里德曼是持這種觀點的另一位代表學者。在他的《資本主義與自由》和《企業的社會責任是增加其利潤》等經世著述中,他一方面對本來意義上的企業社會責任大加撻伐,將其斥為“一種極具顛覆性的學說”,另一方面又指出,“在自由經濟中,企業有且僅有一個社會責任……那就是要使用其資源并從事經營活動以增加利潤”。
(2)內涵式定義
這部分學者通過概念內涵的抽象來界定企業社會責任,往往從企業與社會的關系入手,認為企業在經營決策中需要認真考慮企業行為對社會的影響,肩負增進社會利益的義務和職責。鮑恩最早提出了對企業社會責任的概念。他認為企業社會責任就是“商人有義務按照社會所期望的目標和價值觀來制定政策、進行決策”。哈羅德·孔茨(Harold Koontz)和海因茨·韋里克(Heinz Weihrich)認為“企業社會責任就是應該認真地考慮企業的一舉一動對社會的影響”
。加雷恩·瓊斯(Gareth Jones)等認為企業社會責任是指“管理者在做出培育、保護、提高、促進利益相關者乃至全社會福利的決定時,所肩負的義務和職責”
。科克(P. Kok)等人將企業社會責任定義為一種義務,即“企業應該以一種有利于社會的方式使用它的資源,站在作為社會的一個成員的立場,盡可能地考慮社會及增進社會福利”
。
(3)外延式定義
與內涵式定義不同,一些學者或機構通過外延的擴展來定義企業社會責任,將其具體化為企業對社會負責的一系列行為或任務。美國經濟發展委員會的定義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在1971年6月發表的《商業企業的社會責任》報告中,美國經濟發展委員會列舉了58種旨在促進社會進步的行為,并要求公司付諸實施。這些行為涉及十個方面的內容,即:①經濟增長與效率;②教育;③用工與培訓;④公民權與機會均等;⑤城市改建與開發;⑥污染防治;⑦資源保護與再生;⑧文化與藝術;⑨醫療服務;⑩對政府的支持。報告將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視為企業長期生存和發展的手段,指出:“作為一種具有永續性的機構,大型公司正在尋求諸如生存、發展等長期目標,并且這些長期目標已受到社會公眾的認可和接受。一度被視為并非唯一但也占有絕對優勢地位的利潤目標,現在則更傾向于被看成一種實現更宏大的企業目標的手段和強勁的推動力。因此,現代經理們隨時放棄短期盈利以換取公司的實質性改善,有助于公司長期的、有利可圖的發展。”
這種概括主要關注企業責任的社會方面而非經濟方面,已經不同于傳統的將利潤最大化作為企業目標的觀點。然而通過將企業經濟責任納入企業社會責任而建立一種企業對包括股東在內的所有利益相關者負責的企業社會責任框架,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個泛企業社會責任概念。
(4)在“企業責任”概念下把握“企業社會責任”的內涵
以詹姆斯·布魯默(James J. Brummer)為代表,持這種觀點的學者往往在“企業責任”概念之下,通過對比各類企業責任來揭示企業社會責任的內涵。在這里,企業責任被劃分為四種,即企業經濟責任、企業法律責任、企業道德責任和企業社會責任。企業經濟責任是企業所負有的謀求股東利潤最大化的責任,企業法律責任是法律所明定的企業義務。企業社會責任與企業經濟責任不同在于,后者關注的主要是與企業有著最直接利害關系的股東;而前者強調的是更為廣泛的社會公眾的利益和愿望。企業社會責任與企業法律責任的區別在于,前者并不一定如后者那樣直接規定于法律之中。企業道德責任必須立足企業(及其領導者)對企業行為的實際效果與風險的充分理解能力上。企業道德責任與企業社會責任的差別在于,企業社會責任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某個集團或社會公眾的期望而形成的,此等期望可能與社會的道德觀點有著驚人的一致,但又并非總是如此。因此,他認為企業社會責任是企業傳統和固有的責任,企業要服務的利益不僅包括股東利益,還包括更廣泛領域的社會利益。這些界定使得本來就紛繁復雜的企業社會責任更加難以定義,四種企業相關責任之間的邏輯關系也顯得較為混亂。
(5)以企業社會責任涵蓋各種企業責任的概念模型
