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評論》六十年紀念文匯
-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 8380字
- 2019-01-04 19:35:12
《文學評論》如何進入當代文學學術史
平心而論,從中國當代文學學術發展的歷史進程來看,《文學評論》尚不能算是中國文學研究和批評領域中最前沿和先鋒的專業刊物。但是,幾乎在文學發展的每一個重要時刻,《文學評論》又都是一種標志性的文化和學術符號,引領和制衡著中國文學批評和學術發展的方向?!段膶W評論》的創刊背景和所屬機構的性質,決定了其主流學術話語的地位和影響力。無論是從時間的持久性還是從刊物學術品格的穩定性來看,《文學評論》都在中國當代學術史上顯示出特殊的價值。
在當代中國思想文化環境中,刊物的發展并不完全是一個自主自為的過程,而其內涵成長更受制于社會時代的變化。按照純文學研究的邏輯,從其發展實際來看,又恰恰最能體現學術刊物與政治文化之間的關系,也能從刊物的內外變化看到時代的變化。當歷史構成本身包含鮮明的時代元素之后,從文學刊物與時代關系的角度研究歷史,本身就符合歷史的真實。所以說,在中國當代文化語境和文學史發展過程中,《文學評論》又是最具本質性的主流價值觀的表征。在當代社會信息高度發達的時代,每一個時期在媒體上都有流行的關鍵詞,從政治概念到學術話語乃至日常用詞都是如此。應該說,《文學評論》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和評價的突出作用,就是提供了許多關鍵詞,并以此反映和引導創作與研究的基本態勢。
文學的發展本身并非始終遵循某種既成的內在邏輯,在文學與時代關系的考量上,與其說時代的變更制約著學術刊物的發展走向和成長歷程,倒不如說學術刊物最大的文學屬性就是時代性。學術刊物既是學科發展和評價的引導和反映,也是一個社會政治環境變幻的晴雨表。脫離時代來談學術刊物的價值顯然是不客觀的,但過分強調又會湮沒刊物本身的創辦初衷和辦刊理想?!霸诮詠砉髁x價值觀的影響下,文學被社會發展看得過輕,又被意識形態看得太重。于是,人們對于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的評價,往往就不是一種單純的學術史和藝術史的評價,而是有關中國政治史和思想史的評價!”文學史著作呈現出的在場性往往是針對一定歷史時段的概括性的存在,它從根本上來說是編寫者立足當下對歷史話語進行的一種敘述選擇,而學術刊物的在場性卻是貫穿整個文學時代的具體的存在。由于未來時代走向和文學發展方向皆不明確也未可知,因此,由學術刊物記錄的特定時間節點下的文壇狀態,相對來講更為客觀。它更能相對真實地還原文學發展的本真狀態和一個文學時代的基本風貌,這是由刊物的性質所決定的。學術刊物是研究者發表學術見解、參與學術熱點討論的重要路徑之一,由其刊發的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文章在當代文學史上產生的學術價值和由此生發的文學研究效應,都是不可預估的。它既是對文學研究歷史客觀而穩定的一種記錄方式,同時在一定程度上持續推動著當代文學史發展的歷史進程。學術刊物的這種穩定、持續而客觀的在場性,也自然而然地使它成為見證中國當代文學發展的文學史料。
不可否認,學術刊物對當代文學歷史的記錄與還原存在著局限性。受刊物篇目和刊期的限制,文學刊物與實際文學事件的發生存在一定的時間差。與刊物本身產生的文學效應一樣,具有相對的延遲性和滯后性,僅僅依靠期刊研究,并不能得文學發展之全貌??陀^地說,學術刊物的發展也并不完全是自主自為的,除去刊物堅持秉承的辦刊初衷之外,存在很多外力影響著刊物的文學立場和文章的刊用,這相對淡化了其作為學術史可能有的純粹性,但是也增加了它見證當代文學發展史的豐富性和整體性。隨著時間的推移,當文學史家站在整個文學發展的暫時終點來梳理學術刊物和它走過的每一段歷史歷程的時候,就會發現,這種影響與介入卻也恰恰使它客觀映現出不同時代文學所處的社會背景,也理應成為文學史還原相對真實的歷史現場的入徑?;趯W術刊物價值和影響力的這樣一種認知與評價,才能夠更為清晰準確地考察《文學評論》作為一個相對專業的學術期刊的價值,以及其如何進入當代文學研究史的過程。
