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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且行且盤算

夏天要結束了,枝頭搖搖欲墜的葉子已呈現出紅黃綠相間的繽紛,這是離容記憶中的北方。

原本擔心運糧的馬車難行山道,好在關中一馬平川,路很好走。偶爾有上坡,坡度也極為和緩。掠過平原的涼風帶著早來的秋意溜進馬車,使其中頭暈目眩的人兒呼吸順暢了些。

離容已盯著手中的玉佩盯了一路,不暈才怪。

車轔轔,馬蕭蕭,雖是走在坦途上,但運糧大隊畢竟負擔承重,因而很難疾行,發出的雜音也不緊不慢。這時馬車中的離容隱約聽得后方有一快騎由遠及近,她探出車窗向外看去,只見凈無纖塵的晴空下,墨藍衣飾的男子策馬而來,眉宇間的勃勃英氣讓周圍層林漸染的自然風光都失了顏色。

離容看到他,臉上原本因睹物思人而殘留的淺笑消失了,換作與秋日一般蕭索的愁容。

高衍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前幾日她曾經心無芥蒂地叫過幾聲三哥,但昨夜發生的事——雖然只是演戲——卻把她對高衍的畏懼與警惕全勾了起來。她必須承認他們二人和平相處的前提是高衍心存慈悲,一旦他想要翻臉,想要亂來,自己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

其實她此前開導他,除了出自一片好意之外,也是想要強化高衍對她的慈悲心。不指望他知恩圖報,至少不要恩將仇報。但她現在懷疑,自己的勸慰或許未必能起到她所期望的作用,畢竟高衍的思考方式與常人不同,換言之就是有點變態。

很快,高衍便追到了馬車前,離容的胡思亂想就此中止。

在前駕車的孟戎用佩劍擋了高衍一下,顯然是介懷夜里的事。但孟戎只是小小的軍府衛兵,論官階或門第都不足以威懾高衍。好在高衍自認理虧,對他抱了個拳,道:“昨夜高某酒醉鬧事,還望孟老弟包容一二。高某這就上車與崔記室道個歉。”

孟戎見高家三公子竟然對自己賠罪,一時有些進退兩難。一來他不能代崔記室原諒高衍,二來他也不敢真的責罵之。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高衍侵犯崔記室侵犯到了什么程度……

沒等他做出反應,高衍已輕捷地跨上馬車,鉆進了簾子里。

高衍的臉皮有多厚,離容是見識過的。她想好了,如果高衍執意坐車里,她就把車廂讓給他,自己騎他的馬。

孰料高衍進來后二話不說,抓起離容的腳就在自己胸口印了個腳印,然后慘叫一聲,向后跌出了馬車。

好演技。

離容不能不想起去年洛陽城郊的春宴上,高衍是怎么作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假樣勾引蕭子釗上鉤的??磥硭娴木诖说?。

高衍身手不錯,雖從行進的馬車中摔倒了硬路上,但半途已調整落地的姿勢,因而沒有傷到筋骨。但離容回想了一下他離她很近時那張發青的臉,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大概是胃疾犯了。也難怪,昨夜他喝了那么多酒。

假裝被離容踢出馬車的高衍,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的坐騎上。隨車輪顛簸而躍動的車簾,偶爾能讓離容從縫隙中瞧見他的背影。離容心中天人交戰,理智告訴她對高衍仁慈可能就是對自己殘忍,但她終究受不了一個有陳年胃疾的人一直在她眼皮底下騎馬行進,好像她也時時能感到那種疼痛一般。

算了,還是相信“好人有好報”吧。

終于,離容沒忍住,喊了一聲:“停車!”

她下了車,走到高衍的馬前,表情好像一個操碎心的老母親面對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欲發怒又懶得發怒。她沒好氣地對他說:“你下來!”

這下輪到高衍覺得莫名其妙了。他下馬的時候胃部又是一陣抽痛,但強忍著不肯表現出來。

離容沒有正眼看高衍,只是用不容反駁的語氣命令道:“你去車里。”

隨即她跨上了高衍的馬。

高衍有些失神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眼前人是最清楚他的老毛病的。有那么一瞬,他忘了作戲,忘了此去京城的諸多盤算,腦海中只剩下黃門侍郎府中那個不起眼的院落,院子里枯榮交替的榆樹,與榆樹蔭下一年一年成長的女孩。

他轉身進了馬車,坐定后,心中默默對車簾外離容的背影說道:“這輩子,我會好好做你的三哥?!?