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企業社會責任是社會寄希望于企業履行的義務,社會不僅要求企業完成其經濟使命,而且期望企業能夠遵紀守法、恪守道德、踐行公益。在對企業社會責任做出總括定義之后,學者們更多地致力于社會責任的操作層面,著重討論企業社會責任的外延結構及其邏輯關系,并形成了企業社會責任概念的利益相關者理論模型、三重底線理論模型和金字塔模型。
弗里曼(R. E. Freeman)提出了利益相關者的廣義概念,“一個組織里的利益相關者是可以一想到組織目標的實現或受其實現影響的群體或個人”,并從所有權、經濟依賴和社會利益三個角度對利益相關者進行分類。克拉克森對利益相關者做了兩類劃分:一是根據利益相關者在企業經營過程中是否自愿向企業提供物質和非物質資本,區分為自愿利益相關者和非自愿利益相關者;二是根據與企業關聯程度,區分為首要利益相關者和次要利益相關者。
為克服上述定性方式的模糊性,羅納德·米切爾(Ronald K. Mitchell)根據合法性、權力性和緊急性三個維度將利益相關者區分為三種類型:確定的利益相關者(三個維度同時為“是”,如股東、員工、顧客等)、預期的利益相關者(任意兩個維度同時為“是”,如政府)和潛在的利益相關者(僅在一個維度為“是”,如環境保護團體)。
三重底線概念最初由英國學者約翰·埃爾金頓(John Elkington)提出,三重底線理論框架包括三個部分:社會底線、環境底線和財務底線,分別與民眾、星球和利潤相對應。其中,財務底線并不完全等同于傳統的“盈利”,而是要綜合考慮各利益相關者的收支平衡。因此,三重底線理論“并非傳統的盈利底線加上企業的社會影響和環境考慮,而是從整個社會的層面來考慮企業運營所造成的影響”。由此,企業社會責任可以分為經濟責任、環境責任和社會責任三個部分。
金字塔模型由美國學者卡羅爾(Archie B. Carroll)創立。卡羅爾提出,企業社會責任是企業的經濟責任、法律責任、道德責任和可自主決定履行與否的責任(即慈善責任)的總稱, “只有力爭營利、遵守法度、重視倫理并樂善好施的企業,方可稱為真正對社會負責的企業”
。1991年,卡羅爾對上述定義進行修正,并提出了企業社會責任概念的金字塔模型。
在他看來,企業社會責任所包含的四個層面的責任有著不同的位階,首先是經濟責任,企業的生存發展和利潤創造是最基本的責任;其次是法律責任,是遵守法律和經濟運行規則的責任,是“規范化的道德”;再次是道德責任,即尊重其他利益相關者權利的責任,包括職工、股東、社區或其他權利人對企業的期待與規范;最后是慈善責任,即企業開展有利于社會的慈善活動的責任。這種觀點中包含了企業社會責任的有關內容,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其內涵的不同層次和范圍,成為西方學者對于企業社會責任的經典定義。但經濟責任與社會責任、道德責任與慈善責任界限的模糊性使其在操作層面遭遇困境。
2.我國學者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界定
(1)袁家方在《企業社會責任》中的定義
企業社會責任是企業在爭取自身的生存與發展的同時,面對社會需要和各種社會問題,為維護國家、社會和人類的根本利益,必須承擔的義務。所謂的責任,屬于廣義的社會學范疇,而不是法律或法學意義上對違法行為所追究的行為人的法律責任。
(2)劉俊海在《公司的社會責任》中的定義
所謂公司社會責任,是指公司不能僅僅以最大限度地為股東們營利或賺錢作為自己的唯一存在目的,而應當最大限度地增進股東利益之外的其他所有社會利益。這種社會利益包括員工利益、消費者利益、債權人利益、中小競爭者利益、當地社區利益、環境利益、社會弱者利益及整個社會公共利益等內容,既包括自然人的人權,尤其是《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家公約》中規定的社會、經濟、文化權利,也包括自然人之外的法人和非法人組織的權利和利益。
(3)劉連煜在《公司治理和公司社會責任》中的定義
公司社會責任者,乃指營利性的公司,與其決策機關確認某一事項為社會上多數人所希望后,該營利性公司便應放棄營利之意圖,俾符合多數人對該公司之期望。
(4)盧代富在《企業社會責任的經濟學與法學分析》中的定義
