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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理論基礎與分析框架

2.2.1 單位行動與行動條件:理論分析的基礎

作為群居性動物,人的任何一種行為都是基于一定的社會條件的。沒有社會給予個體支持,遼闊無垠而又兇險異常的海洋對于人來說就是行動的禁地。因此,作為一種社會行為,海洋捕撈始于社會的需求(人口增長的壓力),人的行動方式基于相應的社會條件,其結果作用于社會(滿足人的需求與欲望),且這種作用反過來又對捕撈方式的選擇產生影響。所以,作為人類作用于海洋漁業資源的一項社會性生產活動,海洋捕撈與種植、放牧等活動具有共同的社會特征。由此,筆者試圖以社會學理論中關于人的社會行動的相關理論作為本書的理論基礎,同時結合生態學的相關理論,建構起本書的理論分析框架。

2.2.1.1 系統內部的單位行動:分析對象的選擇

馬克斯·韋伯(1999)認為社會學的研究對象是社會行動。“理解”是韋伯強調研究社會行動的主要方法,而“意義”則是理解的對象。據此,韋伯以“理想類型”為分析工具將社會行動劃分為四種類型,并以此為參照來理解現實中的社會行動。韋伯的觀點對于理解社會行動背后的社會驅動因素具有積極意義。因為行動者的主觀意愿對行動者做出何種行為選擇具有重要影響,而影響人的主觀意愿的因素有風俗習慣、文化傳統、心理結構、理想選擇等。這些因素構成“合法的秩序”,行動者的行動就是在這種秩序下展開的。

然而,現實中的行動并不如韋伯所設想的那樣簡單。任何一種可以觀察到的社會行動首先都是由具有主觀意志的主體做出的。研究者無法直接觀察到行動者內心的想法和行動背后的“原因”動機(“because”motive)。因此,要想對所觀察的行動進行類型劃分,首先就必須對該行動有一個全面的描述。

帕森斯的“單位行動”(unit action)及其社會行動理論在這個問題上獲得了突破。作為社會行動的基本單位,帕森斯認為一個單位行動在邏輯上包括如下幾個要素:①行動者,指作為行動主體的個人。②目的,行動者所要達到的目標。③情景,是實現目標的環境因素,它又分為兩個方面:行動的條件和手段。“手段”指環境狀態中行動者可以控制和利用的那些促成其實現目標的工具性要素。“條件”指環境狀態中行動者無法控制和改變的那些阻礙其實現目標的客觀要素。④規范,即這些元素之間的關系形式在選擇達到目的的手段時會受到一定的約束,它涉及思想、觀念、行為取向等[Parsons, 1968(1937): 44]。

顯然,單位行動涉及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的因素:行動者與目的構成其主觀方面,而情景與規范構成其客觀方面。因此,依據這四要素描述任何一種具體的社會行動,都可以展現出該行動的全貌。

就本書所探討的海洋捕撈來說,我們只有將捕撈的條件與手段(目標實現的物質性因素,如海域環境、漁船、漁網、拖網作業等)、捕撈的目的(經濟動機與生存需求)、捕撈的規范(漁業政策、海洋法等)和捕撈者的主體角色(海洋文化、捕撈群體之間的關系、捕撈者及其身份認同等)等行動要素描述清晰了,才能對漁民主體在現實中選擇何種捕撈方式有一個全面的把握。這是對捕撈方式轉變進行深入分析的前提。

但是,作為特定社會中的一員,任何個體或群體的行為選擇都離不開其所屬的社會結構。作為具有主觀能動意識的主體,其行為選擇的合理性解釋源自社會結構中的文化系統。這是因為需求傾向(反映行動者的要求)與價值模式(反映社會結構的要求)之間的整合是行動系統與社會結構相互聯系的主體,而整合的主要途徑是制度化和社會化(于海,1998)。

因此,“社會科學應當以解釋社會系統行為為重點”, “而不是解釋個人行為”。這里的社會系統的規模小到兩人,大到整個世界。同時,“系統包括不同的組成部分,從水平上分析,它們低于系統”(丹尼爾·A.科爾曼,1990: 4~5)。例如,本書中的個體海洋漁民是社會系統的組成部分,制度或漁業公司也是該系統的組成部分。因此,“用系統組成部分的行為解釋系統的行為”,這種解釋模式兼容了定量和定性的分析,科爾曼將之稱為“系統行為的內部分析”(丹尼爾·A.科爾曼,1990: 5)。