文學史著作側重的是“以點帶面”,即以文學史發生過程中的重要事件或時間點作為衡量、概括和評價一段歷史時期文學狀態的中心。而學術刊物則是“以點生面”,這個點就是每一期刊物提出或推介流行關鍵詞的當下歷史時刻。學術刊物是研究者發聲的基本窗口,是學術名詞和核心學術熱點生發的直接途徑,作為記錄文學史實載體的文學刊物本身已然成為了文學史實。它不單單拘泥于記錄文學發展歷程中的重要歷史時刻,在關注核心學術熱點的同時,也展現學術界所關注的其他問題以及關于這些問題的諸多視角和看法。它雖然缺少文學史著作清晰嚴謹的邏輯性與條理性,但是不可否認,它更具針對性、更細枝末節地展現著文學史過程。從文學研究共時性的角度來看,《文學評論》在引發文學當下“熱點效應”方面成績斐然。
其一,六十年來《文學評論》除了“文革”十年??猓湓谟邢薜钠亢涂谥畠?,不斷引發關于學術熱點問題的討論?!鞍偌覡庿Q”可以說是貫穿六十載《文學評論》始終的辦刊理念,《文學評論》渴望聽到來自學術界不同的聲音,也在創辦的行進過程中更新著“百家爭鳴”的時代內涵。“百家爭鳴”最初作為政治方針,是《文學評論》得以創辦的“推動力”之一。1957年在創刊號的《編后記》中,時任主編的何其芳先生寫道:“我們深信,我們的學術水平,我們這個刊物的質量,都只有在‘百家爭鳴”的方針下廣泛發表各類意見和自由競賽,然后有可能逐漸提高。在任何學術部門,一家獨鳴都是只會帶來思想停滯和思想僵化的?!?img alt="何其芳:《編后記》,《文學研究》1957年第1期(創刊號)。"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8110C7/11064905703471906/epubprivate/OEBPS/Images/7.png?sign=1748777323-WFNJ3Dopi6QkHI2gEMP2YHCZfSCJBIYy-0-5f695b98f8c9de9003dd4823505d95e0">在共和國文學起步初期,“百家爭鳴”作為政治符號,更多被理解為對文藝創作和文藝研究的一種要求。而新時期以來,《文學評論》為“百家爭鳴”衍生了新的時代內涵,并作為其促進文學研究領域的繁榮和倡導多元化文學主張的辦刊理念。正是在“百家爭鳴”觀念的引領下,《文學評論》多次引發有關學術熱點問題的討論,其中極具代表性的是對中國文學史分期問題、中國詩歌問題、歷史劇問題、“中間人物論”、有關“國防文學”和“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兩個口號論爭以及“朦朧詩”等問題的集中討論。
其二,《文學評論》始終注重追蹤和引導學術熱點,創造和重復文學創作和批評的關鍵詞。1961年《文學評論》第3期刊登嚴家炎的《談〈創業史〉中梁三老漢的形象》,以更為冷靜清醒的眼光來評價《創業史》塑造的人物形象,見解獨到地剖析出人物形象“梁三老漢”的時代價值,可謂獨樹一幟。臨近21世紀,洪子誠在其《“當代文學”的概念》(《文學評論》1998年第6期)一文中以文學史寫作的廣角,闡述了自己對“當代文學”概念的理解與界定。陳思和則以《文學評論》為平臺,在其《試論當代文學史(1949~1979)的“潛在寫作”》(《文學評論》1999年第6期)一文中提出“潛在寫作”的文學概念。2014年末,張江的《強制闡釋論》于《文學評論》第6期一經發表,“強制闡釋”迅速成為學術熱門詞語,熱度始終居高不下。