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尋徑
- 世間知己是天魔
- 通同古今
- 2439字
- 2018-11-01 01:39:50
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圣士為譚,以豪桀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以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
————《莊子·雜篇·說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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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荀夜回并未依循莫道所授去尋覓“塵幻”與現實的重疊節點。
事實上,由于“塵幻”在極大程度上受到現實規律的稀釋與約束,處于“塵幻”中的人尚不至于身體與意識全然脫節;這也就是說,此時荀夜回所感所見的自身雖絕非自己的真實血肉,但這具由自我意識所構筑的幻軀至少依舊能在重疊節點的位置對現實中的四肢等發揮下意識的同步響應。
打個比方吧,身處“塵幻”之中,在某種程度上猶如做了個極深極沉卻又逼真無比的夢;而在“塵幻”中的軀干四肢的某些動作引起現實中身體的同步響應則類似夢里失足而導致真實的腿部肌肉抽搐甚或蹬腿動作。
荀夜回的照形雙瞳雖不至于一眼破除“塵幻”域中的光怪陸離,但若是靜神凝心、宏窺細視,要找出此間的重疊節點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達成的任務。畢竟,九鳳此刻所設的“塵幻”域遠沒有莫道的“深淵”、“荒原”那般恐怖;或許是因為與吳知己的長久相持牽扯了九鳳大部分的精力吧,眼下的混沌光景除了迷人耳目,并沒有什么傷害性,不如說,這更像是一層“閑人勿擾”的帳幕罷了。
可也恰恰因為九鳳的這點疏漏,讓本打定主意脫離“塵幻”的荀夜回起了別樣的心思。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相對于莫道詳盡所述的離幻返實的方法,不知為何,荀夜回記得更深刻更明晰的反倒是莫道所說的那條死路,或者說,那條九死一生的路。
根據莫道的論述,普通人很難主動跨越“塵幻”與“虛幻”之間的隔閡,因為個體長期所累積的對于現實規律的認知和認可會自發的拒絕‘虛幻’域的侵涉;一般情況下,普通人踏足“虛幻域”往往是因為被施幻者強扯而入。
但,凡事無絕對。在所有“虛幻”域中,皆存在著一個點,一個原點,一個類同于X、Y坐標軸上的原點。毫無疑問,在坐標軸的原點上,X與Y值皆歸于零;而莫道將之類比于“塵幻”,自然在“塵幻”的原點處也有著相類同的規則。
在這里,個體意識中對于現實世界規律的固化認知與認可將無限趨向于無,但同時,施幻者所構筑的“虛幻”域規則也一樣的近乎不存在。就如同坐標軸原點上的X與Y盡歸于零一般,現實域與“虛幻”域在此處節點上以一種彼此缺位的方式共象諧存。
故而,如果一個人的意識能于“塵幻”域中尋找到并不斷趨向于這個原點,那么,其本固有的對于現實規律的認知和認可將呈現一種近乎無的狀態。當然,這并不是說這些認知與認可在“塵幻”原點處變得無意義;只是本體的固有意識以一種不斷趨近于無的方式與同樣趨于無的“虛幻”域規相契相通了。
畢竟,無論兩種規則體系擁有怎樣紛繁復雜的差異性,當兩者皆以無的形式存在時,這種差異至少在實體性層面變得無關緊要了。
而這種差異性的消泯也隨之破除了個體主動踏足“虛幻”域的最大障礙;更重要的是,個體也不至于遭受被強制拖入“虛幻”域時所面對的那種因規則扭曲帶來的巨大傷害,至少,自原點邁入“虛幻”域時,個體有充分的余裕去逐漸適應“虛幻”域中的規則。
現在,荀夜回想要做的,便是找出眼前的“塵幻”原點。在她看來,她之前作出的九鳳與吳知己已斗至白熱化的判斷并沒有錯;雖然自己志在必得的一擊徒勞無功,著了九鳳的道,但無論如何,眼前這般純屬障眼法似的“塵幻”域依舊說明,九鳳已無暇他顧了。
當然,荀夜回并不清楚吳知己與楚九鳳的“神仙打架”終究會誰勝誰負,可她不在意這些;在她看來,即便不能兼得鷸蚌,只滅殺其一也值得她置之死地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念頭既定,荀夜回沉靜心神,開始詳盡的審視周遭“塵幻”的點點滴滴,期冀能找到些許線索。
然而,事情并不如預期般順利。幻時川流,朝朝暮暮,如露亦如電。天似總不遂人愿,荀夜回無數次的尋尋覓覓,卻只換來凄凄慘慘戚戚般的彷徨失落。有那么一霎時,她本堅忍的心也不禁動搖了,她想放棄,干脆安穩的返回現實算了;可令她近乎絕望的是,在兜轉四方后,她連自己入幻時的初始坐標也找不到了。初始坐標的缺失意味著,她連莫道所授的脫幻方法也難以用上。此刻的她,只能在心中暗罵:荀夜回啊荀夜回,尋不到通途,也找不到...回來時的路...唉...
人吶,在百般嘗試、萬念俱灰時往往總有一得。愛迪生歷經三年,嘗試了六千余種材料,方得明燈大亮;荀夜回不知為何,此刻腦海里竟浮想起這個在孤兒院里被面無表情的修女反復念叨的故事。
“愛迪生花了三年,試了那么多次,終于見到光了...那我要試多少次,耗費多久,才見得到我的光呢?光?光!”
自語念叨的荀夜回愣了一下,自己最近好像經常聽到這個字眼,是在哪呢?
光......
一時間,荀夜回眼前仿佛閃過了重重畫面......
在林思我的辦公室里,那個立于窗前,好似漫溶于蕩漾天光里的人...
他對自己說了什么...
噢,想起來了...他說:“人的眼睛是女神阿芙羅狄忒點燃的;而今天的我說,你的眼睛...將會是我熄滅的......”
可惡可憎的吳知己...
他叫我去翻的那篇破文章...
對了!就是那篇...《莊子·雜篇·說劍》...
莊子說:“此劍...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
是啊!是啊!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但,他的劍又豈止如此呢?
他的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云,下絕地紀。
他的劍,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
他的劍,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那么...我的箭呢?
荀夜回沉默了,沉默的仿佛已無生息,仿佛已不在這片“塵幻”域中。直至許久后,她忽得睜眼了,睜眼時,滿目山河,眸斷魂銷。
“我好像...有點懂了...原來,不射之射,本就不是用于世間的...”
喃喃自語的荀夜回穩穩起身,平平而立,有意無意,輕舒兩臂,在她掌中,似有一把有影無形的長弓,當她兩指扣弦時,周遭的混沌云氣似有感應般,齊齊往左右驚散,如同勾勒出一道不知其涯的長長路徑,又仿佛這條漫漫長路,便是此刻荀夜回所扣的不射之箭!
我心如冰箭如雪,決云中斷開青天,箭與我俱變化歸黃泉!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