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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君詭臣詐

  • 滅秦(3)
  • 龍人
  • 16179字
  • 2018-07-24 14:46:14

趙高終于說話了。

“臣不敢,想來是大王誤會了臣的意思,是以才會有此發問?!彼烈靼肷?,見韓信還未出場,覺得還是應該按計劃行事,只得松一口氣,選擇了暫時退讓。

他此言一出,廳中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散一空,便是胡亥也在心中松了一口大氣。他也不想與趙高太早翻臉,因為他也在等一個人,一個可以決定今夜勝負之人。

他能利用趙高從兄長扶蘇手中奪得皇位,就已經證明了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能在趙高的余威之下坐穩王位,等到今日,這就更能說明他的城府之深,已非常人能及。是以,他聞言微微一笑,佯裝糊涂道:“本王為想出這個主意,費了不少心血,想不到趙相竟然持反對意見,這可出乎本王意料,不過既是趙相反對,本王就不再堅持了,此事從此作罷吧!”

趙高心中有些詫異,在他的印象中,胡亥縱然退避,其口氣也絕不會如此軟弱。何況他們之間決戰在即,氣勢為先,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影響到雙方的士氣,胡亥絕對不會意識不到這一點。

合理的解釋就是胡亥一定還有非同小可的殺手锏,這才會顯得如此自信。只有有所倚仗,他才可以擁有這般閑適自若的風度。

這讓趙高感到了一絲驚懼,一種渡河之人未知河水深淺的那種恐懼。他千算萬算,深謀遠慮,自認為自己的每一個計劃都已是算無遺漏,那么胡亥的自信又會從何而來?

目前敵我力量的對比,至少是以三搏一,而且以趙高的目力,已經看出了胡亥所攜的高手并非太多,除了跟隨他身后的幾位侍衛有放手一搏的實力之外,其他的人根本微不足道,不是他手下這班訓練有素的入世閣弟子的對手。

即使這樣,為了防患于未然,趙高甚至還嚴令登高廳十丈之外嚴禁閑人出入,除了送菜的廚子之外,便是如格里這般親信,未經宣召,亦是不敢妄入,是以趙高才會對胡亥表現出來的自信感到一種莫名的困惑。

想到這里,趙高心中一動,掃視了一眼站在廳門處的那名廚子,那名廚子正是神農門下后生無。他雙手肅立,在幾名入世閣弟子的看護下,正在品嘗一道入席的菜肴。

趙高為了防范胡亥派人在酒菜中做手腳,是以借保護皇上安全之名,特意要膳房中的每一個廚子都跟菜上廳,持銀筷以試毒性。后生無上的這道大菜名為“八仙過海”,乃是取八種海鮮精心烹制的一道湯菜,湯未至而香氣淡淡襲來,使廳中的每一個人都口中生津,大起食欲,可見廚藝之精,頗具功底。

“臣聽聞大王要光臨舍下,特意從上庸請來名廚神農,專門烹調今夜的膳食。這還是微臣數次與大王聊天之時聽大王談及,謹記于心,借今日微臣壽宴一償心愿?!壁w高笑了笑道,為了讓胡亥光臨相府,他的確是煞費苦心,只是此舉不是為了表白自己的忠心,更像是圈套中的誘餌。

胡亥道:“趙相如此有心,可見是本王少有的忠直之臣,難得有今日這般大喜的日子,本王要好生獎賞于你。”

“微臣不敢。為大王盡忠竭力,乃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本分,只要大王大開尊口,吃得盡興,便是對微臣最大的賞賜?!壁w高之所以這般說話,是因為胡亥自開席以來,尚未動筷開食,雖然每道菜肴都有神農弟子親口試菜,可是仍不足以盡去趙高的疑心。

“好,本王便依趙相所言。各位賓客,請端起酒杯,讓我們共賀趙相一杯!”他心中暗自一笑,毫不猶豫地端杯便飲,眾人紛紛仿效,大廳之上頓時一片熱鬧。

趙高這才放寬心來,看了看張盈與席后的幾名隨從,見他們淺嘗即止,更是一笑。當下下得席來,接受賓客的道賀。

五音先生見得君臣之間化干戈為玉帛,稍稍放下心來。他也知道這種平靜只是暫時的假象,真正的決戰遲早會在這種平靜之后徹底爆發??墒羌o空手遲遲還未出現,這讓他不免有些憂心忡忡,對于紀空手來說,盜圖的機會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決戰爆發的那一刻!只有在那個時候,趙高的心神才會完全受戰事的干擾,而不在登龍圖上;也只有在紀空手得手之后,他才能尋機名正言順地率眾離去,跳出這場君臣相爭的是非圈。

