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人生
- 新千年幻想
- 王陌書
- 6743字
- 2018-06-22 09:29:20
——這既是開始也是結束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非常反感等車這一行為,幾乎可以說是憎恨。那種不知車何時會來的感覺就像噩夢,得重復看手表,找無聊的事情磨蹭時間——比如頻繁喝碳酸飲料再頻繁上廁所,總是容易讓尿液濺到褲子上。然而肖馬不一樣,他非常迷戀這一行為,怎么說呢,可以稱之為一種癮吧。
四月
陽光穿透空氣,這樣的天氣任誰都想折一枝蒲公英,等它自然而然地消散。輕盈而散漫的周六上午,鄉間的三岔路口一如既往地沒有金屬路標,也許它又一次被賣入了廢品站,就像做工普遍缺乏創意的井蓋一般。
交通警察模樣的人偶不久前才拆去,這種過時的標志總是在不見之后讓人想起。起碼肖馬在傾向某一方時,他的目光猶如車窗雨刷般來回,刷新之前的想法。肖馬總是回憶起身后經過的人或物,最好是在雨天,最好是在傘檐相觸后才發現對方,誠然,追溯往事時虛構的成分大于寫實,由于明白這一點,肖馬總是中斷思考啃噬手指甲,譬如現在。
不知道走過公路時啃噬手指甲會不會造成惡劣影響,除了不時過往的車輛外,偶爾經過的行人也只是略感詫異。非常干凈的瀝青路面讓人不禁想要躺下,怪不得車少的路段農民會攤曬谷物,惹來敏感的雀群。原有的油漆標識磨損得厲害,于是被覆蓋了一層新漆,油漆味至今很濃,給人揮之不去的黏稠印象。徒勞地徘徊中他裸露的手臂完全沒有年輕男性的強壯的感覺,猶如纖細的百合。
他會下意識地彎曲手掌遮陽,在仰視太陽的片刻。人生仿若螞蟻般徒勞,雖然這不能解釋肖馬此時此刻的行為,既然追求什么皆屬徒勞,那么不妨等待什么。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有人制止自己反復橫穿馬路的行為——一遍遍重復,當汽車于陽光下反射金屬光芒駛過時,只需停下看清車牌號便好。他不是往地面漫不經心地撒三角釘的那類角色,不然早就倚著一旁的行道樹等待車禍發生了。他不是等待這個,他期待某人的制止能使自己傾倒。
可以的話,用手拉住自己瘦弱如百合的手,它稍顯骨感。那當是年紀稍長的異性,盡管陌生卻可以很快熟悉,她比他更有決心搭下一班車離開,他不會說再見。他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沒有告別的習慣,經常因此被指責沒有禮貌。他會道歉,卻不會闡明自己相較于說再見,更欣賞說永別,這樣的想法在面對他人時自然難以啟齒。
行道樹普遍沒有特色,樹冠傾向向陽面的現象并不普遍。肖馬非常厭惡氣味古怪的向日葵,他對一株株間距四米的、發育不完全的槐樹持欣賞態度。目光凝視著樹葉層次分明的枝杈,透過它看見殘缺不全的藍天有著別樣的清澈,于是他含蓄地微笑,以至于眼前駛過一輛油罐車也沒有注意到。有些設計盡力縮小體積,比如飛機,而油罐車則相反。里面滿載的晃動的柴油與肖馬體內循環的血液起了共鳴,僅是一瞬間的工夫,便摩擦出了似是而非的失落。外形渾圓的油罐車遠去了,其后拖曳于地面的鐵鏈尾端,竟系著寓意幸福的中國結。想必是一個不針對誰的玩笑。
又一次,他要走到公路對面去,也許是次數太多,他竟出現了自己在對面等待自己的幻覺。他撩一下額前的發梢,跨出不具決定性的一步,這時一只手拉住他揚起又將落下的手,宛若分針突然靜止。肖馬認為自己即將越過邊界可是一半身體已經淪為固化的巖石,沒有知覺。