所謂企業社會責任,乃指企業在謀求股東利潤最大化之外所負有的維護和增進社會利益的義務。
(5)科研機構提出的社會責任理論框架
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學部企業社會責任研究中心于2009年發布了《中國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編制指南(CASS-CSR 1.0)》,在傳統的“三重底線”和利益相關者理論的基礎上,構建了一個“以責任管理為核心、以市場責任為基石,以社會責任和環境責任為兩翼的‘四位一體’模型。”這一模型突出了責任管理的重要性,打破了國際通行的經濟責任、社會責任和環境責任的初始劃分,將客戶責任、股東責任和伙伴責任重新組合為市場責任,以社會責任涵蓋政府責任、員工責任和社區責任,充分考慮行業性質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結構更加平衡,各部分邊界清晰,易于識別和操作。目前,指南已經更新至China-CSR4.0,成為企業社會責任的中國本土標準,進一步提升指南的國際性、包容性和引領性。
此外,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研究院和上海交通大學企業法務研究中心聯合提出了企業社會責任的四層次理論,即:自我責任、行業責任、社區責任、國家責任,這四個層次層層遞進,充分考慮到不同發展階段企業履責的差異性,可以作為我們理解企業社會責任的一個重要參考框架。
3.對當前企業社會責任定義的辨析
上文中,認為企業唯一的社會責任就是通過合法手段獲得最大化利潤的觀點,實際上是以亞當·斯密式的視角對“企業社會責任”一語所做的注解,與古典自由經濟思想一脈相承。這一觀點雖然在形式上討論企業社會責任,但從根本上對企業社會責任持拒絕和否認態度。
在使用內涵式定義時,學者們更多關注的是企業社會責任的構成要件,盡管這些構成要件對“企業社會責任”本質屬性的揭示有著直接的意義,但其概念因模糊、不可識別等問題經常遭受質疑和詬病。
外延式定義有助于為企業提供行動上的指導,但也存在適應性較弱的缺陷。由于企業社會責任概念是變化著的,社會對企業的期望隨時間和環境的變化會不斷改變,因此,僅僅列舉企業社會責任的范圍,并不能提供合適的企業社會責任定義。對于企業社會責任內部結構的概念模型是將企業社會責任引入實踐的重要嘗試。盡管布魯默和卡羅爾等人在對相關概念的比較中,未能對于各種概念之間的界限做出清晰的劃分,學界對具體界定方式仍然存在分歧,但以更加具有可操作性的識別方式判斷利益相關者已經是學界共識。
國內學者對于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基本延續了國外的研究路徑,袁家方、劉連煜重視企業在發展過程中對社會問題的應對和對社會利益的保護,盧代富將經濟責任排除在社會責任之外,劉俊海則采取企業社會責任涵蓋多層次企業責任的方式進行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企業社會責任研究中心、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研究院和上海交通大學企業法務研究中心提出的操作層面的概念框架,為本書研究提供重要參考。
盡管眾多學者對“企業社會責任”的界定做出了努力,但仍有學者認為“企業社會責任”一詞并沒有被很好地定義。反對的觀點主要包括,認為企業社會責任是“含糊和不明了”的概念,它“缺乏理論綜合和實證證實”
,容易受主觀價值判斷影響
。從國內外學者對企業社會責任概念的定義中可以發現,企業社會責任理念作為經濟和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客觀要求已得到了廣泛的認同,但就其概念而言,還遠沒有達到統一的地步。從內涵和外延著手的兩種界定方法都有各自的缺陷,單一方法并不能很好揭示企業社會責任的應有之義。
4.本書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