紅顏悄然貼近五音先生的席間,低聲問道:“爹,你看紀大哥這時候還不現身,會不會有什么意外發生?”她心系情郎的安危,是以眉間見愁,始終不展。

“我想不會,以紀空手的功夫和見識,都是一流的境界,你應該相信他,完全用不著為他擔心?!蔽逡粝壬闹须m然也有一絲疑惑,卻不動聲色,好言勸慰道。

“可是他雖然身手不錯,畢竟身在相府這等龍潭虎穴般的險地,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女兒只怕也不想活了?!彼Z帶幽怨,話出雖不經意,卻透露了她對紀空手的一番真情,等到覺得不妥時,可惜已是遲了。一抹紅暈飛上俏臉,女兒羞態,煞是好看。

五音先生豈有不知女兒的心思之理,思及此事的確風險太大,不免有了幾分后悔。但是要讓他一點不顧大秦王朝的安危,甩袖而去,他又不能做到。而盜取登龍圖一事,除了紀空手之外,再沒有第二個合適的人選,這不免讓他為難得很。

“你大可放心,爹閱人無數,如果連這一點也看不清楚,豈不是白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我相信紀空手遲遲不出,自然有他的道理?!蔽逡粝壬毖劭戳丝蠢夼_上的扶滄海,此刻扶滄海正與阿方卓戰得激烈。他既已現身,那么紀空手必然就在左近,這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是以五音先生不再煩心。

“但愿如此?!奔t顏輕嘆一聲,坐回原地,只是心早已不在登高廳中。

五音先生看了看遠在三丈外的胡亥,見他一臉微笑,專情于眼前的美食佳釀,不覺心中一動:“看他這般悠閑的神態,莫非他真有必勝的把握?”當下端酒一杯,下得席來。

他人到七尺之外,胡亥似乎才有所察覺,微微一愕,抬起頭來,五音先生心中更驚:“看他模樣,竟然對廳中形勢視而不見,心不在焉,一副心有所屬之態,難道說他對趙高的決戰并不是安排在登高廳中,抑或他還有另外對付趙高的殺手锏不成?”

他近前之后,行了君臣之禮,這才站到胡亥席前,用一種只有兩人才可聽到的聲調說道:“大王今夜前來,勢必是想與趙高攤牌了?”

“是的,還有那句老話,如果本王能得先生相助,實是感激不盡?!焙ノ⑽⒁恍?,眸子中充滿期盼之情。無論他胸中是否有數,畢竟有五音先生的知音亭相助,勝過于任何殺手锏的效力。沒有人敢輕視這支敢與當今四家豪閥爭霸江湖的龐大勢力,縱是胡亥與趙高亦不例外。

“五音絕不想加入這種君臣之爭的旋渦,是以只能說聲抱歉。五音此來,原想是勸雙方罷手,不管誰勝誰負,最終都會使我大秦王朝大傷元氣,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事情。只有在你們雙方都覺得此戰已是不可避免的時候,我才會死了這條心,自行離去?!蔽逡粝壬捳Z雖輕,但目光堅定,眉間顯得有幾分焦慮。

“先生認為,此戰可以避免嗎?”胡亥笑了,似有幾分調侃的神情。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雖然是愚夫所為,但也正是大丈夫的行事作風?!蔽逡粝壬鷮サ谋砬榻z毫不以為意,昂然說道。

“可惜,實在可惜?!焙u了搖頭,不知是因為沒有得到知音亭的強助而惋惜,還是為五音先生的豪氣而嘆息。他的眼芒緩緩從人群中劃過,目光中帶出一種亢奮的激情,似乎預見到這一戰的激烈與殘酷。

“大王因何而嘆息?是為了五音,還是趙相,抑或是大王自己?”五音先生目視胡亥形如兒戲的態度,心中不由有些氣憤。他之所以不想插手此事,無非是因為胡亥的行事作風與昏君無異于,縱有先祖遺訓,他也不想助紂為虐。

“先生生氣了?”胡亥詫異地看了一眼五音先生,“如果先生認為本王剛才的那一番話是意在挑起知音亭與入世閣兩大豪閥之爭的話,那就錯了,證明先生對本王的了解還不夠深刻。本王絕無利用先生之意,只是想借機讓趙高低估于我,本王才有可乘之機?!?

