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人歸
- 相愛終遂
- 風春
- 3143字
- 2018-08-06 21:26:32
李仲義擅漆器和瓷器兼攻鐘表,孟燈火拜師后從李仲義那師承了瓷器鐘表,而齊蔚銘則師承漆器,私底下也還研究青銅陶瓷,聽說這兩組缺人,他正好補上去。
京都博物院與云城博物館顯然不是一個等級的,但好在李仲義從一開始就對倆徒弟要求嚴格,眼下來了雖說不上大將風范,倒也不輸同齡人。
孟燈火接觸的第一件京都博物院文物是一件大型的名叫銅鍍金鄉村音樂水法鐘的鐘表,它原來的主人是乾隆皇帝,距今兩百多年的歷史,西方工業革命后由傳教士帶入中國。
傳教士會研究皇帝喜歡什么,從而將當時最新最好的鐘表送入宮里,而宮廷鐘表作為特殊禮物,有著極為精巧復雜的機械傳動系統和華麗的外表,代表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機械制造和工藝水平,并且宮廷鐘表都是特制的,一般只生產一對或一個,大都是孤品。這雖然足以彰顯宮廷鐘表的尊貴和稀有,但鐘表一旦破損,對于修繕這些鐘表的人來說,就是極大的挑戰,比如對于眼下的孟燈火來說就是個不小的壓力,但好在鐘表組原來的王師傅手底下還帶著個徒弟,且都是好手,孟燈火來只需要做她平時的工作量就夠了。
實話實說,孟燈火雖十八歲入了大學后跟著李仲義見識了不少名品古珍,但第一回見到銅鍍金鄉村音樂水法鐘的時候她還是被這件寶貝著實驚艷了一回,鐘表頂有個農場,房屋,農戶,家禽,流水活靈活現,造型優雅精妙,聽聞這鐘表剛從庫房搬出來的時候又破又舊,眼下她見著的這副模樣已經是半修復狀態。而恢復鐘表的走時功能并不是最難的,恢復它的演藝功能才最具挑戰。
接下來孟燈火要做的就是和王師傅的徒弟一起恢復鐘表的演藝功能,王師傅說等真正修復這件鐘表后,當打開開關時,所有的小動物都會揮動它們的翅膀,齒輪會帶動玻璃管中特殊的材質形成流水的視覺效果,流水會載著船帆從門口的古松下路過,叮叮咚咚的音樂聲將愉悅整個人的身心,讓人忍不住為它精妙絕倫的設計和工藝拍案叫絕。
孟燈火光是想象那樣的場景都覺得分外美好,一件度過歷史的珍品經過她手重新煥發生命,這實在是一件讓人極度充滿自豪感的事情。
在孟燈火馬不停蹄忙碌著的同時齊蔚銘也沒閑著,他跟著李仲義一起到了陶瓷和木器組,見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轟動世界的“馬踏飛燕”修復師的傳承者,也見到了接下來即將要修復的一件木雕菩薩像。
時間就這么平淡無奇的一天天飛逝,孟燈火雖偶爾還會想到顧南山,但她已經不懷抱什么希望,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鐘表的修復工作上。
如果不是幾天后一個陽光不錯的下午,顧南山帶著孫瀚再次毫無預兆的出現的話,孟燈火都要懷疑不久前的重逢是不是上天特意安排機會就只為讓她跟顧南山說聲抱歉的。
幾個領導擁著顧南山進門的時候,孟燈火正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專心致志的為水法鐘的一個斷齒重新銼齒牙,銼刀在齒輪上找著細微的尺寸,她指間都是煤油的味道,并不好聞,額邊滑下來幾縷頭發也沒顧得上攏回去。
對于能在京都博物院遇到孟燈火,顧南山頗為意外,但他表情控制的很好,陪同他一起進來的領導笑呵呵的沖兩人介紹起彼此。
“顧先生,這位是我們鐘表組的小孟,從云城剛調過來。”
“小孟,這是我們博物館為了這次大展特意聘請的顧問顧先生,顧先生在文物修復各個領域都很有建樹,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問問。”
與上次的驚愕木訥截然不同,孟燈火很快反應過來,她沖領導點頭:“好的。”旋即抬起眼皮瞥了眼顧南山,緊接著人又重新轉過身去繼續手上的工作。
顧南山就站在孟燈火背后,他個子高,垂下一雙眸便能看清底下人手上的動作,精巧細密的宮廷鐘表經過清洗和修復已經恢復了大半的原貌,而這些,據王師傅介紹,大多都是孟燈火完成的,還夸她心思細有天賦手藝不錯。
眼前的所見所聞讓顧南山說不上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他從來沒想過長大后的孟燈火會進入文物修復這個行業,從事此行業的人不僅需要多方面的學科知識,更重要的是耐心和毅力,而他記憶里的那個人從小到大既沒有耐心更沒有毅力,唯一堅持過的事情可能就是喜歡賀瀟意。
想到往事,顧南山的臉色漸漸變得寒冽,盡管他很想拔腿走人,但這副身子仿佛不聽他使喚,他盯著孟燈火的背影描摹著她清瘦的輪廓,忍不住皺了眉,賀瀟意沒將她照顧好嗎?怎么瘦成這個樣子?
