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湛,你沒有罪。是這個世界有罪。這個世界是變態的。變態的瘋癲,瘋癲的變態。你做的所有一切都無濟于事。你。我,阿雅,紅香,胡狐,天地少了我們,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悲歡也不過是一渺。你還這樣小,阿湛,你不應該懂得這些。
可我已經知道了。阿湛號哭著。生前多么歡樂,死后就有多么痛苦嗎。我們都是要死去的,那么我們為什么而來到這里,就是為了體驗這個嗎。
是,是的。我們就是為了體驗這個。你不能為了一個死亡的結果就否定了人生所有的過程。人都是要死的,可是怎樣的活著卻是不一樣的。世間悲歡聚散,來回往復。你要去體驗。
他漸漸止住了哭泣。到底是個孩子,站著就睡著了。荷清抱起阿湛,走向紅香與胡狐。他們臉色蒼白。
老師,阿湛他。
不要說了。胡狐打斷荷清,笑容慘淡而無力。他說,他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們不會怪他。單頁沒有辦法再教授他知識了。他還差一個學期就畢業,你帶著他,讓他去上小學吧。他天資聰穎,不成問題。我和紅香都喜歡他,他是個好孩子。
荷清沉默良久,道,也只能這樣了。如果有經濟上的困難,還請通知我。
紅香始終一言不發。荷清記憶中的紅香,笑容明媚。失愛之痛荷清何嘗不知。罷了,事已至此,她也無話可說。她低頭看向懷中的阿湛。阿湛眉頭緊鎖,還在小聲的抽噎。
阿湛,我們回家。
阿雅死后很長時間,阿湛都一個人待在房間里。腦子空空的,不知道做些什么,雙眼呆滯。建竹叫他吃飯,他答應一聲,吃飯。建竹叫他回房間,他答應一聲,回到自己的房間。完全沒有依靠,不知道該干些什么,怎么做。他背負著一個人的生命,他很累。他走不動了,何以為繼呢。
荷清回到家里,看見頹廢的阿湛。
阿湛抬起頭看著和清。一雙湛藍色眼睛滿是血絲。他說,媽媽,我想去看海,你帶我去海邊,好嗎。
好。
荷清親自駕車前往。她希望這次出行能讓阿湛忘記了阿雅的事情,重新振作起來。她不知道哪里來的信心,只是莫名地有這種感覺。荷清常常思索,阿湛是她的孩子,是屬于她的,可是為什么她有時覺得阿湛天生地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是生下來就注定的。
到達海邊時,已是黃昏。海灘行人稀少,清涼爽朗的海風回蕩。
大海,是大海呵。阿湛站定,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淚光閃爍。大海的藍。藍成了氣勢。深水之中攜帶宿命的神秘氣息。水天相接,一眼望不到邊際。海浪起落,一直綿延到遠方。信天翁鳴叫著飛翔,海的鹽腥氣味撲面而來。阿湛深深呼吸,海風貫穿他的整個胸膛。在大海之邊,他覺得熟悉,他的身心完全釋放,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此時此刻,他又回到了母親的子宮里,天真喜樂,不曾感知這世界的半分冷暖,不曾了解人世間的所有悲歡。他脫掉鞋子,細沙的余熱烘著他的腳趾。他開始在沙灘上瘋跑,累了就躺在地上,看海上的天空。深沉的藍,星星密密麻麻,卻不明亮。
荷清在一旁抽煙。覺得時光靜止,流年不逝。
一直到深夜,阿湛才與荷清回到預訂好的旅館。阿湛的眼神重新煥出光輝,但眼神相比以往更加堅韌。唯有經歷,才能懂得。而同樣,痛苦會讓人變得堅強。荷清知道,這件事情算是過去了。阿湛可能不會忘了它,但是它已經不會對阿湛帶來很大的影響了。大海,包納百川,氣勢駭人。
阿湛已經是累極,倒頭就睡。
這一覺卻極不安穩,仿佛總有東西輕輕撩動他的靈魂。眼前出現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呵,那是情人的眼睛,灼灼明亮,似乎下一秒就要滴出水來,哀怨而深情。又想起和興的泡桐。那樣粗壯凜冽的樹木。
他說,你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等著我。我一定會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