科爾曼應用該種模式主要分析的是“法人行動”。與自然人一樣,法人行動也是“基本行動者”(丹尼爾·A.科爾曼,1990:427~430)。以本書的案例來說,如果一艘捕撈漁船是屬于A漁業公司的,那么,基本行動者就是A漁業公司,而不是該艘漁船上的所有漁民。當然,如果以一艘捕撈漁船為一個系統,那么,漁船上的船長、大副、漁工等自然人就是基本行動者。

由此,結合帕森斯的單位行動及其社會行動理論,筆者認為要探究海洋漁民的捕撈方式,就應該以“系統內部的單位行動”為分析對象。這里的“系統”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即如果要分析普遍意義上的“海洋漁民的捕撈方式選擇”,那么,分析的系統就是整個人類社會;如果要分析單艘漁船的捕撈方式選擇,那么,分析的系統就是海洋捕撈業及其所屬的社會系統;如果要分析單個的海洋漁民的捕撈方式選擇,如大型捕撈漁船上的船長、漁工等個體漁民的行為選擇,那么,分析的就是該艘漁船的行業系統以及這些具有自然人特征的行為主體所屬的社會系統。

從單位行動上升到社會系統的結構功能理論,往往因其無所不包的宏大解釋而被人們批判,但人們在批判他的理論觀點的同時也忽視了他的分析路徑與框架。筆者認為帕森斯以單位行動為核心的社會行動理論分析模式,適合分析現實社會中任何一個個體所做出的現實的行為選擇。分析框架中所涉及的目標、價值、規范、情景等要素,實質上就是以系統論為理論基礎的,這種分析模式能夠將個體與群體、社會聯系起來,從而使得對個體單位行動的解釋具有一般性的社會意義。

2.2.1.2 理性與情境:分析的概念工具

如何分析現實中紛繁復雜而又具體的單位行動,以及如何從這些特殊的行動中尋求到一般性的社會意義,社會學的理論家們運用了許多不同的概念模式來達成這個理論目標,如韋伯的“理想類型”、帕森斯的“模式變項”、科爾曼的“規范”與“資源”、吉登斯的“實踐意識”與“合理化”。在這些關于社會行動的分析模式中,有兩個概念是最基礎的,那就是“理性”與“情境”。

在所有關于社會行動的相關理論中,現實中具有“意向性”“意義”“目的”“動機”等特征的社會行動是一種理性行動。如韋伯從其理想類型的思想出發,將社會行動按照行動者的意向性劃分為四種理性行動類型。正是由于這些行動背后的理性因素如計算、習慣、情感等都是研究者可以把握或直接感受到的,韋伯才將“理解”作為探究社會行動的主要方法。當然,韋伯的這種假定行動者之間可直接體驗的論點受到了諸多的批評。因而,以科爾曼為代表的理性選擇理論將行為主體假定為“理性人”,認為合理性或效益最大化是理性行動的基本原則,從而在具體分析中避免了具有主觀意義的情感因素,而偏向于將可以衡量的“資源”和可辨識的“規范”作為分析行動的兩個最基本要素。吉登斯則將這兩者都歸為行動所依賴的社會結構,他認為任何社會行動所需要的社會條件既是行動實現的條件,也蘊含著行動所必須遵循的規則,即社會結構并非外在于個人行動,它由影響個人行動的規則和資源構成(劉少杰,2002: 360)。

“理性”是一個極其抽象的事物,如何在紛繁復雜的現實行動中把握它,這是社會行動理論構建其解釋框架所面對的主要問題。韋伯的“投入理解”因包含太多的主觀性而遭后人批判,帕森斯的“模式變項”因其宏觀性太強同樣成為人們批判的對象。在諸多的批判中,與韋伯、帕森斯等人的宏大敘事直接相對立的是注重微觀層次的符號互動論,該理論最核心的概念之一就是“情境”。

反映“理性”的規范、資源、價值等社會因素都存在于一定的時空之中,這個時空就是行動的“情境”。韋伯和帕森斯的宏大敘事理論遭到批判最重要的理由就在于他們脫離了行動的“情境”,將規范、價值等情境要素抽離出“情境”而進行分析。正因為如此,科爾曼在具體的分析中拒絕將超越個人特征的“規范”作為既定條件,而是要研究“規范是怎樣出現的,以及在眾多行動者之間怎樣維持”(丹尼爾·A.科爾曼,1990: 282~283)。