而由這篇文章引發的學界對“強制闡釋”理論的熱烈探討使《文學評論》在2015年第3期特辟“關于‘強制闡釋’的討論”筆談,刊發四篇文章推進學界對這一學術熱點理論的理解。以既成歷史的視角去回顧《文學評論》的發展歷程便會發現,《文學評論》引發的不單單是眾多有關學術熱點的當下討論,從更為深遠的角度來看,它更注重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和理論批評提供新的學術生長點。以《文學評論》刊登的新作批評相關文章為例,選用文章多側重以新的研究視角來闡釋新問題,注重挖掘新的學術思想?!段膶W評論》更看重的是新的學術思路。因為新的學術思想是最具生命力的,它既可能站在嶄新的歷史節點上重新掌握當下時代對某些以往問題的話語權,重新評定或追認其文學史價值,也可能提出話題成為引領未來學術思路走向的預兆。借用1989年“中國當代文學四十年”專欄的《編者按》中的話來說就是:“我們不憚于某些舊的思想、觀念和信仰的動搖和失落,用于探討和創立新思維、新觀念、新學說?!?/p>
其三,在中國當代文學發展的各個重要轉折和文學事件節點,《文學評論》都把握住了參與討論的時間點,并成為記錄文學事件發生的載體。20世紀80年代初期,學術界掀起了有關“人性和人道主義問題”的熱烈討論。《文學評論》1981年第1期刊發《論當代文學創作中的人道主義潮流——對三年文學創作的回顧與思考》。1982年3月《文學評論》編輯部召開有關文學中人性、人道主義問題座談會,并于同年第4期集中刊發《“人性”斷想》《談新時期文學中的人道主義問題》等文章參與討論。1985年第6期、1986年第1期分別刊發的劉再復的《論文學的主體性》和《論文學的主體性(續)》,實際上也是對這一問題討論的延續。20世紀80年代以來,圍繞與現當代文學學科發展密切相關的問題,如有關“重寫文學史”和“重讀十七年文學”等,《文學評論》都積極組織學術研討會,刊發文章參與理論建構和文本討論。2012年10月,莫言成為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籍作家,《文學評論》2013年和2014年的當代文學研究專欄持續關注莫言及其創作,積極推進“莫言研究”。以上三點,是在當代文學研究學術史共時性的視角下,《文學評論》本身呈現出的當代文學史價值。
考察一個時代的文學研究圖景,相較于文學史著作,學術刊物可以提供一個更為直截了當的視角,每一期刊物都可視為了解特定時期文學狀貌的一個“橫切面”。一個高品質學術刊物囊括的所有“橫切面”累計之形成的縱向體系,則又能反映出一個時代文學發展的整體脈絡與風貌。站在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歷時性的角度上,透過《文學評論》創辦至今一個甲子六十年的時間,回顧當代文學縱向的發展歷程,《文學評論》不僅可被視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與理論批評的歷史史料,同時,作為中國當代文壇的重要學術符號,它實際上已然建立起了自己獨特的“話語體系”。換句話說,六十載《文學評論》形成的文學場域,其本質其實是一種話語力量。這種話語力量是由六十年來其刊登的每一篇文章、每一期刊物一點一滴建構起來的,它既是無聲的又是有聲的。無聲在于刊物的效用與意義之深遠并不能在刊發的當下就能被清晰地預見,它擁有的是一種具有滯后性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力。而有聲則在于它的學術立場實際上是透過其刊發的文章表達出來的,也正是由其刊發的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參與并構成了中國當代文學文壇眾聲喧嘩的時代狀貌,使《文學評論》得以積極發揮引導學術潮流和學科發展的作用。
六十年《文學評論》的外在形式變遷和內在文章建構共同構成了它的話語體系。所謂刊物外在形式變遷,指的是其欄目設置上的變化。