企業社會責任的概念是不斷變化發展的,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內涵,且“依社會寄予企業的新的期望而于實際中進行不斷調試”。因此,理論界至今仍沒有形成統一的定義。本書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擬包含以下三個子問題。
(1)“企業”和“責任”的特定內涵
什么是企業?現代企業理論對企業這一概念并未形成完全統一的認識。弗里德曼認為企業是以謀取股東利益最大化為目標的法人(或公司),德魯克則認為企業是以自身生存與發展為目標的集團。科斯在其名著《企業的性質》中將企業定位為一種交易費用最節省的產權制度安排。在英美等國,企業社會責任主要是針對作為企業的公司,特別是大型股份有限公司規模不斷膨脹以及由此所產生的道德風險等現實狀況而形成的,故企業社會責任在這些國家經常被具體化為公司社會責任。
《辭海》給企業所下的定義是:企業是從事商品和勞務的生產經營,獨立核算的經濟組織,包括工業企業、農業企業、商業企業等類型。據此,我國學者對企業的定義達成了初步共識,即:企業是依法設立,從事生產、流通或服務等經濟活動,獨立核算、自負盈虧、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法人。
本書所要討論的企業社會責任中的企業特指營利性企業,具體化為各種商事企業。至于非營利性企業,它們的基本使命和最高宗旨就是提高社會公益,其承擔社會責任是不言自明的。在具體的行文中,將選擇幾種典型的企業類別進行討論,包括:國有企業、跨國公司、民營企業(包括中小型企業)。
本書中一直使用“責任”這個概念。責任在英文中對應的是“Responsibility”,包含兩層意思:一是一種盡責的品質與狀態,多對應道德、法律與精神上的盡責;二是一種具體負擔的狀態。由此,我們將責任理解為:責任是有勝任能力的主體在社會生活中應承受的義務,以及對自己選擇的不良行為所承擔的后果。從企業層面認識責任,不僅要了解規制企業行為的相關法律,而且要結合“道德”來理解。道德通常指用來明辨是非的規則或原則;道德感是企業應具備的基本品質,是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基礎。但是,企業在法律和經濟上承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后,還應承擔對社會有利的長期目標與義務,這就是企業社會責任的完整內容。由此,責任已經包含了一般意義上的企業道德,企業責任比道德范疇更大,責任感是基于道德感之上的一種自覺、積極行動的過程。
參照上文卡羅爾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分類,我們不難發現:經濟責任、法律責任、道德責任、慈善責任存在范圍交叉的現象,難以清晰界定,不妨將這四種責任歸納為兩個層次的社會責任。第一層次是初級層次的企業社會責任,也就是法定范圍以內的社會責任,包括經濟責任和法律責任。第二層次是高級層次的企業社會責任,就是法定范圍以外的社會責任,包括道德責任和慈善責任。初級層次體現的是企業社會責任的他律層次,是企業社會責任的基礎層次,反映了社會對企業的基本要求;高級層次的企業社會責任體現的是企業社會責任的自律層次,是企業社會責任的核心層次,反映的是社會對企業的期望。也就是說,企業社會責任包括法律責任和道德責任兩個方面。其中法律責任是法定的且以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的義務,這種義務在法律中不僅有具體的內容和履行上的要求,而且對于拒不履行或怠于行使的行為也有否定性的法律評價和相應的法律救濟,因此它實際上是對企業的“硬約束”。而道德責任更多的是道德義務,是未經法定化、由企業自愿履行、以國家強制力以外的力量作為其履行保障的義務。道德義務被定義為“召喚”,即號召人們以一種對社會負責的方式發揮自己的潛力,充分施展自己的創造才能,因此它是對企業的一種“軟約束”。所以,本書所說的企業社會責任包括企業的法律義務和道德義務,是正式的制度安排和非制度安排的統一體。
