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到的更多,包括高義預謀將新的都城定在何處。
陸氏世代文臣,陸南生雖棄筆從戎,但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總想將他拉回廟堂之上。
自從他獲得徐州刺史的虛銜之后,從前與其父有交情的朝中舊臣紛紛致書問候,他也一一予以回復,并逐一了解了各地的人事任用情況。
原本秦州刺史叛變,吸取教訓的高義應當對關中一帶的地方長官來一次大換血,但他卻沒有這么做,反而于荊楚一帶廣植恩幸,并派他最信任的裨將領兵入蜀,加強西南面的軍備。
需知當年大晉滅吳時便是從巴蜀入手,憑借順流之勢摧枯拉朽,一統江南。那么如果晉要成為像吳國一樣偏安南方的政權,當然就得吸取吳國的教訓,將重兵置于長江上游。
一切都說得通了。
如果陸南生沒有猜錯,新的都城當在地跨長江兩岸的荊州。進可遙制江東,退可避入蜀地,還有鄰近的江州提供糧谷,確實不失為較理想的國都所在。
“偷皇帝這種事,也虧蕭馥想得出來。不知他是太過忠心,還是自己想做魏武帝?!标懩仙豢蜌獾卦u價道,“還好你不蠢。……你,別再去揚州軍府了。反正你又不是天子任命的記室參軍,你來去自由,沒人會對你怎么樣?!劣诖薹蛉耍乙讶|??ぐ菰L過一次。她同意了我們的婚事——真的!”
離容這次東歸,讓孟戎帶信給蕭馥復命,自己直接到了廣陵,本就是不想再回去的意思??蓭ぷ永锬莻€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來了,那是桓燕。莫非這就是陸南生交出兩萬廣陵軍換來的東西?就像謝翰與萬弗萱的聯姻一樣?
她再回想了一下,那雖是陸南生的軍帳,卻不見他平日常用的東西,可見他這段時間并沒有住在那里。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陸南生可從來都不知避嫌的。他寧愿讓桓燕鳩占鵲巢,也不跟她同帳而棲,已然說明了他的態度。
想到這里,她的心像一顆秋天結成的果子,由酸變甜。
“我是不想回去了。”離容從陸南生手中搶過馬繩,勒轉馬頭,向山坡下行去,“可你的軍帳好像有點擠,還住得下我嗎?”
馬蹄聲驚出了一只野兔,離容目送她消失在黃綠夾雜的草叢中。
“那是桓翀的妹妹?!标懩仙粺o緊張地解釋道,“她太兇了,非要住那兒。好男不跟女斗,我總不能把她扔出去,只好把帳子讓給了她?!?
“你把兩萬軍隊白送給了桓翀,你手上卻沒有他的把柄,這買賣不會太虧嗎?”離容違心地說,“娶了他的妹妹,你就多一點籌碼?!?
“你真的這么想么?”陸南生的語氣好像有些不悅,“我記得有人跟我說過,戰國時有吳起殺妻取信……以姻婭作為盟約的保障,很多時候不過是一廂情愿?!?
“我當然不想兩女共侍一夫。”離容抬頭看向秋高氣爽的朗天上一只自由翱翔的大鷹,十分感傷地說,“但天網彌四野,人在樊籠中,你若真的身不由己——”
“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領不好兵可以不領,當不好官可以不當,吃不了肉可以吃素。退一步海闊天空,人生在世,只要不貪得,多的是選擇。”
“退一步?你不怕退一步,就做不成你想做的事嗎?”
“如果為了想做的事就可以不擇手段,那我跟高義又有什么區別?”陸南生在離容腰上掐了一把,“前幾日,你哥去江東,順道來看了我。他拒絕與江州刺史成為姻家,同時不怕被人譏笑攀附江左高門。他能做到的事,你為什么覺得我做不到?”
這話聽得離容心中有無限感動,她回頭去看陸南生,卻又被他的胡渣扎了一下——他是故意的。
陸南生佯裝生氣道:“我問你,《禮記》中是怎么解釋‘妻’的含義的?”
“妻者……”
“妻者,齊也。一與之齊,終生不改。圣人之意本不以夫為尊,以妻為卑。后世文人出于私心,故作他解,讓什么便宜都給男人占了,女子只有數不盡的義務,如此無恥之論,君子不屑。”
“你……倒是精通儒學?!?
“這不只是儒學。”陸南生語氣中多了幾分愴然,輕聲道,“這還是家學。”
陸南生之父陸純,是一個單車刺史,并無兵權。他在鮮卑攻城前疏散了城中百姓,自己本可一起逃走,卻選擇守城而死。
因為城中有他已故妻子的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