誰說他把別人對他的好視為理所當然?身為貴胄子弟,他更懂得人情冷暖。

離容跨進長安城門的那一刻,第一反應是失望。

好舊的一座城。

從前的王城氣象早已消磨在平淡歲月中,那斑駁的城墻看上去好像用指甲刮一刮就能掉一層土。這里比不上建康,遑論從前的洛陽。

奇怪,蕭旸作為皇帝,敢下旨不讓高義回京,竟然無力調動軍隊修一修這些有裂口的爛墻面嗎?匈奴、氐、羌,外加有亂心的漢人聯軍可就快打過來了。

蕭旸到底是信心十足,還是就想等死?或者說這是什么安民之策,目的在于讓老百姓感受到當局者的成竹在胸?如果是的話,那蕭旸的目的倒是達到了。從魏興郡到長安城的一路上,確實沒見有什么攜家逃亡的長安城民。

離容恍恍惚惚地在長安城的大街上走馬觀花,忽然,高衍那句“反過來想想”又闖進她腦中。她直覺覺得高衍的思路是對的,應當反過來想想,但又不知該怎么反過來。

向當地官員說明來意后,揚州運糧隊被接引到了專供外官住宿的別館中。

別館倒是新修的。正正方方的一圈矮房,樸素而雅致。每個房間的門都開向中心的庭院,庭院中沒有其他花木,唯有翠竹。庭院邊緣還有與屋宇相連的圍廊,干凈到初來者不敢將鞋底的風塵印上去。

按照慣例,代表各州刺史前來進貢的官員,都有面圣的機會。離容沒有再寫什么密信,她覺得帶那玩意兒在身邊純屬怕自己死得不夠快。不過她決定至少要實施計劃的第一步,那就是做一盒糕點送進宮,反正蕭旸從前確實愛吃她做的東西。

“廚房在南面?!备哐芡蝗粡膰缺M頭冒出來,對離容說,“你去看看有沒有什么缺的,我叫人去買?!?

高衍讀過密信,知道離容的原計劃是將密信放進食盒中,若蕭旸看了密信上的內容后同意參與行動,就以想吃糕點為由再傳離容入宮?,F在他們不敢冒然暴露真實的目的,但送糕點卻是個好的由頭。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興許能喚起蕭旸心中的幾分故舊之誼,增加他對二人的親近感。

離容“哦”了一聲,轉頭向南面行去,高衍緊跟其后。

“你回房休息休息吧,我需要的東西很簡單,廚房肯定有。就算沒有,我也可以自己請人去買。”離容懷中揣著早就準備好的自制佐料,剩下只需雞蛋、面粉、水和茶粉即可。

高衍沒出聲,也沒離開。

他有充足的理由跟在離容身后——他得讓高義的耳目相信他此行的目的確實是騷擾離容。不過他內心更真實的愿望是,想看看這個丫頭到底是怎么做飯的。

離容只能任由他跟到灶臺前,覺得他就像炎夏廚房里揮之不去的一只大蒼蠅。

剛要動手,卻聽高衍一聲喝止:“慢著!”

高衍抓著她的手腕,問:“你這怎么?——!”

離容握了一路的韁繩,手心血紅一片,皮都磨破了。

離容趕緊把手抽回來,笑道:“太久沒干活,嬌氣了,這都能破皮。沒什么?!?

高衍沖不遠處一個正在打掃的廚娘道:“你過來,幫崔參軍打下手。”然后回頭對離容說:“你別動手了,指揮她就行?!?

說罷,他接過廚娘手中的笤帚,干起了掃地的活兒。

離容正要怪他多此一舉,但見他竟然在掃地,又禁不住有點想笑。

好吧,就聽他一回。

遙想當年她每天起早貪黑,曾帶著月事在洛陽街頭跪到頭昏眼花,也曾帶病做飯,幾乎要在廚房暈倒。那時高衍何曾管過她的死活?現在手心破了點皮他就這樣緊張——

他可真會演戲。離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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