首先,在社會發展的不同時期,企業的道德責任和法律責任具體內容會發生變化。這是因為,企業行為對社會影響作用的性質、范圍和程度會因社會形態的不同而發生變化,社會對企業的期望也必然隨之發生變化。過去可以接受的道德標準,可能會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而成為一種偏差和誤導,甚至需要因此承擔法律責任。這種“流動性”決定了在具體的歷史時期討論企業社會責任的內涵,必然會出現法律責任和道德責任的重合。例如19世紀中期,一個普遍的商業慣例就是通過低于成本銷售來排擠競爭者,等到競爭者被排擠出市場后,再大幅度提高售價。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種行為被視為違反道德的行為,各國也紛紛通過立法確認其為不法行為。
其次,一項具體的企業社會責任往往包括了企業的法律責任和道德責任兩個方面的內容。道德責任與法律責任之間其實“只有一種遙遠而直接的關系”。例如,環境保護是企業的一項具體的社會責任。一方面,企業按照環境保護法規定的標準預防和治理環境污染,這是企業的法律義務,必須履行,否則將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另一方面,企業依照比環境保護法的要求更為嚴格的標準預防和治理環境污染,這就是企業的道德義務,如果企業做不到,將會受到社會公眾的譴責。
由此得出結論,所謂企業社會責任是企業在追求利潤的前提下所應擔負的法律義務和道德義務的總和,是正式的制度安排和非制度安排的統一體。在相當程度上,企業社會責任是一種道義責任,其界定標準更受所在國家的法律、文化、社會發展狀況的影響,并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變化。然而,企業作為在社會中生存和運作的經濟實體,除了資本和機器這些客觀的物質載體外,更多的是作為一種社會現象而存在,首先反映在與它直接相關的員工以及他們的家庭和企業的關系上;其次企業的經營狀況、管理模式和戰略也直接影響到其所在地的社會發展、政策措施、法律治理以及生活方式和心理狀態。企業與社會的這種緊密聯系又是企業社會責任法律化的前提。
(2)企業社會責任的范圍
在明確了企業社會責任的基本內涵之后,我們還需要確定企業社會責任的外延。由于企業社會責任本身是隨著社會經濟生活的發展而不斷變化的,表現出一種變動性,因此,企業社會責任的外延也無統一的界定。一般而言,企業社會責任包括以下幾項非周延內容。
①股東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與股東的關系事實上是企業與投資者的關系,這是企業內部關系中最主要的內容。古典經濟學理論認為,企業主要是為股東利益服務的,它的首要職責是股東利益的最大化。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投資的方式越來越多元化。人們投資的方式由原來的單一貨幣投資轉向股票、債券、基金和保險——投資股票直接成為企業股東,投資各種債券、基金和保險成為間接的股東。在現代社會,股東的隊伍越來越大,遍布社會的各個職業和領域,企業與股東的關系漸漸演變為企業與社會的關系,企業對股東的責任也具有了社會性。但是,企業對股東的責任和一般的社會責任不同,它通過以下特有的方式發揮作用。
第一,企業對股東最基本的責任是對法律所規定的股東權利的尊重。法律的規定是每一個企業必須遵循的行為底線。企業違背了法律的規定,侵犯了股東的權益,就是對股東嚴重的不負責任。
第二,企業要對股東的資金安全和收益負主要責任。投資人把資本托付給企業,希望獲得豐厚的回報,企業不得拿股東的資金或技術去做違法的、不道德的事情,企業所從事的任何投資必須以能給股東帶來利潤為基本前提。
第三,企業有義務向股東提供真實的經營和投資方面的信息,企業向股東提供信息的渠道主要有財務報表、社會責任報告等。由此投資人可以了解到企業的經營品種、經營業績、市盈率、資產收益率、資產負債率等情況。公司必須保證公布的信息是真實的、可靠的,任何瞞報、謊報企業信息,欺騙股東的行為都是不道德的,企業對此要負道德和法律雙重責任。
②員工
企業與員工之間最基本的關系是建立在勞動合同基礎上的經濟關系,除此之外還有一定的法律關系和道德關系。經濟關系就是勞動和雇傭關系;法律關系是對經濟關系的法律規定;道德關系是在肯定經濟和法律關系的前提下,揭示企業與員工之間相互尊重和相互信任的關系。另外,企業對員工的自我發展和完善也負有一定的責任。企業對員工的社會責任需要做到以下幾點。