“我相信大王對我知音亭殊無惡意。”五音先生淡淡一笑,“以大王的心機,絕不會如此太著痕跡地挑起我與趙相之間的矛盾,你策劃扳倒趙相已非數月數日,若是真的有心如此,也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說來,所以我根本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只是你若認為這樣做可以讓趙相小視于你,將注意力有所轉移,那么大王才真的錯了,至少說明你對趙高其人還未研究透徹。”

“哦,這倒讓本王來了興趣,依你之言,莫非趙高竟成了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胡亥又笑了,他自問這幾年來對趙高的研究十分仔細,凡是有關趙高的任何消息,他都派人四下搜集,然后加以研究,從中找尋對付趙高確切的辦法。若非如此,他也不敢今夜前來相府與趙高為權力而戰。

“他也許不是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但對任何一個敵人來說,他就像是一座永遠不倒的大山。不僅高不可攀,而且深不可測,否則他也不能立足于這五閥爭霸的亂世,更不可能走上他今日登頂的權勢巔峰。”五音先生覺得自己還有最后一點義務要盡,至于胡亥能否聽得進去,他已并不在乎,只求對得住自己的心便行,是以一字一句地道,“昔日始皇登基,若無趙高,只怕難以從呂不韋手中奪回皇權;回想大王登位之時,若無趙高,只怕大王也難以登上這萬人覬覦的寶座。如果一個人可以將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間,這樣的人難道還不可怕嗎?”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求能引起胡亥的重視,收起決戰之心,只要胡亥答應與他出走,以圖東山再起,相信憑他的實力,趙高未必敢輕舉妄動,而且趙高也不敢自立為王,唯有另立新君,使得大秦王朝的血統得以延續。

可是他失望了,對他來說,這絕對是此時此刻可以采取的上上之選,可是他還是錯了,錯就錯在他還不了解一個人對權勢的瘋狂追求達到了何種可怕的地步。身為一國之君的胡亥,已經嘗到了一呼百應、萬人之上的甜頭,他又怎會輕言放棄?就算他能放棄自己得到的榮華富貴,他的心也不可能放棄自己曾經得到的滿足與榮耀。

井底之蛙的故事,已經流傳了很久,它的寓意相信很多人都已知道,但是它還有另外的一層寓意,只怕所知的人就未必多了,五音先生也許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把井底之蛙這個寓言形象地比作一個熱衷于權勢之人。說的是一個人在沒有得到權勢之前,他就好比是這只井底之蛙,所見所聞,只有方寸之大,自然滿足于眼前的平淡??墒钱斔^了這方寸之地,得到了權勢之后,他寧可死在井外,也不愿活著回到井里。這只因為他已看到了井外的誘惑,其心態再也不能回復到過去的平淡。

而胡亥無疑就是這一類人,是以他根本就沒有理會五音先生的這番好意,而是忽然覺得眼前的五音先生既然不助自己,反而喋喋不休地打擊著自己的信心,真是可惡至極,當下冷哼一聲:“趙高也許可怕,但本王卻無懼于他,今夜一戰,我已勢在必得,先生請回吧!”

五音先生眼見話不投機,多說無益,只得輕嘆一聲:“你一定會為今夜的決定而后悔的!”說罷徑自回席。

而趙高人在廳中穿梭,眼光卻始終不離二人的動作與表情。直到五音先生黯然離開胡亥,他才松了一口氣,想到堂堂的一國之君最終如同甕中之鱉任由自己擺布,得意之下,不由得呵呵笑出聲來。

在這一刻間,無疑是他最得意的時刻。他出身于市井之中,憑一人之力,苦心學藝,終成正果,年方三十便登上武林五大豪閥之位,后出于對政治高度的敏銳與對天下大勢的分析,步入政界,與權相呂不韋敵對數年,終于襄助始皇嬴政奪回大權,成為大秦王朝一統天下之后的第一權臣。隨后他更在胡亥與扶蘇的王位之爭中顯示出了他驚人的智慧與過人的手段,讓本無登位之名的胡亥坐上了二世皇帝的寶座。