除常駐欄目文藝理論研究、古代文學研究、現代文學研究、當代文學研究、外國文學研究之外,其余專欄依據文學發展的需要、文學格局的變化以及刊物與讀者互動交流的渴望等因素幾經更替,在創辦過程中伴隨歷史的行進及時地進行著調整。《文學評論》在欄目設置上的準確把握,既體現在其對現代文學史上重要歷史事件的回顧,也體現在它對當代文學史發展過程中政治對文學訴求的及時記錄和反映?!段膶W評論》始終呈現出“大視野”的辦刊定位和格局。從注重對一段歷史時期內文學發展歷程的總結與概括,到宏觀上關注文學史書寫和文學史觀的流變,《文學評論》憑借全局性的文學研究視野努力構建著當代文學研究學術史。為慶祝蓬勃發展的新時期文學十年,1986年第1期起開設“新時期文學十年研究”欄目;臨近21世紀,《文學評論》特辟“二十世紀文學回顧”專欄(1996年第1期)、“文學史史學筆談”專欄(1996年第2期)以及“新中國文學五十年”專欄(1999年第4期),總結20世紀文學發展并對“新世紀文學”提出了要求與希望。文學史觀方面,唐弢、劉再復、嚴家炎、洪子誠等都曾在《文學評論》上為自己的文學史觀發聲。1985年,《文學評論》于第4期開設“我的文學觀”專欄,同年第5期刊發了黃子平、陳平原、錢理群的《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闡發了三位學者對20世紀中國文學的理解和構想,也是后來為人所稱道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三人談”的雛形;21世紀初,又推出“中國當代文學史史學觀念”筆談(2001年第2期)?!段膶W評論》文章欄目的設置和調整始終切合著中國當代社會發展的時代主題,以文學研究的形式記錄了社會發展不同階段下時代對文學的潛在需求,以及二者之間的一種必然聯系?!段膶W評論》于1960年第2期刊登了“紀念左聯成立三十周年座談會”專欄文章;1980年,為總結新中國成立三十年文學藝術的經驗與得失,特辟“文藝與政治關系問題的討論”專欄;1987年第2期開辟“當代中國文藝理論新建設”欄目,以配合建設具有當代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藝理論。1959年,時任《文學評論》主編的何其芳先生在多期《編后記》中真誠地邀請讀者朋友們多多寫信來提寶貴意見,希望與讀者保持良性的互動,《文學評論》隨即于1962年開辟了“讀者·作者·編者”專欄;為更好地實現作者、讀者和編者之間的對話溝通,從1964年第2期開始,“讀者·作者·編者”專欄與“學術通信”合并為“通信”專欄;1966年第2期新開辟了“工農兵談文學”專欄以配合文化運動的發展。20世紀80年代初期,當代文學研究逐漸走出“冰凍期”。1983年《文學評論》第6期開辟了“新作評賞”欄目,1984年第3、4期分別開辟“近期新作漫評”專輯和“文學新人評介”專欄。在關注新近文學創作的同時,《文學評論》密切關注并把握時代變幻中當代文學衍生的新特質:2003年第6期關注“歷史題材的小說和電視劇問題”,隨后,2004年第3期在“關于歷史題材文藝創作的思考”筆談中又推出了錢中文的《歷史題材創作、史實與史觀》、童慶炳的《歷史題材創作三向度》等七篇文章。從當下歷史題材通俗小說創作和影視劇改編的混亂現狀來看,《文學評論》在21世紀初期對通俗文藝這一發展走向的討論顯然是有先見之明的;“網絡文學”的興起與發展也是《文學評論》關注的對象,2004年第3期刊發“網絡文學與數字文化學術研討會”,2008年第2期則開設“‘網絡文學’:技術祛魅與文學性堅守”專欄;2014年,《文學評論》圍繞“文學與時代”開設具體專欄全方位地展開討論,第2期設有“文學不能‘虛無’歷史”和“文學與倫理”兩則筆談,第3期探討文學與生活、與精神能量的關系,第6期的專欄主題則是“文學與市場”和“文學與公共性”。由上述可以看出,《文學評論》外在欄目設置上的變化配合并促進了當代文學研究的發展,勾勒出了文學研究與時代、與人民、與當代文學學科發展之間的關系的流變過程,反映出了它們之間多向的選擇關系,實際上也是《文學評論》話語權走向自主的過程。
