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眾能源運動理論分析

第一節 公眾能源運動理論

一 公眾能源運動

可再生能源無處不在且分散的特點打破了開發者與消費者之間的界限，使能源具備了雙向流動的特性，也使每一個社區、每一個村莊、每一個家庭參與可再生能源的開發利用成為可能。同時，在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成本高、大規模集中式開發項目數量有限的大背景下，開發利用可再生能源也需要全社會的參與，需要來自公眾的大力支持。

公眾能源運動是指，公眾充分參與到太陽能、風能、生物質能、地熱能等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過程中，成為至關重要的利益相關者或主體。這既包括公眾個體或家庭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又包括以合作社、社區等集體模式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

近年來，一場由公眾投資、生產、消費可再生能源的公眾能源運動正在世界范圍內興起。其中，德國的公眾能源運動開展得較好。

在國內，公眾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活動盡管剛剛起步，但潛力巨大。推動國內公眾能源運動，不僅需要政策、市場的推動，而且需要加強相關理論研究以提供支持。

在研究方面，國際上關于公眾與能源關系的研究很多，但過去的研究大都是從能源消費的角度（消費側）分析二者的關系。而在公眾能源運動的框架下，主要從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供給側與消費側）的角度研究二者關系，其中數量最多的文獻是關于公眾對于可再生能源態度與行為的研究，另外，公眾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現狀、公眾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資金與金融問題、動員與組織公眾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的路徑、公眾與可再生能源政策等，也都是研究的重點。

在國內，針對公眾能源運動的文獻主要是新聞報道，如關于公眾安裝太陽能屋頂的新聞報道。相關方面的研究成果也有一些，其中，最多的是關于居民利用太陽能熱水器方面的文獻。但整體來說，針對公眾能源運動理論的研究尚屬于空白。在公眾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成為大勢的背景下，現有研究缺乏針對性、系統性的現狀，遠不能滿足實踐的需要。加強公眾能源運動理論研究，具有理論與現實的雙重意義。

二 公眾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模式

可再生能源資源公平理論、自能源理論、可再生能源就業理論等理論決定了公眾有可能也有必要參與可再生能源的開發利用。積極推動公眾能源運動，既有利于擴大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規模、改善環境，又有利于擴大公眾的收入來源。

公眾主要通過就業、投資、參與決策三種路徑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見圖3-1）。

一是作為利益相關者，參與可再生能源相關規劃與項目決策的過程。這是一種普遍的方式。例如，為了更好地建設零碳城市，芬蘭赫爾辛基積極普及“零碳”概念，制定有關赫爾辛基的城市設計或者改造方案時，都會調動居民的積極性，鼓勵他們參與其中，而不是政府或者設計者“閉門造車”。

例如，馬爾默舊城改造首先要征集民意。馬爾默的西港區曾經是瑞典最重要的造船基地，這里的造船廠最多時雇用了7500多名工人，是重工業時代繁華的象征。造船業衰退后，這里只剩下荒廢的工廠和倉庫，成為城市發展的死角。西港區的改造不是在短時間內完成的。馬爾默政府從20世紀90年代初就開始思考如何實現轉型，并廣泛征集民意，從最初的項目策劃到如今已耗時20多年。在西港區的改造過程中，政府與開發商共同商議規劃方案十分重要，包括建筑風格、社區環境、交通線路、能源供給以及污染物處理等方面。馬爾默政府在這一項目中吸取的教訓是，政府同開發商的溝通越早開始越好，而不是在項目開發中期才開始。

二是成為項目建設的投資者。在項目建設中，充分考慮公眾的利益，公眾成為項目的參與者與受益者，這種方式更容易把公眾同城市密切聯系起來。例如，在已經實現100%可再生能源供給的丹麥薩姆索島上，超過1/5的居民擁有風力渦輪機的股份，每股的年收益超過100美元，這是該島居民具有投資積極性的一個重要原因。

三是在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機構就業，或者成為可再生能源專業戶。開發利用可再生能源，可增加就業機會。例如，美國10個大都市在2006年提供了大量的綠色工作崗位（見表3-1）。