當這一切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他手中一一變成事實之后,基于個人的私欲,他對權勢的追求愈發膨脹,漸漸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已感到不滿足。在他的心中,更希望自己能夠在目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上更進一層,成為君臨天下的趙氏皇帝。有了這種想法之后,他開始策劃起今夜將要進行的一場決斗。

這絕對是一場貨真價實的決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自有人類歷史以來就昭示的一個不變的真理,趙高絕對不會忘記,是以他用盡了一切的腦汁與力量,就為了今夜的這場決戰。

也許五音先生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但在趙高的眼中,這既是勢在必行的一戰,那么縱是前面橫亙著一座大山,他也必須要逾越它,絕不容許有任何東西阻擋他前進的步伐!何況五音先生既已答應了他保持中立,他沒有理由再去為此而感到煩心。

是以這一刻的趙高的確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他已經看到了人生的目標,距此也就一步之遙,他甚至相信大秦的天下將在一夜之間有所改變,變成他趙氏之天下!

他變得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心里不免有幾分埋怨:“格里在干什么?怎么到了這個時候還沒有把事情搞定?只要時信一入登高廳,那么這場決戰就可以爆發了?!?

他期待著這一刻的到來,就像是洞房中等待郎君歸來的新娘,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亢奮,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期待的時刻!

無論韓信還是扶滄海,他們的相貌也許并不出眾,放在人海之中,或許并不能吸引別人的眼球,可是當他們走上擂臺的那一剎那,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就像是一塊美玉,只要給它一點光芒,就會無比燦爛。

紀空手人在臺下,就已經感受到了這兩人凌駕于眾人之上的那種獨具一格的氣質,他絲毫不起一絲嫉妒之心,反而為朋友的這種表現感到高興。他始終認為,朋友就是朋友,它的重要性也許遠勝自己本身,朋友有這種照人的風采,他也沒有理由不高興。

是以他帶著一種理性的目光去看待兩人的戰前對峙,高手相爭,爭的就是這股氣勢。韓信與扶滄海無疑都是高手,氣度沉凝,不動聲色,隱隱然已有大師風范。

兩人對峙了不過半盞熱茶的工夫,扶滄海忽地微微向前一個俯沖,腳步移動之下,仿若一頭尋到獵物弱點的獵豹,雙目神光大射,長槍振出。

他必須主動出擊,這也許是無奈之下作出的一個決定,卻是勢在必行。因為他已看出韓信的站位極佳,人也非常冷靜,就像是一座不動的冰山,隨時隨地張放著它的壓力,漸漸地控制了整個場上的局勢。

這雖屬無奈之舉,但槍自扶滄海的手心而出,寒芒畢現,風聲頓起,幻化槍影無數,籠罩了八方范圍。

虛空為之一暗,槍卻如躍空而起的蒼龍,看似速度奇緩,實則快逾電芒,這一動一靜之間產生出對比的效果,奇妙至極,若非人在局中,確是難以言喻。

韓信心中一驚,始知扶滄海的長槍凌厲無匹,遠非自己所見的那般平和。只有當他面對面地與之相峙時,這才真正懂得了南海長槍世家得以久享盛名的原因。

扶滄海的槍法沉穩中不失輕靈,動中有靜,氣勢更是獨具一格。槍鋒一出,風雷隱起,他的整個出手干凈利落,幾乎毫無破綻可尋??v是有些微弱點,但在他的神速之下,卻能掩飾。

韓信依然不動,但屏氣凝神,整個身心已經悉數投入,關注著這一槍運行的軌跡。

長槍漫空,在空中變化了不止四次,然后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向了韓信握劍的手。

紀空手由衷地暗贊一聲,他已看出扶滄海槍勢中的每一個變化,不但可以迷惑敵人的判斷,而且隨著自身的變化而急劇加速,使得自己的氣勢在不斷變化中漸臻完美的一刻,從而發揮出數以倍計的功效。

他不由在欣喜之余,多了一分擔心,他擔心韓信是否能對抗這驚人的一槍!

他感覺到了這一年來韓信在氣質上的變化,也感覺到了韓信在性格上的一點改變,但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韓信的劍法,雖然他相信以趙高的眼力,絕不會有看錯人的事情發生,不過任誰見到扶滄海這風雷隱起的一槍,都不由得會為韓信捏上一把冷汗。

他之所以這么擔心,還在于扶滄海的這一槍的厲害之處,是旨在韓信握劍的手腕。看來,扶滄海并不想讓韓信從容拔劍來對付自己。

這無疑是極富戰略性的打法,只憑這一槍,扶滄海已足可躋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

同時全場的人都覺得韓信的表現實在是過于托大,面對扶滄海的槍鋒,誰若不動,無異于送死!