而內在文章建構則指的是《文學評論》創刊至今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貢獻的學術研究資源?!段膶W評論》走過的六十年,是老一輩學者與青年學者薪火相傳的六十年,是新舊思想碰撞與交替的六十年,是學術熱點不斷衍生與更替的六十年。它對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學術史的貢獻,一方面在于《文學評論》對現代文學研究中學術生長點的再挖掘,并在新的歷史語境下對現代文學思潮與文學創作的再批評和再闡釋。1978年《文學評論》復刊后的第3期,刊登了有關“國防文學”和“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兩個口號論證的三篇文章。同年第5期又發表了關于20世紀30年代左翼文學運動中“兩個口號”論爭的文章。21世紀以來,《文學評論》的現代文學研究專欄刊發過魯迅研究領域頗有建樹的文章,像1985年第3期、第4期發表的王富仁的《〈吶喊〉〈彷徨〉綜論》,這雖然是作者的博士學位論文摘要,但在當時也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再如1986年第5期發表的汪暉的《歷史的“中間物”與魯迅小說的精神特征》,作者提出了“中間物”意識,拓寬了魯迅研究的學術視野??l于1988年第1期的陳平原的《“史傳”、“詩騷”傳統與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從“新小說”到“現代小說”》,將新的研究視角帶到現當代文學研究之中,使小說的“敘事模式”研究成為風靡一時的研究方法。
另一方面,是《文學評論》在當代文學發生的歷史行進過程中,對新人新作的推介與評價,對新近產生的文學現象的總結,同時,著力尋找并遴選當代文學中的“文學經典”。我國自古就有重“史”的傳統,“史書”在傳統觀念中代表著界定價值的話語權威。在當代文學研究中,文學教科書在一定程度上扮演著“史書”的角色。在衡量學術刊物具有的文學史價值的過程中,極易受到輕視的是對新人新作的評論和推介,以及由此累計而來的后續文學效應。這源于一種來自文學教科書的既成的、對文學史實認知上的時間錯位。文學教科書側重提供穩定的“學術名詞”,這些看似邏輯清晰、極具概括性且措辭簡練的名詞,為學術思維的發散和對實際文學史實的探尋圈定了一個無形的框架,即在文學研究中以“學術名詞”去圈定與之匹配的文學史實,而不是以實際的文學史實作為第一手研究材料,去總結文學發展的某種階段性特征?!皩W術名詞”實際上是在學術刊物刊發的具有某種相似特征的文學現象的批評文章集聚而成的對文學創作潮流的概括與命名。也就是說,在今天看來相對成熟的當代作家與耳熟能詳的當代文學作品,在其初生的時刻是被學術刊物作為新人新作加以推介的。當然學術期刊對新人新作的推介也不無選擇標準,但從其根本來說還是出于學術刊物對某些作品文學價值的初步判定和衡量。文學批評與研究的集聚使部分新近文學文本成為某一文學潮流的代表性創作,甚至有可能進入當代文學史中的“文學經典”的行列。一個新產生的文學文本憑借高品質學術刊物的推介而受到更廣泛的關注,加速了學術界探究文學文本的文學價值和闡釋空間的進程。總而言之,學術刊物在這一過程中可謂起到了“引著入史”的作用。1977年,《人民文學》發表了如今被視為開“傷痕文學”之先聲的劉心武的短篇小說《班主任》,1978年《文學評論》復刊后在北京召開座談會,就這篇小說的評價問題和創作意義展開探討,同年第5期刊登了對短篇小說《班主任》的五篇評論文章,這顯示出《文學評論》捕捉具備文學史轉折性和標志性特質的文學作品的敏銳洞察力。