水法鐘的巧奪天工得了不少贊賞的聲音,但這些聽在孟燈火耳朵里就變成了背景,她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訴她,顧南山的目光從后面釘在她身上,燒灼著她的每根神經。
這一次他身上沒有了上回玫瑰香薰的味道。
不知是過于緊張還是走了神,原本再有一點就能銼好齒輪的齒牙,結果孟燈火在這當口一不小心將尖細鋒利的銼刀錯過齒輪深深地扎進了自己指頭里,頓時,尖銳的疼痛和著殷紅的血珠爭先恐后從指間溢了出來。
下意識的輕呼一聲,孟燈火迅速站起身想要用手摁住指頭防止血珠落在水法鐘的零件上,與此同時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張紙巾。
紙巾的主人自然是顧南山,孟燈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下一秒她干脆將指頭塞進嘴里小跑了出去。
顧南山遞紙的手頗為尷尬地頓在半空,好在大家的視線都被水法鐘吸引了去,沒什么人注意,他沉著臉露出了一些細微的情緒,似蘊怒又似懊惱,在原地站了片刻后終究隨著眾人一起走了。
拐角的院落里,孟燈火摁著自己的手指頭一個勁地想賞自己耳光。
慫什么?不就一張紙嗎?盯著你看又怎么了?他都結婚了難不成還能對你余情未了?下次再跑就鄙視你!
如此一番好不容易恢復的某人悄悄溜回修復室時先前熱鬧的人群都已經離開,她輕吁了口氣,居然有點兒悵然。
下午五點,京都的落日還未完全消融在云霞里,博物院實行朝八晚五的工作制度,孟燈火脫下工作服準時下了班,盡管時間緊任務重,但博物院三申五令除特殊情況外所有工作人員嚴禁加班,不用加班,孟燈火自然是高興的。
和師父李仲義匯合后,齊蔚銘興致沖沖的從包里掏出三張票,說七點國家大劇院有一個以敦煌壁畫“飛天”為主的世界巡演,可孟燈火今日實在興趣不高,只是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完,李仲義一個訓導的眼神就已經掃了過來,于是她急忙話鋒一轉,一口應下。
入了十月,早晚溫差大,孟燈火怕冷,她在米白的長裙外面套了件直筒的淡粉色風衣,風衣袖口往上十幾公分的地方做了一點喇叭狀收邊的設計,衣服是齊蔚銘來京都前一晚送給她的,原因是上善水的日本老板娘拒絕了他的追求,而他沒送出去的禮物自然就拿來孝敬她這個師姐了。
國家大劇院的演出一向座無虛席,李仲義因為博物館領導熱情的招待走的有些晚,師徒三人到的時候演出廳已經坐滿了觀眾,再有幾分鐘就該開場了。
齊蔚銘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位置這樣好的票,孟燈火落座的剎那就感覺整個舞臺最棒的視角肯定非她這個位置莫屬。
燈光暗下去的瞬間,先前還嘰嘰喳喳的大廳頓時寂靜無聲。
很快,舞臺上漸漸顯露出一抹瑰麗的顏色,一道著裝以短綢舞為基調的背影在舉足旋身中吊足了觀眾的胃口。
舞者以石窟壁畫為模,妝容大膽綺麗,一靜一動遒勁柔軟,臂上的短綢隨著她跳躍旋轉的帶動不斷縈繞在其周身,當雄渾壯闊的音樂節點到達更高層次時,舞者又以令人拍案叫絕的經典表演“飛天”及“反彈琵琶”將整個大廳的氣氛瞬間點燃,在以氣勢恢宏的敦煌壁畫為背景之下,她仿若將所有人都帶回了那個莊嚴浪漫,神秘優雅的世界。
視覺盛宴所帶來的心里震撼讓孟燈火在這一刻無比自豪,這是國之魁寶也是世界的瑰寶,是多種文化融會與撞擊的交叉點所迸發的結晶,而以其燦爛絢麗的色彩,古樸靈動的造型聞名于世的敦煌壁畫所塑造的別具一格的美學風格里,又由以飛天最蔚為壯觀。
一舞完畢,現場不少觀眾不由自主站起身鼓掌喝彩,主持人姍姍上臺招呼著舞者和大家打個招呼,就在孟燈火頗覺舞臺上的人莫名熟悉時,話筒里傳來的聲音頓時蓋過了所有的喧囂。
“大家好,我叫賀舒煙......”
賀舒煙三個字讓孟燈火將她余下的話再沒聽進去半句,她惶惶然看著舞臺上的人不知所措,而下一秒又聽到耳邊響起一聲恍若隔世的男音。
“燈火,好久不見。”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在換她名字的時候會帶著點能聽出來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揚,音色醇亮,像穿堂而過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