對于具有能知和能動的主體而言,在具體的情境中進行互動并對這種互動進行合理的解釋,有賴于行動主體對行動情境的定義。事實上,行動規范的出現以及維持都屬于“情境定義”的一部分內容。“人們可以有效地將‘有意義的’互動生成看作依賴于‘共有知識’,互動參與者正是利用這種‘共有知識’作為理解彼此言行的解釋圖式”(安東尼·吉登斯,2003: 274)。這些“共有知識”是不隨行動者個體的主觀意愿而轉變的,對于研究者來說它們就是行動者行為選擇的規范遵循、價值判斷、資源利用等社會支持條件。認識到了這些“共有知識”,才能把握行動者的主觀意義,從而對行動給予一個適當的解釋說明。

因此,“情境”中不僅包含行動者所需的行動條件,也包含行動者對行動方式選擇進行合理化解釋時所需要的依據。對于具有能知和能動的行動者本身來說,關于行動最重要的是他能夠給予這個行動合理的解釋,這就是吉登斯所說的“合理化”。合理化是行動者根據他人的提問對行動過程進行的解釋說明。在日常生活中,行動者并不需要對大部分的行動做出解釋說明,但是行動者必須具備對其進行解釋說明的能力,即行動者自己需要對其行為是否符合道德、法律、風俗、習慣、理性等而做出合理化解釋和說明(高宣揚,2005: 869)。

這些合理化解釋所需要的依據大多蘊藏在行動者的“生平情境”中。舒茨認為,個體自童年時代開始起就通過自身的經驗與父母、朋友、老師的言傳身教獲得應付各種事件及生存所需要的知識,它們是個體理解社會現象、采取相應社會行動的基礎。另外,由于個體是在特定的社會環境條件下成長起來的,因而他具有特定的欲望、動機、性格以及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這些內容構成了影響個體行為選擇的“生平情境”(楊善華等,2006: 173)。

當然,“現實情境”對于行動者的選擇有著相同的影響。對于具有即時反應能力的行動者而言,由制度安排、社會轉型、互動信息的反饋等因素所塑造的“現實情境”影響有時候會超越扎根于心底的“生平情境”的影響。事實上,現實中大多數追逐現實利益的短期行為都是這種影響下的結果。

行動的“情境”是行動者自我身份認同產生的源泉。身份認同是每個個體對處于社會之中的自身的地位和角色的理解和把握,即在社會關系網絡中對自身的定位。這是個體開展社會實踐活動的基礎。準確地認定他人的身份和穩定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是社會成員行為選擇的兩個重要衡量指標,它們構成社會互動的基礎。

身份認同理論解釋了體現自我與社會相互關系方面的社會行為。它假定社會是“錯綜復雜而又有組織的綜合體”(complexly differentiated but nevertheless organized),因此,作為社會的反射物,自我應該被視為一個復雜而又有組織的建構物。社會就是通過影響人的自我來影響人的社會行為的(Hogg, Terry & White,1995: 256)。

影響身份認同的因素主要有三個:社會制度、他人反應和自我意識。這三個因素各自及相互作用于個體的身份認同,從而導致了現實中各種具體現象的出現,如農民工的身份認同問題(蔡禾、曹志剛,2009: 148~158)、關于族群(民族)的認同(白志紅,2008: 58~65;胡玉坤,2007: 80~92;李立,2007)。這些因素實質上構成了行動者行為選擇的兩個重要因素,即“角色”和“認同”。角色影響個體行為的程度還取決于個體與這些制度或組織的協調與安排,而認同是個體在相應的整套文化特質的基礎上經由個別化而建構意義的過程。意義是個體為其行動的目的所做的象征性確認(王毅杰、倪云鴿,2005: 50)。