拉住肖馬的女人似乎感到后悔,可依舊堅持到那輛估計開到150邁的白色跑車駛過才放手。面對肖馬的注視,她略微低下帽檐,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根據那輛白色跑車的駕駛員的性格,他判斷那樣的人無論駛向何方都會抵達死,自己必然的與別人偶然的死。她從牛仔褲里取出口香糖:“意外是特別喜歡襲擊任性的人的,車禍是意外的一種。”
那頂遮陽帽留有系蝴蝶結的痕跡,她比他矮一點,就一點。由于近視,他總覺得鏡片可以隱匿和修改一些情感。但直視那清澈得純粹的目光,他覺得不好意思,不得不忽視那不俗的外表。她的話語特別拗口,肖馬無從回答。她總是在聽他說話時拿下聽音樂的耳機,自己說話時重新戴上。的確,兩人會下意識地靠近,直至得疏遠為止,她的手臂更為纖細,手腕處的手表表盤朝內,這樣看時間就不必反過手背。
“我看著過往的車輛,就像弧度不同的帆,它們劃過表面無聲無息。”肖馬說,然后稍微挪開一點,以免肩膀相互觸碰。她比他稍微年長,恰好可以看出來的程度,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嚴格的。不過當她微笑的時候看不出這一點差異。
“沉默是種美德,互相的說明確實是可以增進隔閡。吐露似是而非的話語猶如吐露一種繭絲,必然圍繞自己織出不真實的繭。這并非夸張吶,畢竟在別人面前我從未拆穿這層半透明的薄膜,現在也是。”肖馬喝起買來的可樂,之前問過她要不要了,她表示自己對含糖的飲料有一些心理過敏。
“是的,我猶豫地徘徊,始終沒有決定攔下哪一輛車搭乘。它們來過,可是它們又走了。”肖馬說,看到她系鞋帶的動作,他覺得自己穿涼鞋有些沒有禮貌。
“我搭下一輛公共汽車離開,滿座也沒有關系。”她說,肖馬不置可否,她先于他在這里等車,自然先于他離開。
五月
當煤渣細微到一定程度,便不再被人視為固體,漫天飄浮著這類顆粒物造成了惡劣影響。仰視天空再揚起手掌,反復變換手勢,似乎通過它可以校準某一片不變的云。那得經過半透明的玻璃頂棚過濾,就像表達焦躁與不安的情緒得通過政府的審查一般,加強了個人的抑郁。
至于集體,這種場合下幾乎人人都在不大聲地講話,可即便是說給自己聽的程度,在這里也能掀起巨大而模棱兩可的聲浪。有如包括了所有情感、所有意志的講話,只是讓人聽不清楚,那原本沒有含義,如同細胞凝聚成沒有生命的珊瑚。這兒,是現代化的火車站,火車即將進站的當下,任何個人都難以凸顯自己。肖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距離站臺很近,能清楚地看見上面踱步的巡路員的表情——也就是我的表情,可他想要更接近,手中那張被弄皺的火車票隨時都有被遺棄的可能,明明沒有風,可太多的呼吸足以使這張淺紅色的紙張略微飄起。
廣播通知了火車即將進站的簡訊,明明整個建筑都被翻新了一遍,可那生銹的巨型喇叭完全沒有進步。尤其是女播音員糟糕的聲音真是一如既往,在她的口中,所有遠方的城市的名稱都等同于平庸的代名詞,不能引起一絲浪漫的遐想。
肖馬覺得自己感冒了,有些輕微的鼻塞,雖然這類似于自己身處密室卻對聽不見室外的蛙鳴產生反感,這是需要打開一扇窗戶或打開一些顧慮的癥狀。懸掛于中央售票窗口上方的巨大鐘表已經壞了,時間停止在八點一十七分,如今人們只在乎顯示屏上不斷更新的數據,時代已經不同了。