但紀空手卻并不這么認為,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韓信之所以選擇不動,實是冷靜的表現。因為扶滄海的槍鋒所向變化之快,變化之多,都是有的放矢,只有等到他的變化窮盡之時,這才是韓信出手的最佳時機。

“鏘……”金屬之音驀然響起,就在槍鋒逼近三尺之距時,韓信腳步一滑,身形向后急退,腰間奇異般地扭動數下,一枝梅的寒芒脫鞘而出。

一團耀人眼目的異芒閃射虛空,就像是雨過天晴之后天邊的那道亮麗彩虹。

扶滄海頓感手中的槍異常沉重,一股懾人的壓力逼至,如緩緩移動的山岳,幾乎讓人窒息。

但這并沒有讓扶滄海停步不前,反而激發了他心中的戰意,雖然耳邊響起紀空手的囑咐,心中也明白這只是一場掩人耳目的表演,但面對韓信這般強手,他實在忍受不了對武道的癡愛,依然全力以赴。

韓信亦有同感,也想知道自己的流星劍式在高手相爭中是否有用,是以劍鋒既出,攻勢頓時如潮而涌。

“當……”劍槍交擊一處,驚人的爆響震徹全場,引得眾人的耳膜發出嗡嗡之響。兩人一合即分,速度之快,若非余音猶在,還道是二人尚未交手。

但就只一個回合,頓讓二人手臂發麻,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他們同時都意識到了對手對武道的領悟有著非凡的造詣,而且在攻防之道上的心得幾近大師級的水平,是以心中都不敢小視對方。

韓信一分之后,迅即踏前一步,劍鋒一絞,帶著一股回旋之力裹住槍鋒,企圖鎖住長槍的來路。

全場眾人無不動容,如此反應,如此劍法,確是世所罕有,而更驚人的是,劍鋒帶出的氣旋不僅有聲,更似有形,雖然不現,但每一個人似乎都清晰地感覺到了它的存在。

以這種方式當然鎖不死扶滄海神鬼莫測的長槍,但已足可減緩對方愈來愈烈的氣勢。雙方的速度都是奇快,兼而用上了妙至毫巔的技巧,外行人看得花哨,明眼人更是喝彩聲起,大聲叫好。

登高廳中的眾人無不紛紛隔窗而望,目光全部被場中的較量所吸引。大家都有一個同感,龍虎會之名,直到此刻,方才名符其實,這一戰壓軸大戲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龍爭虎斗。

“那人是誰?”趙高微一皺眉,問道,他入閣拜相多年,涉及官場,對江湖中人已是生疏不少,是以才有此問。

“這兩人會是誰?何以本王從來不曾聽人說起?”胡亥也在同時發問。為了對付趙高,他曾經搜羅了不少高手,但在此刻,看到韓信與扶滄海時,他頓有失之交臂的惋惜之感。

廳中各人無不心驚,能博得胡亥與趙高同時關注的人物,這本身就是不同尋常的事情,由此可見這二人的確有非凡的實力。

但問聲才起,場中兩人已在瞬息之間攻守了十余招,扶滄海的奪命槍如蒼龍出海,槍出聲起,好似掀起陣陣濤聲,與韓信的一枝梅帶出的有若幻象的光華交織一起,確有五彩繽紛之感。

“能將長槍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者,除了南海長槍世家之外,還會有誰?”五音先生淡淡一笑,轉頭看了趙高一眼,最后才將目光鎖定在胡亥略顯詫異的臉上,“至于這使劍之人,其名雖不得知,但從他的劍法來看,當屬冥雪宗?!?

“這兩人莫非是趙相專門為龍虎會請來的高手?”胡亥心中有心籠絡二人,卻又疑是趙高事先安排的人手,淡然一笑,有心相試。

“非也?!壁w高心中有鬼,忙道,“微臣之所以召開龍虎會,意在追尋天下真正的精英,并非事先有知。在微臣看來,真正的武道高手,永遠是可遇而不可求,一切盡在隨緣?!?