對于具有主觀意志的行動個體來說,身份認同是行動者行為選擇且對這種選擇進行合理解釋的依據。身份認同理論給本書提供的意義正在于此:行動者的身份認同是行動者行為選擇且對這種選擇進行合理解釋的依據,而社會轉型正通過制度安排、自我反思等方式不斷地塑造著“情境”,以引導行動者產生社會所需的身份認同,同時,行動者個體的“生平情境”又對其身份認同具有重要的作用。就本書的研究主體而論,海洋漁民的群體分化、漁村的制度變革、漁家習俗的淡化等都在不斷塑造著海洋捕撈漁民主體身份認同的“現實情境”。同時,能動的捕撈漁民主體也在依據自身的“生平情境”確定自己的身份,兩者博弈的結果就成為現實生活中漁民捕撈方式選擇的依據。

2.2.2 研究視角、核心概念和分析框架

2.2.2.1 捕撈方式選擇:本書的研究視角

基于上述的理論基礎,結合文獻綜述可知,海洋捕撈作為人類的一種帶有主觀能動性的環境行為,其方式的選擇受其行為所指向的海洋環境的影響,也受行為主體的意愿及其所在的社會環境因素的影響。因而,不同的條件會導致漁民選擇不同的捕撈方式。

1.海洋捕撈方式選擇的環境條件

海洋環境以及海洋漁業資源的特征是選擇捕撈方式的前提和基礎。在海洋環境中,對海洋捕撈產生影響的要素主要是海水及其運動方式。海水主要通過三個方面對漁業資源施加影響:①海水的溫度,其時空分布及變化規律對海洋捕撈活動過程中的航行、尋魚、下網等行為都有重要影響;②海水中的鹽分,不同的海水鹽分程度會影響到不同種類的生物資源的生存;③海水的水質,水質決定著魚類的生存環境。海水水質分為四類,其中Ⅱ類以下的水質不適合魚類的繁殖與生長。

海水的這三個靜態特質一般都是通過海水的運動來表現的。對海洋漁業而言,海水運動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①影響海洋生物的分布,如漁場的形成主要受洋流影響,世界著名的三大漁場都分布在寒、暖流交匯的海區;②對海洋污染的影響,洋流可以把近海的污染物質攜帶到其他海域,使污染范圍擴大,污染物的侵入會破壞高質量的水質環境,使魚卵的孵化率降低;③對航海事業的影響,在機動船產生之前,航海和捕撈船都會選擇近岸順風、順水的海域。

海洋環境的這些特征也使得生存于海洋中的漁業資源具有了獨有的特征。本書研究的漁業資源是海洋脊椎動物資源中的一部分,也是人類從海洋中獲取的最主要食物來源。作為人類生存所依賴的資源,土地資源和海洋漁業資源既有共同點,也存在著差異。它們的共同點更多地體現在它們的社會屬性上,而差異更多地體現在它們的自然屬性上。

具體來說,土地資源和海洋漁業資源具有與大多數自然資源相同的特征:①資源的總量是有限的;②資源的經濟供給具有稀缺性;③資源的利用具有可持續性;④資源的反控性。

作為存在于地球上兩個有明顯空間界限的資源,筆者認為海洋漁業資源與土地資源之間至少存在兩個方面的差異:①海洋漁業資源是流動的且不可分割的,而大多數的土地資源是固定的并可以分割的。這也是由兩種資源中的核心部分——“海水”和“泥土”的特性決定的。海洋漁業資源是隨著海水的流動而流動的,每年成千上萬的魚群依據季節而有規律地流動。海洋資源的流動性使得中國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出臺一部具體的關于海洋資源的權屬的法律法規,除了沿海岸的灘涂是以《土地法》來劃歸權屬外《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1982年)第九條:礦藏、水流、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自然資源,都屬于國家所有,即全民所有;由法律規定屬于集體所有的森林和山嶺、草原、荒地、灘涂除外。,其他所有的中國海域都屬于公有。②土地資源的區位存在較明顯的差異性,而海洋漁業資源區位的差異性則不明顯。這個特征是相對于人對海洋資源的可獲得性而言的。由于土地的固定性,不同區域的土壤肥力及地勢都存在明顯的差異,如東北平原的黑土地與南方山坡的黃土地。但是,海洋漁業資源受海水的自然流動規律的影響。盡管人類探索了幾千年,但對于那些影響廣泛而深遠的海洋現象,人類的認識還停留于觀測階段。正是由于這個特性的存在,海洋漁業資源區位的差異性在現實中并不取決于資源本身,而主要取決于不同區域中人們獲得資源的工具。以筆者實地調查的鞍山的捕撈船為例,對一條620馬力的捕撈船來說,無論是在渤海捕撈還是在南海捕撈,除了耗費的時間不同外,并沒有什么大的差異。但是,對于只有20馬力的捕撈船而言,南海的資源是遙不可及的。