第一,為員工提供安全和健康的工作環境是企業的首要責任。員工為企業工作是為了獲得報酬維持自己的生存和發展,但是,企業不應以為員工提供工作為由而忽視對員工的生命和健康的保障。很多工作對員工的身體健康有傷害,如化工、采礦和深海作業,對于工作本身固有的傷害,企業必須嚴格執行勞動保護的有關規定。另外,工作環境的安排也必須符合健康標準,工人不得在陰暗潮濕的環境下長期作業,工作間要通風透氣等,這些都是安全健康的工作環境的基本標準。
第二,企業要為員工提供平等的就業、晉升和接受培訓的機會。企業為員工提供平等的就業機會,在職業選擇上要反對各種各樣的歧視。企業要為不同性別、年齡、民族、膚色和信仰的員工提供平等的職業晉升機會,不得人為限制。在接受培訓方面,企業要為員工創造良好的條件,使員工在為企業工作的同時有機會實現自我發展和完善。
第三,企業為員工提供民主參與企業管理的渠道,為員工提供自我管理企業的機會。員工在企業中雖然處于勞動者、被管理者的地位,但是勞動者一樣有參與企業管理的權利,對企業的重大經營決策、企業的未來發展等重大問題有發表意見和建議的權利。
③連鎖供應系統中的利害關系人:消費者、債權人、供應商等
連鎖供應系統是指一個產品從創造到重新利用、再加工,直到最終的處置階段以及在這整個過程中對所有資源的管理。連鎖供應系統包括商品和服務的供應,所以企業不但要依賴供應商,而且要依賴客戶。就像安全問題對于員工的重要性一樣,客戶的安全也是企業必須關心的問題。客戶,主要是消費者,是企業產品的接受者和使用者,其生活水平的高低決定了企業所提供產品的品種、質量、價格等。消費者的分散性、求償能力的局限性以及現代科技的發達所導致的產品缺陷的隱蔽性,使得消費者在客觀上處于一種社會弱勢的地位。鑒于此,企業社會責任的倡導者們都將企業對消費者的責任視為企業社會責任的一項重要內容,提醒企業充分尊重消費者的權益和要求。
我們注意到,近年來的各種媒體報道中,精神賠償案件與日俱增。精神賠償案件反映的是消費者與商家之間利益上的沖突與認識上的分歧。成熟的市場經濟社會又被稱為消費者社會或消費者主權社會,消費者權益保護的狀況是衡量一個國家文明程度和法治化進程的試金石。但就我國目前的狀況而言,與財大氣粗的商家相比,消費者基本處于弱勢地位。為了保護消費者權益,無論是生產商還是銷售商,他們應當“向消費者提供質優價廉的商品和服務、真實全面及時的消費信息”。
④社區
企業與其所在的社區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企業給社區經濟帶來繁榮,但也使社區成為污染等由企業行為所導致的危害的最大或最直接的受害者。這意味著企業應對其所在的社區承擔某些特殊的責任。近年來,西方國家也將此類責任列為企業社會責任的基本內容之一,要求企業積極參與并資助社會公益事業和公共工程項目建設,協調好自身與社區內各方面的關系。
⑤環境
進入20世紀以來,工業化、機械化的飛速發展對生態環境造成了嚴重破壞。環境的污染、土壤的沙化、奇缺物種的減少,引起了世界各國的關心、重視,環境保護已經成為人類面臨的迫切而嚴峻的問題。企業在環境污染中扮演了主要角色,因而,企業在防治環境污染方面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3)本書的幾點說明
①企業社會責任還是公司社會責任?
這涉及對本書的核心詞匯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的翻譯問題。筆者認為,企業是公司的上位概念,在成熟的市場經濟下,公司這種企業形態更為普遍,規模和影響力也更大。但在中國,公司制還在建立中,作為公司的企業還只是一部分,并不能因此否定其他企業如合伙企業、獨資企業的社會責任。企業社會責任的含義,不僅指公司制企業或跨國公司的社會責任,而且指所有企業的社會責任。在中國的具體境況下,使用“公司的社會責任”概念,容易被“誤會為這一社會責任制只是針對公司制企業或跨國公司而言的”。企業社會責任的承擔并不以企業能力為依據,只是不同能力的企業承擔不同層次的社會責任
,這一點在下文會有詳細論述。
②責任還是義務?