“說得是?!蔽逡粝壬氖值?,“若是趙相事先得知有如此精英現身,只怕就不會讓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一試身手,顯露形跡,而是盡心結納,收歸己用了?!彼行臑橼w高圓謊,是因為他也希望胡亥能出言相召,讓這二人同上登高廳來。

“知我者先生也。”趙高哈哈一笑,雖然他不知五音先生何以會相幫自己,但只要韓信能上得廳來,其余都可不計。

“既是如此,本王有心賞賜他們,便讓他們上廳一敘?!焙ミt疑片刻,在趙高的這一笑中盡去疑心,終于發出了宣召的旨意。

趙高心中一喜,臉上卻絲毫不露,望向張盈道:“大王有令,張軍師可去辦理!”

張盈應喏一聲,站到門口,雙手一擺:“二位停手,大王傳下令來,著時信與扶滄海入廳晉見!”

此聲一出,全場轟動,許多人都以艷羨之色投視場中二人,紀空手更是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激動的情緒。

他明白,真正的戰斗這才開始,這雖是一條通往成功之路,但更是一條密布荊棘的生死之路,步步臨淵,危機重重,稍有一步走失,便是全軍盡滅的不歸路。

紀空手領著韓信與扶滄海終于站到了登高廳的門口。

在經歷了一番口舌之后,在五音先生與趙高的鼓動下,胡亥下旨,讓韓信與扶滄海攜帶兵器上廳,因為他也想看看,這兩人的武功是否值得他許下榮華富貴來收歸己用。

紀空手的心思卻并沒有放在這上面,他心中清楚,武功達到了一定的境界后,有無兵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種平和的心態,而且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這些十丈之外的守衛上,因為他知道,由這些人構筑的十丈空間是否固若金湯才是自己整個計劃的關鍵。

在登高廳中的人,無論是胡亥,還是趙高,他們都明白一點,就是他們之間的君臣之戰最好是在小范圍內進行,讓戰事局限于登高廳中,一旦戰事蔓延出這個范圍,局勢一亂,任何一方都很難控制局面。而咸陽之外,劉邦的義軍若是得到消息,趁亂而入,極易形成鷸蚌相斗,漁翁得利的格局。對于這一點,胡亥和趙高顯然達到了共識,是以他們同時命令手下,要將登高廳與全場隔離,構成真空地帶,以防廳中有任何消息走漏。

而紀空手也希望看到這一點,只有這樣,他才能在盜圖之后,尋機全身而退。所以當他巡視一番,確定這條防線毫無疏漏時,他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不少。

“臣格里攜時信、扶滄海求見!”紀空手與韓信、扶滄海相視一笑,做了個輕松的手勢,這才學做格里的嗓音大聲道。

“進來吧!”廳中傳來一個聲音,紀空手讓韓信、扶滄海二人先入,自己略低下頭,緊跟在二人之后,魚貫而入。

行至廳中,三人跪伏見禮,得到胡亥準許,這才退坐在靠門處的一張空席上。

紀空手人在韓信與扶滄海之后,偷眼一瞥,已將廳中形勢一眼看盡。他的目光在紅顏的俏臉上停留片刻,見得佳人眉間帶愁,知其心系自己,不免情動,再看五音先生,卻見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容,顯然識穿了自己的行跡。

紀空手不由在心中暗道:“這可奇了,我殺格里取而代之,這事唯有扶滄海與韓信得知,五音先生又是怎么看出破綻的?”他自問自己的易容絕技有了一定的火候,百思之下,卻想不出五音先生何以能認出格里竟是自己假冒的。

他卻不知,五音先生之所以能認出他來,是因為五音先生入廳之后,已經細察一遍,發現紀空手未在廳中,便對每一個隨后入廳的人多加留意。他識人的法寶,其實是觀察此人的眼神,當紀空手看到紅顏之時,雖然不動聲色,但眼中自有一絲柔情淡淡而出,以五音先生的敏銳目力,豈會錯過,是以自然便認出了紀空手。

隨著三人同入,登高廳中的氣氛剎那間又熱鬧緊張起來,胡亥賜坐賜酒,好言嘉獎了幾句,突然話鋒一轉,望向趙高道:“今夜乃趙相壽辰之日,單是飲酒聊天,豈不單調?以趙相的作風,應該還有節目以娛嘉賓吧?”

趙高笑道:“大王真是猜透了微臣的心思。”當下站起身來宣告道,“傳令下去,歌舞表演現在開始!”