實現了100%電力自給的丹麥洛蘭島，曾是丹麥最窮的地區之一，失業率一度高達22%。當前，洛蘭島不僅擁有發達的可再生能源產業，而且創造了幾千人的就業崗位，現在洛蘭島的失業率已降至1.6%。洛蘭島2015年全島90%的熱力供應必須源于可再生能源，這項規劃給洛蘭島又帶來400個新就業機會。

公眾在可再生能源領域就業，既可到大企業提供的崗位中就業，又可通過成為“可再生能源專業戶”等途徑，自行解決可再生能源就業問題。

三 影響公眾接受可再生能源的要素分析

要形成可再生能源被廣泛接受的氛圍，需要多方面的努力，其中，社會認可是公認的一個重要問題。

有學者從心理學和其他社會科學的角度出發認為，提高公眾對可再生能源的認可度，要更強調象征性和情感方面的因素。

許多研究表明，有幾個指標，可以作為衡量影響公眾接受可再生能源的要素。如參與者的社會經濟背景、年齡、政治信仰等要素對公眾態度和行為的影響。此外，有用性、使用意圖、便利條件、成本也都發揮著重要作用。其他變量，如焦慮、認知適應性、知覺的感受、社會、文化等也影響公眾對可再生能源的態度。更有研究認為，公眾的接受態度是難以捉摸的。因此，“不要想當然地把公眾作為一個整體”。

多個研究發現，不同層次的公眾對待可再生能源技術也有不同的態度。這些因素包括個人的年齡、性別、階層、收入等，還包括社會心理，如知識和經歷、所處環境及其政治信仰等。例如，在英國，一些地區的調查發現，有較高知識水平和收入的老年人對可再生能源的反對更加明顯。在社會階層方面，有研究認為，收入和階層與對可再生能源和核能的支持態度之間呈正相關關系。例如，在芬蘭，男性和高收入者更多地支持核電。

來自英國的實證研究表明，政治信仰也影響對可再生能源技術態度。例如，保守黨中支持新核電站的人數占37%（相比較而言，工黨只有12%，自由民主黨只有14%），但對可再生能源的態度區別不大（支持率分別為62%、86%和84%）。

近年來，有一些研究開始關注如何提高公眾對可再生能源的接受度。例如，有學者通過問卷調查研究了291個德國人對風能的態度后認為，程序正義、充分感知、公平的分配過程是增加公眾信任的要素。有研究認為，獲得當地社區支持的關鍵是補償失衡的成本和收益的分配。

關于可再生能源的鄰避問題，也有很多相關研究。也有專門研究公眾如何通過可再生能源開發就業的文獻。

總之，公眾對待可再生能源的態度是復雜的，要提高公眾對可再生能源的接受度需要采取多樣性措施。有研究甚至認為，“‘可再生能源’本身似乎是矛盾的”。

四 城市公眾能源運動面臨的主要障礙及應對原理

1．城市公眾能源運動面臨的主要障礙

公眾能源運動包括城市公眾能源運動和農村公眾能源運動，一般來說，在農村推動公眾能源運動相對容易，而在城市中難度較大。除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過程中存在的技術、政策、成本等障礙外，在城市中推動公眾能源運動還面臨如下主要障礙。

一是城市空間局限。在城市中，公眾大都居住在樓房中，個人可用于開發利用可再生能源的空間較小，因此，帶來的收益也較少。對于收入相對較高的城市居民來說，他們對家庭開發利用可再生能源帶來的收入大都不太感興趣。

相對于居民樓，在城市的大型廠房、公共建筑上開發利用可再生能源要容易得多，但這些建筑的所有權大都不歸普通公民所有。

二是資金壓力。由于開發利用可再生能源的初次投入大、回收成本周期長，普通的居民參與者需要面臨資金被長期占用而收益較小甚至無收益的困境。

三是參與過程復雜。城市居民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不僅面臨復雜的申報、建設過程，而且面臨并網難、維護難等問題。

四是既得利益集團的排斥。以光伏發電為例，目前我國居民分布式光伏發電迅速推廣的一個根本障礙，是在其中扮演最重要角色之一的電網企業動力明顯不足。因此，如何構建合理的激勵機制以有效調動電網企業尤其是具體經辦業務的地方電網企業的積極性，是進一步加快居民分布式光伏發電推廣的首要問題。