作為自然的產物,土地資源和海洋漁業資源并不會完全隨人類意志的改變而改變,它們在被人類開發和利用之時和之后,會對人類產生某種可預知或不可預知的反作用。人類對資源開發利用的范圍越廣、程度越深,這種反作用就越大、越不可預知。對人類而言,海洋漁業資源和土地資源之間的共性,應該能為擁有開發利用土地資源豐富經驗的人類在海洋資源的開發利用上提供幫助,尤其是在預防自然力量的反作用方面。而它們之間的差異性則應該成為分析海洋捕撈方式及其選擇的基點,這也是現實中海洋管理等政策制定的基礎。

2.海洋捕撈方式選擇的社會條件

海洋捕撈是海洋漁民在海洋環境中為獲取食物資源所展現的一種具有主觀性的環境行為。因此,人獨有的主觀能動性是捕撈方式選擇成為可能的必要條件。這個條件在社會層面就是通過不同的社會系統對海洋捕撈活動產生影響,其影響的結果就是具體的捕撈方式。“它(社會研究)研究人的行為,它的目的是解釋許多人的行為所帶來的無意的或未經設計的結果。”(哈耶克,2003: 17)

所以,從社會科學的立場上看,海洋捕撈方式的選擇發生在“環境、社會與人之間的關系”中,是人主觀意愿的展示。基于社會學關于“人與社會”的關系假設和環境社會學關于“環境與社會”的關系假設社會學關于“人與社會”之間的假設,即社會是由人及其行為構成,而人類行為由社會和社會環境所塑造。參見D.波普諾《社會學》,李強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第7頁。環境社會學關于“環境與社會”之間的假設是:環境與社會是一種互動關系。這個假設源自將“環境與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作為研究對象的一切已有的環境社會學研究。參見洪大用,1999:83~96。,筆者認為在環境、社會與人的關系中,人以一種中介的方式存在,任何一種偏向都會導致三者關系的失衡。或者說,三者關系的均衡源自三者力量之間的博弈。這就是人、環境與社會之間的交叉式“相互否定性統一關系”,這種關系以人及其環境行為為載體,即以人的實踐活動為載體。“人的感性實踐活動是一種把人、自然、他人三者否定性地連為一體的活動,它使人既處于與自然的一體性的統一關系之中,又處于與他人的一體性的統一關系之中,三者‘三位一體’,共同組建成人‘在世’的生存論結構”(賀來,2003: 46)。所以,從人及其環境行為出發,可以看到環境、社會與人的各種組成要素是有機結合體,共同作用于人的環境行為選擇。

不是所有的環境行為都產生環境問題,但從問題的性質上來說,環境問題必然是人的環境行為的一個客觀結果。以海洋漁業過度捕撈為例,環境社會學要研究的是,過度捕撈是怎么產生的?過度捕撈對人類及其社會有什么樣的影響?是什么因素驅使著社會中的漁民選擇了過度捕撈而沒有選擇其他的方式?與捕撈相關的利益群體是如何看待過度捕撈的?等等。諸如此類與人相關的問題都是環境社會學所應該研究的,而且對此類問題的研究始終秉承了社會學的基本假設。

因此,海洋捕撈作為社會中的人所做出的一種環境行為,捕撈漁民所能利用的技術工具、支持捕撈活動的經濟組織和制度政策,以及漁民所認同的文化規范都是選擇捕撈方式的社會條件。而這些社會條件產生于社會之中,反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關系可以通過人類自身的各種方法來解決,如理性的經濟制度能夠為人類提供效率更高的開發手段和使用資源的行為方式。本書以捕撈方式及其可選擇性問題作為研究對象,力圖尋找到現實中包含于捕撈方式之中的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根源,通過解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關系來調和人與海洋魚類之間的矛盾,從而使人與海洋魚類回歸于和諧共存狀態。