他話音一落,笙歌聲起,樂聲悠悠,剛才還是生死相搏的擂臺上,早已是紅毯鋪地,花香四溢,上百位妖艷歌姬身著輕衫,媚骨盡露,隨著靡靡之音的節拍,載歌載舞起來,頓時吸引了眾多男人的目光,便是身為女子,看到這等勾魂的艷舞,呼吸亦是急促了許多。

紀空手心中一動:“趙高果真是老謀深算,以歌舞之聲來掩蓋廳中動靜,縱然待會兒有廝殺聲傳來,廳外之人亦難聽分明。更重要的一點是由于這是艷舞表演,但凡是正常的男人,很難不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上,自然就對歌舞之外的事情少有留心了?!?

但胡亥顯然意不在此,對場中艷舞視若無睹,確實與傳聞中的他有大相徑庭之處。他望向趙高道:“這歌舞固然是好,卻不足以讓人盡興,而眼前就有兩位年輕才俊,本王倒想看看今日的武林中對于武道境界的追求是否更進了一步?!?

趙高一聽,心中暗道:“這可是你自尋死路!”當下卻裝著糊涂道:“大王之意,莫非是想在這大廳里看看時信與扶滄海的比武?”

“正是此意!”胡亥微微一笑,“不過兩位俠士勢均力敵,勝負難分,再行比斗已是不妥,倒不如由你我君臣各出一人,分別與之一戰,博個彩頭,不知意下如何?”

趙高心中盤算,若是以韓信一人行刺胡亥,未必能夠奏效,此刻聽得胡亥之言,心中頓時一喜,只要己方再出一人,與韓信假裝廝斗,一旦瞅準機會,兩人聯手,同時發難,必可置胡亥于死地。思及此處,當下應諾答應。

“昔日齊威王在世,常與宗族諸公子馳射賭勝為樂,齊相田忌馬力不及,屢次敗于威王。后采納孫臏之計,以千金一棚之賭贏了齊威王,更為齊國贏得了孫臏這等軍事大家,傳頌一時,引為佳話?!焙ヒ洆?,說起數百年前的歷史,令得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他卻自顧接著道:“今日本王有心仿效,不如與趙相各出千金,以作彩頭,但凡勝者,不僅可以博得千金,而且本王還會封他為內廷帶兵衛,另賞良田百頃?!?

他有心結納韓信與扶滄海,是以出手大方,引得眾人無不色變。無論是入世閣弟子還是胡亥帶來的貼身近衛,更是蠢蠢欲動,無不垂涎這莫大的富貴。

趙高卻絲毫不以為意,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豈在乎這區區千金?他心中算計著以何人與韓信聯手為最佳,思及再三,覺得唯有張盈出馬,才能有更大的把握。

但胡亥似乎看穿了趙高的心思,轉頭望向五音先生道:“既然這是賭局,當然要分出勝負,而評定勝負之人,唯有先生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想必先生不會推辭吧?”

“既蒙大王看重,五音唯有勉為其難了。”五音先生答得極為干脆,事實上胡亥此舉亦正中他下懷,豈有不應之理?

張盈在趙高的暗示下站將起來,扇柄輕搖,嫣然一笑:“難得今日是趙相的喜壽之日,小女子無以為報,學得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倒想向這位時世兄討教?!?

她的人嫵媚至極,語聲軟糯,綿意多情,似有不容他人抗拒之力,偏偏五音先生另有用心,淡淡一笑,道:“張軍師的美人扇自是武林一絕,倘若真心賜教,確實能讓這位時兄弟受益匪淺。不過我來咸陽雖是未久,卻聽說了關于張軍師的一些傳聞,是以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請張軍師與這位扶兄弟過招吧?!?

“這難道會有區別嗎?”張盈咯咯一笑,目光如水般掠過五音先生的臉頰,似乎想尋找到問題的答案。

“如果這是一場生死之戰,當然沒有區別,但若只是一場娛人耳目的賭局,卻又另當別論?!蔽逡粝壬敛焕頃堄鹄钡哪抗?,站將起來道,“我既蒙大王看重作為公證人,當然希望這場賭局能公平競爭下去,卻不想看到有人借機尋仇,敗了大家的興致?!?