五是缺少投資途徑。近年來，中國也在探索公眾參與能源開發的可能性。2012年以來，國家能源局頻繁下文鼓勵民間資本參與電力建設，新能源發電項目與電網建設均在此列。在新能源戰略上，國家層面亦鼓勵分布式電站建設。然而，現實情況卻是，中國公眾苦于沒有參與新能源投資的途徑。

2．推動城市公眾能源運動的原理

推動城市公眾參與公眾能源運動難度大，但也不是沒有機會。關鍵是要解決好高成本、高投入、見效慢的問題，才能如同淘寶利用網絡形成大量小商戶，推動出現大量的“可再生能源專業戶”。

一是有吸引力的收益。無論是對城市居民，還是對農村居民而言，吸引他們參與公眾能源運動的重要因素都是收益，包括投入帶來的收益、獲得的就業崗位等。當然，具體的收益大小，因不同地方的投資環境、就業環境不同而有所差異。

盡管城市居民居住空間狹小，但如果能有較好的投入產出比，且有較好的制度保障，城市居民還是有意愿參與公眾能源運動的。

增加參與者的收入，可以通過多種途徑實現。如可以將其作為一種“養老投資”。盡管可再生能源設施（如光伏發電）給城市居民帶來的收益較少，但對于退休人士來說，這部分收入還是有價值的。因此，在退休前參與公眾能源運動，將為未來20年帶來持續的收益，盡管總量不大，但也是增加退休后收入的一個渠道，至少可以把電費、暖氣費省下來。

二是減輕初次投入壓力。減輕居民初次投入的壓力是應對可再生能源初次投入大的重要手段。

以丹麥薩姆索島的貸款按揭為例。從1999年到2009年的10年間，薩姆索島在可再生能源領域投資了6000萬歐元，其中，既有市政投入、企業投資，又有農場主投資和個人投資等。薩姆索島的區域供熱系統，既有消費者獨有的，又有公共事業型的，還有公司組建的。而島上風機的所有權方式也是多種多樣。在10個海上風機中，有5個歸薩姆索市政當局所有。當然，由于丹麥法律不允許當局借能源盈利，因此其收益用于島上的能源項目；有3個歸當地農場主；其余2個則以合作方式出售給了許多小股東。至于11個陸上風機，9個歸當地農場主和農場主小組所有，另外2個則由當地居民共同持股。為使農場主能承擔高昂的風機費用，當地采取“風電按揭”模式。為了鼓勵當地居民參與風機投資，當地政府與銀行達成協議，居民簽署投資合同后，由銀行提供貸款并擁有前幾年的風電收益，7年后協議中止，所有股份及收益歸居民。與此同時，政府還制定了風機前10年的上網電價，以保證投資者的收益。在這里，投資風機的回報率很高。目前，薩姆索島上有450名居民持有股份，即每10個人中就有一個是風機的股東。

三是參與的便捷性。對于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來說，城市中條件更加苛刻，需要更高的技術解決諸如小型化、安全性、高環保要求（如垃圾發電）等問題。因此，有研究認為，“技術協助是推動城市社會接受可再生能源的重要手段之一”。

在城市中，主要是發展可再生能源建筑一體化技術，使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設備成為建筑的一部分，最好是在樓房銷售之前，就把相關設備安裝好。并且最好以社區或整棟樓的模式集體參與公眾能源運動，以避免后期單個家庭難以參加可再生能源開發的問題。

在具體的申辦、建設、維護、并網等方面，也應盡可能方便居民。例如，德國的太陽能屋頂項目，已經達到居民“填表安裝”的方便程度。

專欄3-1 美國大城市居民投資住宅太陽能比股市好賺

太陽能電池（PV）價格持續下跌，使得家庭安裝太陽能愈來愈劃算，加上低利率時代的融資幫助，美國50個大城市中的大多數家庭安裝太陽能電池省下的電費超過安裝成本，投資于屋頂太陽能的回報率可能超過美國股市，而安裝太陽能電池也能提高住宅本身的價值。

在美國能源部射日計劃（Sun Shot Initiative）的支持下，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北卡羅來納潔凈能源科技中心（North Carolina Clean Energy Technology Center）發表了一份新報告，指出在美國50個大城市中，42個大城市家庭安裝太陽能電池的發電成本已經低于電網平價，而在50個大城市中，有46個大城市居民，在充分融資的條件下，投資自家的住宅太陽能電池，比投資美國股市還劃算。