最新一班列車即將進站,不過不會停留,會繼續駛向偏離正途的方向。以前運坦克的列車駛過這里可以明顯地感覺震動,若僅是一列坐滿心情沉重的乘客的列車駛過,那么旁人自然會覺得無足輕重。列車即將進站,那渾然的金屬外殼漆上了高科技的白色液體,一個小偷不禁感慨:“時速已經快到了無法扒火車的地步,連搭免費車都不成。”
肖馬從座位上站起,臉斜向一方,在那兒我與他直視同一位置,不過我比他接近得多,他覺得自己、巡路員以及火車司機注定在某一時刻聯系在同一條直線上,盡管各自的心靈沒有共鳴。肖馬不愿那樣,火車正在接近,于是他輕而易舉地翻越護欄去接近我。二者動機一致,接近只是為了疏遠,拋棄的事物越多,關于過往的紀念越多。踩踏地板的聲音特別空洞無力,卻又強調了世界上的實在感,對此,在鐵軌下的石塊間艱難生長的植物深有感觸。
站臺邊上,作為巡路員出現的我始終沒有跨出一步,規規矩矩地守護自己,這大熱的天卻幾乎把面龐埋進制服的領子里,眼下微微顫動的鐵軌說明了一切,它沒有引誘人臥下的魅力,我有些嗤之以鼻,視線盡量地抬高,廣播重復播放了列車進站的訊息。而肖馬已經佇立在我身后猶豫要不要將我推下鐵軌,此刻售票窗口上的鐘表時間停止在八點一十七分。
對肖馬而言,那就像丟下原本寂靜的空瓶,只是為了聆聽回音,在生活中總有些異物會破壞平靜,拋起硬幣——這樣做或那樣做,猶豫之后什么都不做才好。以雙手插進口袋的姿勢佇立,欠缺一頂鴨舌帽,不然就一副流氓派頭。火車正在靠近,同時準備著遠離,有如寫完一張信紙后撕下。有誰想要拍下迎面而來的火車照片嗎?在鐵軌中央架起老式膠卷攝像機捕獲那笨拙又輕盈的鋼軌,這有如等待金屬子彈飛過嘴邊時擦燃香煙而非貫穿兩頰。可是在攝影藝術沒落的當下,不會有誰去冒險的。
火車陳列于眼前的剎那,肖馬產生了置身畫廊的錯覺,他傾斜地往前與我并列,欣賞稍縱即逝的一切。我緩緩地解開一個扣子,說道:“在以前的深夜,我得站在站臺舉起微弱的煤油燈搖晃,不然吸煙提神的司機會錯過其實錯過也沒關系的站臺。”
肖馬目睹火車宛若一副紙牌攤開,上面沒有金花王后,也沒有寶劍國王與銀發男仆,一扇扇清澈的車窗上一張張自己的影像,以同樣的表情講述不一樣的天真。那列車應該停下五分鐘,為他特意停下,起碼他自己這么認為。
不知道也置身于車站的你是否這樣認為。
七月
“進去看見了無尾貓的話,出來請告訴一聲,謝謝!”門口邊的長椅上,一個老人朝肖馬略微點頭,長廊上只有他們兩人,弄得肖馬很不好意思。檐外的天空藍得出奇,連綿的云絮形狀改變得很緩慢。“一定。”肖馬說,他腋下夾著一本記錄簿,上面寫著這個小鎮所有人家的水表數據,在工作偷懶時,他會往頁與頁之間夾樹葉。
深入只是為了返回,他相信這一點,老法庭內部過于空曠,要在這里找些什么過于容易,反之,要藏些什么也過于困難。
他沒有義務替老人找貓,只是說看見了告訴一聲罷了,除非推開一扇又一扇卸去鎖芯的門扉后,發現一只又一只無尾貓。他不喜歡抄水表的工作,不過可以勉強接受,他強迫自己接受的理由是,這份工作可以打發夏日里漫長的時間,不無聊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最欣賞的門是開有一扇供寵物進出的小門的大門,然而這種門不會在老法庭出現。
仿佛被螞蟻清理過的尸骸,一切都很干凈,或者說一切都只剩空架。肖馬清了清嗓子,確定四周無人后開口:“喵咪——喵咪——”他蹲下查看死角的動作非常滑稽,現在他討厭一種現象——貓走路沒有聲音,是天生的沉默者。而沉默者開口時,肖馬的目光正漂移于密集的桌腳間,它說:“你在找什么?”