“責任”和“義務”是緊密聯系又相互區分的兩個概念,從法理學的角度來看,義務是第一性的,而責任是具有特殊意義的義務,通常是指違反了義務而引起新的義務,是第二性的。在不同的語言環境里,關于“責任”一詞的解釋也不盡相同。在西方宗教倫理中責任用于接受或拒絕上帝的召喚。“人行善就是指他是充當上帝召喚而負責任的人……就我們回答上帝對我們的啟示而言,我們的行為是自由的……因此人的善總是在于責任”。在中西方語境中,“責任”的含義都相當模糊且有歧義,因而導致了對企業社會責任內涵的理解出現紛爭。在現代漢語中,“責任”一詞有三個相互聯系的基本語義:分內應做的事;特定的人對特定的事項負有積極的助長義務;因沒有做好分內之事或沒有履行助長義務而應承擔的不利后果或強制性義務。前兩種責任被稱為“積極責任”,后一種責任被稱為“消極責任”。
社會對企業的要求不僅僅局限于違反義務要承擔法律上的否定性后果,更重要的是要求其做好分內之事和增強對社會利益的積極促進作用。按照法學意義上的解釋,“責任”一詞包含兩方面的語義:一是關系責任,二是方式責任。前者指一方主體基于他方主體的某種關系而負有的責任,這種責任實際上就是義務;后者為負有關系責任(即義務)的主體不履行其關系責任所應承擔的否定性后果。
考察企業社會責任的本義,是企業基于與利益相關者的某種聯系而應主動承擔的某種作為或者不作為的責任,其實質更接近于義務。正如劉俊海在其著作《公司的社會責任》一書中指出,將公司社會責任表述為公司社會義務的概念更嚴謹些。但因企業社會責任的提法已約定俗成,本書也不作更改。
行文至此,也許有人會問,既然企業社會責任可以細分為法律責任和道德責任,那么對于法律責任可以由勞動法、環境保護法、產品質量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稅法等相關法律或專門立法來明確它的具體內容,而對于道德責任則屬于企業“自由裁量”的范圍,這些內容也是很多企業在過去的經營中所一直關注的。何必又要創造出企業社會責任這一看似新鮮的用語來探討一個新瓶舊酒的話題呢?
本書認為,企業社會責任與傳統的企業遵守法律、熱心公益等行為是有區別的,并非毫無新意。首先,企業社會責任的用語里凝結了通過“法令遵守、產品倫理、消費者滿意度提升、環境對策、職工培育的強化、社區貢獻”等一系列行動來提升企業競爭力的思想。上述這些行為,雖然之前也零散地存在于一些企業的實踐中,但大多是作為企業的經營成本存在的。而企業社會責任不僅意味著通過政府、非政府組織、消費者、員工等對企業的監督而促進企業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也意味著企業可以抓住上述團體對自身行為監督的機會,提升其社會評價,從而在消費者購買選擇和員工就業選擇時占據優勢。如此而言,對于企業來說,是否承擔社會責任已成為影響其業績,以至于影響其生存與發展的重要因素。誰更好地踐行社會責任,誰就可能在競爭中領先一步,這種從過去單純以經濟價值到現在綜合了社會價值、人類價值來評價一個企業優劣的變化,不可不謂是一種社會的進步。其次,企業社會責任并非法律義務與道德義務的簡單相加。企業社會責任中的法律義務在具有懲戒可能性的同時,也具有積極的倡導作用。企業應遵守法律規定的各種標準,如產品質量標準、排污標準、用工標準等,并應力爭制定并執行高于相應強制標準的標準。法律力求企業將外在的強制性規定內化為企業行為準則,以減少社會利益受損的可能性。正如上文所說,企業社會責任是個動態概念,是道德義務和法律義務不斷融合、互相滲透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