2.2.2.2 核心概念

從研究主題、文獻綜述、理論基礎和分析視角出發,本書將主要運用環境行為、自然資源的有限所有、生存策略、海洋漁村這四個核心概念來進行具體分析。

1.環境行為

海洋捕撈是漁民作用于海洋漁業資源的一種環境行為。當前國內社會科學領域關于環境行為的定義不多,如基于行動者的改變,王芳(2007: 39)認為,“所謂環境行為的概念,主要是指作用于環境并對環境造成影響的人類社會行為或各社會行為主體之間的互動行為。它既包括行為主體自己的行為對環境造成的影響,也包括行為主體之間的直接或間接作用后產生的影響”。

筆者認為,王芳的定義突出了行動者的主體性和能動性,強調了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作用,但忽視了“環境及變化了的環境”對人及其行為的影響。基于她的定義以及對該定義批判,筆者認為,所謂環境行為,是指與自然世界發生關聯的,并且由于影響了自然世界而影響到人類社會的一切人類行為。日常生活中,人們的環境行為與自然環境是一個雙向的互動過程,即自然環境狀況會影響人們的環境行為選擇,反過來,人們的環境行為實踐會改變自然環境,而改變了的自然環境反過來又會影響人們的環境行為選擇(唐國建、崔鳳,2010)。

就其類型而言,筆者認為人類的環境行為及其影響既有正向的,也有負向的。正向的包括:①環境行為本身作為一種開發和利用自然資源的行為,是人類種群維持生存、保證人類種群不斷改善生活的正當行為;②就行為結果的影響而言,人類對環境危機的反思所導致的環保行為、技術更新、欲望控制等都有利于人類種群整體的持續生存和發展。負向的包括:①環境行為的目的是拓展人類的生存空間、滿足人的欲望需求,因此,環境行為展現的力量越強大,人的需求欲望就會越膨脹,越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間;②破壞性的環境行為選擇大多數情況下并不是出自自然的壓力,而是來自人類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內耗,內耗越大,行為的破壞性就越強。

2.自然資源的有限所有

資源是個體生存的基礎。對自然的個人而言,“任何成分在被歸為資源以前,都必須滿足兩個前提:首先,必須有獲得和利用它的知識和技術技能;其次,必須對所產生的物質或服務有某種需求”(朱迪·麗絲,2002: 12)。對社會中的個人而言,某種資源能否成為個人生存的基礎取決于個人是否對該資源擁有一定的產權。

廣義上的資源產權是指賦予資源權利主體的一切保護資源價值特征的權利(《中國資源科學百科全書》編輯委員會,2000:163)。一般而言,社會資源的產權是由有關資源配置的社會制度決定的,而自然資源的產權則不一樣。對所有人來說,依據自然法則,最原初的自然資源都屬于公共產權資源,即公共物品在自然狀態下不屬于任何人,它們被認為整體上屬于“公共”的(托馬斯·思德納,2005: 88)。但私有制產生之后,資源配置制度逐漸成為劃歸所有自然資源權屬的制度。

但對個人來說,自然資源產權除了通過資源配置來獲得外,對它的獲得也依賴于人們的獲取能力,即資源的可用性(自然屬性)取決于人的認識能力和獲取能力,而資源的能用性(社會屬性)取決于社會制度。以某特定海域內的一群魚為例,如果牛莊的漁民甲找不到這群魚或者沒有捕撈工具等生產資料,那么,這群魚對漁民甲來說就不是“資源”,而張莊的漁民乙找到并捕獲了這群魚,那么這群魚對漁民乙來說就是“資源”;如果制度規定這一海域的所有權是屬于張莊的,牛莊的漁民是不能用的,那么,這群魚對有豐富捕撈經驗和捕撈能力的牛莊漁民甲來說就不是“資源”。

所以,從自然資源的特性來看,任何一種自然資源對個人來說都是“有限所有”。所謂自然資源的有限所有,是指個體因某種限制而對某種自然資源的不完全所有狀態。它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①資源的能用性而導致的“有限所有”。這是制度層面的“有限性”,即因法律法規等社會制度對某項資源的所有權界定模糊或選擇性界定,個體不可以完全擁有該資源的所有權。在國家或集體所有制的國家里,資源使用權和所有權的分離本身就表明了個體對資源所有權的有限性。在私有制的國家,“由于政府警察權和征收權的存在,土地所有者對其土地產權中各項可能權利的行使不是絕對的”(靳相木,2007: 141)。②資源的可用性而導致的“有限所有”。這是使用層面的“有限性”,即資源所有者因某種限制(主要是生產工具的缺乏)而不能完全行使對該資源的所有權,無法從資源所有權中獲益。如牛莊所有村民擁有村莊附近海域漁業資源的一定所有權(主要是使用權),但該海域中的漁業資源對于沒有漁船的村民甲和受雇的漁工乙來說就不是“資源”:漁民甲因捕獲不了魚而無法受益,受雇于某船主的漁工乙在該海域進行捕撈所獲得的收益并不是因為他擁有該海域資源的所有權或使用權,而是因為他向船主出賣了他的勞動力。