“找你呢。”肖馬拍了拍之前跪下的膝蓋,背過身去,天花板上垂掛著的電燈泡是亮著的,肖馬對于這點并不介意,他收的是水費而非電費。那只無尾貓繼續于連接的桌面行走,皮毛是黑色的,呈三角形的瞳孔流露出輕蔑,其實它的出沒是有動靜的,只是別人不在乎罷了。在象征平等的法庭上,貓與人并不相關,雖然都在享受這里有回音的寂靜,在這里產生分貝就像打碎玻璃,無尾貓說:“為什么離開?”
“因為找到了,該去抄水表了啊!”他嘆了口氣,關掉了電燈,看見鎢絲是紅色的,估計至少亮了一周。水表安在樓梯下,一個陳舊的35度夾角內,他不得不從帆布挎包里掏出一只手電筒,心想,若是逃避家長的小孩躲到下面,那家長就無可奈何了。
抄完水表后弄得身上沾了灰塵,肖馬將記錄簿重新夾在腋下走出一扇扇門,沒有按照來時的路線,反正只要無目的地走下去就準能到達或離開。不管哪一扇門后都沒有人,鎖芯都被卸去了,這是為了方便這里逐漸荒涼下去。
當路過審判大廳時,黑貓已經不見蹤影,他揩了一下被告席上的灰塵,不,他打了一個勾。在過去在表格上打勾可以表示死刑、釋放、表揚、懲罰……多種多樣的可能。之后他又站在法官席前輕輕咳嗽,想要說些什么。他發現法官席與被告席的距離比電視上看到的近得多,桌椅也陳舊普通,隨著新法庭在別處建立,他們拆走了木制的國徽,這樣自然留下了螺釘深深的鉆孔,透過它不可能進行任何偷窺。
肖馬抬起又低下目光,像告別一樣聳聳肩膀,政府機構或前政府機構的水表只需要半年抄一次,水費一次性上交。肖馬只是替生病的母親工作,至多干完這個暑假,他甚至沒有在這期間碰見過雨天。性格靦腆的他得沒完沒了地穿堂入室,經過婚禮、宴會、密謀、賭博……打擾人家的生活而不必道歉。畢竟出現是為了消失,他以收費員的身份定期出現。有時得經過臥室,他的目光會下意識地避開穿睡衣的說些不怎么清醒的話語的女人,在寫發票花掉的時間里他一直臉紅。盯著可能正在緩慢增長的洋碼數字,會發現它是另一形態的時鐘,以不同形式記錄逝去的時光。
他把在公訴人席上寫的發票撕掉了,水表的數字停在9999,經歷多年后已經不能增長了,他沒有想過數值會有盡頭。真想將水表卸下,為其舉行一個只有一人參加的小型葬禮,實在值得紀念呢,他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況。
走出門時肖馬將臉轉向老人,走廊上多了一個玩滑板的小孩,他毫無表情地說:“看見了,如你所說,斷了尾巴的黑貓。”遠處公共汽車駛來,本來法庭遷走之后就不再從這里經過的,車內除了司機外沒有其他人。陽光滲入車窗形成福爾馬林的顏色,所有的玻璃都是完整的,這無疑是個午后。
“哦,那就好,謝謝了。”老人禮貌性地回答了他。公共汽車在前面等什么似的稍微停了一下,一個礦泉水瓶在車門自動開啟時滾出,仿佛是被一只隱形的穿高跟鞋的腳踢了一下。肖馬欲言又止,想做什么又忍住了,看看汽車又看看天空中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于是他褲袋里的手放開原本握緊的兩枚硬幣,司機習慣性地關上車門向下一站駛去,那輛車不屬于這個世界,肖馬選擇是否上車的同時,也選擇了自己是否繼續屬于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本來不想找什么貓的,沒有這方面的愛好,但又不好意思等它來找我。那就成了捉迷藏了。”肖馬說,同時數了數往下的臺階,現在上面落著一只即將飛走的鳥。一共二十九級,比三十九級臺階少了許多。
九月