報告指出，安裝成本下降使得均化成本（Levelized Cost of Energy, LCOE）也跟著下降。報告發現在充分融資時，50個大城市中有42個城市安裝住宅太陽能電池的發電成本已低于電網平價，而即使全無融資，也有14個城市安裝住宅太陽能電池的發電成本低于電網平價。

不過，在計算安裝屋頂太陽能劃不劃算時，均化成本并非唯一的考量因素，另一因素為安裝太陽能后，能抵銷多少電費。報告指出，過去許多人認為太陽能必定要在天氣晴朗、陽光充足的地區才劃算，但試算結果并非如此，例如在緯度較高、陰雨較多的波士頓與芝加哥，電費抵銷比例高達75%，反而在以陽光普照和少雨聞名的鳳凰城，比例只有68%。

而抵銷多少電費，也與原本家庭用電量有關。這點也與一般印象相反，一般認為電價越高的地區，安裝屋頂太陽能越劃算，但北卡羅來納潔凈能源科技中心的報告指出，電價越高的地區，節能技術越發達與普及，因此總用電費用反而較低，如新英格蘭地區為美國平均電價最高的地區，每度電平均電價達15.7美分，但是家庭平均電費支出只有100美元，美國中南東部與中南西部是平均電價最低的地區，每度電平均電價為10.3美分，但是家庭平均電費支出分別為122美元與121美元。

考量所有因素后，計算發現安裝住宅太陽能每月可節省最多電費支出的城市集中在加州，奧克蘭與舊金山居民安裝5千瓦規模的住宅太陽能電池，每月可節省187美元；圣荷西可節省186美元，圣迭戈可節省137美元，長灘可節省131美元。而節省最少的為波特蘭等3個城市，每月可節省44美元。

報告設定太陽能電池系統壽命為25年，比較投資25年后投資于自家住宅太陽能電池系統與投資于美國股市（以標準普爾500指數為參考）哪個較劃算，結果發現，在50個大城市中，有46個大城市居民，在充分融資條件下，投資自家的住宅太陽能電池比投資美國股市還劃算，而即使在全無融資條件之下，也有20個城市的居民投資住宅太陽能電池比投資美國股市還劃算。

另一份來自勞倫斯伯克萊國家實驗室的研究則指出，安裝住宅太陽能電池系統除了增加投資回報以外，還能立即增加房地產價值。

勞倫斯伯克萊國家實驗室統計2002～2013年出售的22822戶住宅，其中有3951戶安裝了住宅太陽能電池，發現安裝住宅太陽能電池的房地產，平均每瓦可提升超過4美元的售價。由于美國許多地區安裝住宅太陽能電池的每瓦成本已經低于4美元，因此可說是“現裝現賺”。

不過，美國太陽能還受到30%的ITC補助等政策面的幫助，ITC補助于2016年年底期滿，若美國國會不延長ITC補助的期限，太陽能在美國的相對成本將提高，但是，目前安裝住宅太陽能電池成本中有64%來自組件硬件以外的“軟成本”，是可以減少的部分，安裝技術以及行政業務的效率提升后，安裝成本可以進一步降低，可望彌補ITC到期的影響。

四是成為利益相關者。城市公眾能源運動，并不一定要每個城市居民都獲得直接的經濟收益。鼓勵公眾參與，也有利于城市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可持續。因為，很多項目特別是公共項目需要當地居民的大力支持及積極配合。為調動居民參與的積極性，國外城市一般都通過多種措施使居民成為項目的利益相關者。

希臘的克里特島在可再生能源的開發利用方面積累了有益的經驗，歸納其經驗，既有外部因素，又有內部因素，其中，廣泛地動員公眾參與是重要因素。參見圖3-2。

五是政策的執行力強。盡管國內已出臺一些鼓勵公眾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政策措施，但政策執行不到位是目前阻礙城市居民參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重要因素。要有效解決這個問題，一方面能源主管部門要加強對地方政府執行情況、企業具體落實情況的監管，特別是加強對地方電網企業的監督。另一方面，需要加強部門間的協調，能源主管部門尤其要加強與其他部門的溝通，及時發現并解決居民分布式能源項目申請、建設和運營中的各種政策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