因此,從資源性質的角度看,“人與自然的關系”反映的是資源的可用性,即人類是否具有認識和獲取該種資源的能力。“人與人的關系”反映的是資源的能用性,即某人或某群人是否具有占有和使用該種資源的權利。很明顯,資源的可用性是資源能用性的基礎,而資源的能用性狀況會影響到資源的可用性水平。當前的社會改革主要是以資源再配置的形式進行的,它通過改變“人與人的關系”來改變人對資源的占有和使用狀況,進而改變“人與自然的關系”。

3.生存策略

從漁民主體的角度看,捕撈方式的轉變是漁民依據生存環境的變化所采取的一種生存策略選擇。生存策略是指適應于獲取和利用資源的生物生命史形式或行為方式。這是借用了生物學的一個概念。如在植物演替中,英國生態學家J. P. Grime認為植物生存有三種策略:①主要適應競爭的C對策,即競爭策略,簡稱C(competitive)策略;②主要適應資源較豐富但經常受干擾的生境的R對策,即雜草策略(又稱殖民策略),簡稱R(ruderal)策略;③主要適應資源貧乏或脅迫的生境的S對策,即忍耐策略,簡稱S(stress tolerance)策略。參見丁圣彥,2006: 63~64。鑒于此,人的生存策略是指人為了生存而選擇的適應于獲取和利用資源的行為方式。依此類推,海洋漁民生存策略是指當漁民面對生存環境的變動和社會變遷時所采取的應對措施,它主要體現在漁民日常生活中的一系列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的決策中。

對個體而言,生存策略的選擇在現實實踐中體現為不同類型的生產方式。實踐活動是人本源性的生存方式(賀來,2006),而生產方式是人生存實踐首要的和基本的實踐活動。“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也就是怎樣,因此,他們是什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因而,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1972: 25)

從現狀來看,海洋漁民的生存策略,尤其是生產策略具有強烈的理性色彩。“竭澤而漁”實質上就是個體的理性化導致了集體的不理性,即經濟學中所說的外部性問題。“這就是所有合乎個人理性的選擇或行為加在一起,社會得到的卻是一個惡解的原因。”(李周、孫若梅,2000: 67)

就主體而言,海洋漁村中的群體分化實質也是漁民生存策略選擇的體現:漁船主選擇了C策略;上船打工的漁民和“下小海”的漁民選擇了S策略;進城打工和選擇陸地生活的漁民選擇了R策略。因此,分析海洋漁民的生存策略選擇問題,如選擇的基礎、原因、影響等,是明晰海洋漁民捕撈活動的主要路徑,也是了解海洋漁民與海洋環境之間互動關系為何會發生變化的主要路徑。與其他生物的生存策略一樣,漁民選擇何種生存方式,不僅取決于他所依存的自然環境條件,也取決于他所依存的社會環境條件。

4.海洋漁村

海洋漁村是指地處沿海且以海洋資源為主要生存來源的自然村落。這是依據歷史傳承而自然聚集起來的“事實上的群體”[折曉葉,2007(1997): 29]。結合海洋漁業資源的特征,與土地型村莊相比,海洋漁村具有以下四個特征。

(1)村莊的自然邊界比較模糊。作為自然村落的海洋漁村除了聚落的地理區域之外,再沒有什么外在的界限分明的空間。而土地型的自然村之間在山嶺和土地等資源空間上都有清晰的界限劃分,并且分界的劃分往往是兩個村莊之間發生爭斗的導火索。但是,對于海洋無法像自然村那樣進行分割,只能按照行政村的人為界限對灘涂等領域進行模糊的劃分,并且這種劃分主要與養殖業有關,與捕撈業卻沒有什么關系。

