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光，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童桐在老師眼中一向是乖的孩子，沒有惹過什么事情。止一次。那一次潔欣退學了，她的床鋪上漸漸布滿灰塵。童桐去尋找潔欣，而誰也不知道童桐去了哪里。她瘋一般地向周邊的人打聽，卻只能得到潔欣的一個側影。她找了三天，最終頹然地坐回教室。學校廣播通報批評，童桐逃了三天的課。班主任找她談話，要她認錯。她態度倔強，不肯低頭，學校要求她停課回家。她沒有告訴童有貴，在弗臨的雜貨店里窩了一個星期。

明光對她說，童桐，你這樣好的學生，學校是不忍心批評的。你只要認錯，寫個檢討，權當練練作文，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閉嘴，她大聲地說，明光，閉嘴，我不許你再提起這件事情。

她承諾給童有貴的，一個月回家一次。開始確實是這樣的，但學業逐漸忙碌，她也有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就只是每隔兩三個月甚至是更長時間才要回雅信。放了長假也是在弗臨的店里幫忙，以期得到更多的報酬。攢了一些錢。中考時試一切順利，她考取了縣城最好的高中。只是離雅信更遠，歸期遙遙無望。升學前的暑假，童桐在雅信。清早涼爽，她和童有貴一起到陂田里干活。中午太熱，她就在小木屋里待著。她從小鎮帶了許多書，足夠打發時間內。傍晚，到鄰近的溪澗打水洗澡。這樣一天一天，重復的生活，但思慮得以于天地之間敞開。雅信的日出，永遠給人以震撼之感。那磅礴的氣勢，充滿生的希望。就連日落也是極為壯觀的。雅信的人民，與世無爭地生活在接近天空的地方。

有時午間小睡后醒來，眼前會突然出現一雙湛藍色眼睛。她的心一動，它們卻倏忽消失不見。

假期快叫結束的時候，童桐分別拜訪了童月、童有仁、童婉、冬草子與新蘿。本來打算去見見晨，但略一考慮，還是作罷。開學前一個星期，她在家中挑選必要物品。蟬于一片發了光的綠色中歌唱。

桐，桐，你在家嗎。是晨的聲音。

桐囡，晨來找你，快出來。

知道了父親，我這就來。

童桐將晨迎進屋子。晨長高了許多，下巴處冒出青色的胡茬。穿著當地男人常穿的粗布衣服。一雙眼睛仍然是溫和的，笑起來的時候，折射水波一樣動人的光芒。他聲調溫柔，說，桐，你變化好大。

童桐笑笑，眼睛不羈地上下打量晨。說，許久不見，你也一樣。

晨的笑容略有凝滯，躊躇著，地下頭說，桐，我就要娶妻了。將來了能會在這里，漫長地、平凡地生活一輩子。已經有很少的機會再接觸知識了。桐很幸運，可以走出來，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晨，我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該為你做些什么。

沒關系，我們到小溪邊走走吧，桐。

好。

暮色四起的雅信，如同一名風姿綽約的少婦。天邊開出一朵一朵金黃而血紅的花。稻米植物的清香氣味撲簌撲簌地落在地面上。暑氣消退，溪水汩汩地流著。此時有人唱山歌，荷著鋤頭回家的老人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渾身輕松。歲月磨礪出了他空曠粗啞的聲音，直唱地這天這地這升起的裊裊炊煙皆成歌色。童桐和晨安靜地走著。

桐，我很喜歡你。以前是，現在也是。你肯為我而留下來嗎。我可以娶你。常聽閑坐的老人說，外面不好，人心叵測，總不如這里的山水人情。晨突然開口，略帶懇求的語氣。童桐猶豫片刻，答道，我不可以留下開，你留我也沒有用。

她的目光灼灼而堅定，聲音也崢然有力。她說，我的母親，明珰，從外面的世界而來，她懷揣著傷痛而死。于我，她就像是一只色彩繽紛的蝴蝶，留下絢爛的蝶粉與氣泡般美麗而易碎的幻影而離去。謎一樣的存在，我要去找到真正的她。物品箱這也是她的愿望。

并且，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我，這也是我要走出來的原因之一。我總是會做離奇的夢，夢里有大海，還有一雙撩人心魄的藍色眼睛，我要去找到他。必須去，不能停留。抱歉，晨，但我還是很謝謝你。

童桐輕輕地擁抱晨。眼睛湛涼如同幼童。晨幾乎要哭出來，但又為她高興。又說，桐，我會經常想念你的。你會想起我嗎。想起我，還有這里的一切。

不知道。

晨笑了，說，桐，你還當真事一點情面也不留呢。你往后一個人在外面，要萬事小心。

我知道了，晨。童桐望著天空隱約閃現的星星，說，我要回家了晨，你也早些回去。

我送你。

不必。她轉身離去，聲音與天地之間變得朗然。她說，這條路我來來回回地走過，腳底熟知它的每一處坑洼。讓我自己走吧，晨，我們再會。

晨望著童桐清絕的背影，忽然就笑了。喃喃自語，說，這樣的姑娘，到了最后，究竟會有誰來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