白晝過于漫長了,產生這種想法時自然渴求著睡眠,但是不能睡下,因為這里是白天。那不僅作為時間概念也作為空間概念,困擾著疲憊的旅人,在這樹木長綠的季節——那些紅葉默默地不引人注意地飄落,宛若不明顯的褪色。所謂長青不過是新生與死亡同時進行罷了。
在山林間,單車道的水泥公路彎彎曲曲,原本是通向深山的古寺,不過古寺已經沒有了,連一口銅缽的殘片也沒有。在那片竹林中俠客沒有,盜賊也沒有,很久以前往寺廟運送避雷針的貨車失事的地方,已被代表荒蕪的野草吞噬了,這個過程猶如巨型槍烏賊將汽船拖入海底般緩慢。
肖馬想要睡覺,這來自體內的倦意并沒有使他放棄等待,他依舊在意著一個方向,而忽略其他,似乎偏心可以導致某種突然。他那電動剃須刀大小的手機播放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歌曲《路燈下的小姑娘》,這樣當突發事件來臨時,他可以平靜地承認自己并不意外。其實在這里,即便是意外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肖馬正走的路面已經有幾處凹陷的單車道,那上面發生了一起被肖馬看見的車禍。
也許在世界終結前車禍現場都會得到保持,不會在這鮮有人經過的馬路上拉起警戒線。四周的寂靜不時為鳥鳴打破,一切不禁讓人疑慮,當無可避免的秋季到來,混凝土筑成的單車道是否會為落葉所掩埋。那樣戴摩托車頭盔、穿尼龍雨衣的死者勢必會被從地面抹去形象,從刑事角度來看,他距離自己那變形的摩托車十米,看來受到了相當有力度、有技巧的碰撞。很明顯他已經拐過了馬蹄鐵形的轉彎,可對方沒有,導致其死亡的也許是輛半舊不新的大眾汽車。從法醫學角度來看,這起意外的受害者不可能飲酒過量、吸毒或疲勞駕駛,因為尸體只剩下幾乎鏤空的骨骸,解剖得不到任何結果。事情已經發生很久了,肖馬出現時,除了時間外沒有任何改變。死者、摩托車、肖馬形成了一個確定的三角,為了表示哀悼,肖馬咀嚼起很久不咀嚼的樹葉。
他認為不適合寫什么事故報告,起碼不該由自己寫。手中既沒有2B鉛筆也沒有記事本——如果有記事本他寧愿噬紙而非樹葉。何況目前并非適合寫作的午后。象征頹廢的夕陽滑過連綿的似乎沒有盡頭的樹林頂端。這種季節天黑得很晚。事故現場就這樣保持了多少個下雨的不下雨的日夜?而奇怪的是,肖馬剛才撥打的電話是120而非110,他叫他們派一輛救護車來。在要求他們帶上氧氣設備后,他掛掉電話,聽著音樂等待救護車出現。
如果救護車出現的話,情況該是這樣的,將死者抬上擔架時肖馬強調:“喂喂,注意一點,好歹別讓他散架好不好,重新拼回去是很困難的……”而要戴上呼吸器是一個麻煩,畢竟鼻孔已經那樣凹陷,下頜也脫落了。醫生看著已經沒有眼球的眼窩,實在沒辦法判斷他的瞳孔放大了沒有。心臟起搏器如何使用也是一個麻煩……
總之是相當熱鬧的場景,畢竟現在肖馬相當孤單,此刻他坐在失去了前輪的摩托車上。目光一次又一次瞄向路的盡頭,想從無盡的期待里索取什么,然而什么也得不到。肖馬腦海中開始浮現出回家的概念,不知從何時起,他一直在等待,置身于一個鏡頭就能捕獲全景的場地,一次又一次徒勞地做什么。他并不清楚自己的那一通電話被值班護士判定為惡作劇,雖然這是個玩笑可他是以相當認真的態度開的。他想要挑選可以捎自己駛離的車輛,但實際上不能。
目前播放的音樂是《美麗的西部森林》。不知為何上空不見蜻蜓飛行,過早出現的螢火蟲的點點光芒在日落之前微不足道,肖馬咬起手指甲:“我一直在等車來,一直,也許已經錯過,也許還沒有到來。”
“那么,我就一直等下去好了。并非直至地老天荒,只要一輛車能像捎走一封信一樣帶走我,哪怕半路撕碎拋向湛藍的天空也無所謂。我必須開始嶄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