(2)人均耕地甚少,生存資源主要來自海洋。這也是海洋漁村的本質特征。連村民居住的傳統“海草房”海草房在當地也叫“海苔草房”,主要分布在山東半島東端榮成一帶的沿海漁村,是一種極具地域特色的傳統民居樣式。參見劉志剛,2007。也都是利用海洋中的海苔草等作為基本原材料蓋的。

(3)生產工具(主要指漁船等相關工具)是家庭生存的主要依靠。固定的土地可以被條塊式地劃分給每一個家庭,但是,廣闊的海洋及其流動的資源是無法人為分割的,只有掌握了相關的生產工具才有可能獲得這些公共的資源。因此,對于漁民來說,漁船就是他的“土地”,他擁有多大的漁船就擁有多寬的“土地”。如果沒有生產工具,那么廣闊海洋中的豐富資源對個體漁民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土地上討生活的農民則不一樣,只要擁有一塊地的權益,就算自己沒有生產工具,那么他也可以憑借這塊土地的出租、轉讓等所謂“流轉”的方式來獲益。所以,同樣是資源型區域社會,對個體村民來說,從土地資源中獲益主要取決于土地的能用性,而從海洋資源中獲益主要取決于資源的可用性。

(4)海洋漁民合作意識較強。對于海洋漁民來說,中國傳統的“小農意識”即強調個體無協作、無約束的意識沒有生長的根基。這是因為:①為了獲取廣闊海洋中的豐富資源,個體獨自作業和協同作業之間的效率相差太大,并且獨自作業需要一定的技術條件,否則是沒有任何效率可言的;②在廣闊的海洋中作業,風險性是相當高的。因此,海洋漁民的合作意識是非常強的,漁民家庭之間也會因為這種關系而保持比較強的互助意識。

海洋漁村是海洋漁民成長和生活的基本場所。在這里,不僅能夠直接觀察漁民們的生活習慣和日常交往,也能通過觀察捕撈活動之前的準備工作、漁獲物的交易和消費等情況來把握漁民選擇不同捕撈方式的社會機制和文化基礎。

2.2.3 海洋捕撈方式的分析框架

從文獻綜述來看,作為人類作用于海洋漁業資源的一種最主要的環境行為,影響人們海洋捕撈活動的因素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所不同。從“環境、社會與人的關系”角度看,在生產力較低的歷史時期,也就是社會力量較弱的時期,人類在獲取自然資源時主要依靠個體的力量,影響捕撈活動的主要因素體現為生產過程中的氣候、海浪等自然因素和漁船、漁具等技術因素。此時,“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占主導地位,其問題也主要體現為人與自然的沖突。隨著生產力的提高,社會的力量取代個體的力量成為獲取自然資源的主導力量,人類的認識和技術利用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自然的阻礙,此時影響海洋捕撈活動的主要因素轉向了技術發明及利用、資源區域權屬劃分、資源利用效率等社會因素。此時,“環境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占主導地位,其問題主要體現為“人與人之間的沖突”,這個問題通過人的環境行為又展現為“人與環境之間的沖突”。

因此,從上述關于海洋捕撈方式選擇的:條件分析來看,海洋漁業資源枯竭意味著人類選擇了一種具有破壞性的海洋捕撈方式。與所有其他類型的環境行為一樣,人們選擇這種方式肯定有其相應的社會條件,這些條件體現了人們的理性選擇,同時,這也是人們為自己選擇這種行為所給予的合理解釋。

依據社會行動理論所提供的分析視角,筆者研究關于海洋捕撈方式及其選擇的分析框架由四個維度構成。這四個維度實質就是海洋漁民捕撈活動的社會條件,它們共同構成捕撈活動的充分必要條件(如圖2-1所示)。

圖2-1 海洋捕撈方式選擇的社會條件

傳統的海洋捕撈方式向現代的海洋捕撈方式轉變是一個整體性的轉變。在任何社會系統中,作為一種環境行為,這四個社會條件是相互作用的,離開了任何一個社會條件的作用,現實中捕撈方式的轉變都不可能實現。作為行為選擇的條件,技術是最先顯現出來的。但是新技術是否會得到應用,離不開經濟的驅動和政策的誘導。最后,這種新技術能否被社會中的個體接受而廣泛推行,又離不開影響行為主體選擇的文化或身份認同機制。當前關于很多原始部落拒絕現代化的人類學案例調查成果證實了這一點,即技術僅僅只是人類改造自然的工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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