當然,20世紀下半葉已經成為過往的文學時代,如今將“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朦朧詩”“先鋒小說”“新歷史小說”“新寫實小說”“女性寫作”等文學名詞作為20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學發展歷程中或更替或交錯的文學標志,重新帶回《文學評論》的發展脈絡之中去考察,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到《文學評論》推介和創造這些學術名詞的過程以及為此做出的重大貢獻。正因如此,《文學評論》始終顯現出強勁的前沿性與先鋒性以及對文學發展走向的預見性和引導力。
《文學評論》對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學術史的貢獻,更為重要的是,《文學評論》記錄了當代文學研究日漸走向繁榮的發展歷程。將共和國文學以政治事件為節點劃分出時間區間,不同區間內《文學評論》刊發的現當代學科相關文章的數量和所占刊物篇目比重,可以反映出現當代文學學科的發展的整體態勢。自1957年文學研究所以《文學研究》為名創刊,1959年更名為《文學評論》至今,《文學評論》刊登中國現當代文學學科相關文章總計4000余篇。就現當代文學學科而言,從創刊初期1957年《文學研究》第2期刊登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第一篇文章——樓棲的《論郭沫若的詩》開始,1957~1966年,年均刊發現當代文學相關研究文章30余篇,在側重文藝創作批評的文藝政策的影響下,現當代文學研究篇目所占比重逐年上升,其中1965年所占比重達到近85%。新時期文學中1978~1999年,《文學評論》現當代文學相關研究年均刊文量在90篇左右,所占比重年均約為80%。進入21世紀以來,2000~2016年,《文學評論》年均刊發現當代文學相關研究文章150篇左右,約占總篇目數的75%。六十年來,《文學評論》刊出的現當代文學研究文章所占比重的上升趨勢,是不同時期文化政策的變更與調整的體現,也映射出當代文學創作與研究的波峰浪谷的局面,以及當代中文學科整體發展的態勢??v觀其所發表的各類文章,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文學史和學術史本身。
在創刊初期,何其芳先生就始終強調:除了政治標準而外,還需要有一個學術標準,這就是一般的文章都要經過一定時期的研究,占有一定的材料,有自己的見解并有科學的依據。六十載風雨兼程,《文學評論》努力地調整和保持著學術刊物與時代之間恰當的距離,盡量堅守一個學術刊物應有的純粹。這是《文學評論》的創刊初衷,也是它理想的辦刊理念?!段膶W評論》作為一個反映和引領文學發展與學術批評方向的文學學術刊物,早已形成了對當代文學的獨到理解和鑒賞力。因此,無論從哪一個方面講,《文學評論》都已然建構起了自身當代文學史的“話語體系”,也理應進入當代文學研究學術史。當然,有一點不應忘記,文學研究的目的是更好地促進文學事業的繁榮與發展,而文學,說到底還是人民的文學。時下,中國當代文學在本能化、玄幻化、宮闈化、娛樂至死、一夜升天等道路上越走越遠。在保持學術刊物高品質的嚴肅性、引導當代文學走向之外,《文學評論》更多走近大眾公共視野,注重當下的文學效用以及當下的影響力,最大可能地發揮文學及文學研究的社會功效,倡導追求美好人性的健康文學價值取向,則是新的歷史時期《文學評論》作為中國當代學術刊物標尺所面臨的新的挑戰和理應承擔的歷史重任。
(作者張福貴為吉林大學教授,王文靜為吉林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