“這可奇了,我與這位時兄弟有何仇怨?先生何以會如此看我?”張盈笑意猶在,臉上的肌肉卻僵硬了不少,趙高亦有莫名其妙之感,但他更關心張盈能不能與韓信對陣而聯手,尋機刺殺胡亥,是以不想讓五音先生節外生枝,剛要說話圓場,卻聽五音先生道:“我聽聞時兄弟曾經當街殺了樂五六,想必張軍師不會不知吧?”

此言一出,無論是張盈還是趙高俱皆色變,趙高的心中頓生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張盈的臉上更是一寒,若非說話之人乃五音先生,只怕她會當場發作。

她與樂白的關系,知者不少,以她的淫蕩之名,加上一個樂白,亦無非是她上百位入幕之賓的其中一個,根本不值得她為此事動氣。但她暗戀趙高已久,淫蕩之舉,亦是報復趙高對己無動于衷的一種手段,此刻五音先生當著趙高提及此事,豈有不讓她惱怒之理?

而令她更著惱的是,她與樂白無非是相互利用的關系,而五音先生所指,竟說她乃是想為情郎之侄報仇,以挑戰為名尋機殺掉韓信。事實上她之所以出戰,的確是為了殺人,不過并非韓信,而是胡亥。

五音先生當然洞察其中陰謀,是以絕不能讓韓信卷入到這場君臣相爭的旋渦之中,這也是紀空手事先再三囑咐的。他以退為進,確實收到了立竿見影之效。

“五音先生也許有些誤會了,但一時半會卻又難以說清,既然這樣,張軍師不妨就向南海長槍世家的扶兄弟請教吧。”趙高不敢得罪五音先生,卻又不愿在張盈的艷史上多加糾纏,是以大手一揮,示意張盈狠下殺手。

對他來說,如果能夠趁機殺了扶滄海,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扶滄海實力太強,又來得突然,在其身份不明的情況下,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這歷來是趙高的行事風格,何況韓信若能與胡亥帶來的高手對陣,趁機下手殺之,至少可以除掉對方的一員生力軍。算來算去,趙高認為這亦算是一個不壞的結局。

張盈還復了自己的萬種風情,向扶滄海橫斜一眼,款款笑道:“南海長槍世家歷來是武林望族,能蒙扶公子賜教,小女子榮幸得很。”說畢纖腰一扭,人如凌波虛渡般站到廳中,只距扶滄海一丈之距,美人扇搖,香風沁人,滿廳之中竟然不見一絲殺氣。

她這一動,但凡是習武之人,無不駭然,其速之快,確如一陣香風,先聞其香,再見其人,裙裾未見翩揚,人已凌空而至,可見其輕功之高,已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她能以區區一個紅粉之軀躋身于入世閣三大高手之列,且素有“軍師”之稱,這本事就說明了她的實力。扶滄海一愕之下,終于看清了她那不老的芳容。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張盈的年齡已是年輕不再,恐怕扶滄海還真會以為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位初識閨房之樂的少婦。她的那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傳情,如夢如幻,確能勾魂攝魄,嬌艷的俏臉上泛出胭脂般的紅暈,恰如桃花艷麗,如絲的細眉似彎月斜掛,一笑一顰,發出迫人的光彩,道不盡萬千風情。

扶滄海心頭一震,暗道:“聽說武林中有一種香銷紅唇的媚術,在不知不覺中蝕人心智,讓人莫名之下黯然銷魂,莫非張盈擅長此術不成?”當下屏氣凝神,不敢大意,人在場中,手已緊握長槍,眼芒更是不敢與之對視。

張盈媚眼如絲,將扶滄海的一切舉止盡收眼底。對她來說,只有在男人面前,她才能充分地展示出身為女人的自信。她是至美的,美中帶有成熟女人固有的風韻。當她將香銷紅唇的媚術發揮至極致時,她相信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了她媚骨的柔情。

柔情亦能殺人,如絲如縷,將你纏繞至死,但熟知張盈的人都知道,柔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手中的那把折扇——繡有美女圖案的美人扇。

扇柄輕搖,隨著雪白柔荑的擺動,恰如那翻飛的蝴蝶,給人以絕美的動感。但在扶滄海的眼中,卻絲毫沒有半刻的輕松,反而在扇面的幅度搖擺下,感到了一股淡若無形,卻沉重如山的壓力。

在銷魂之中殺人,這種情形,確是驚人。紀空手人在局外,卻依然感受到張盈眉間隱藏的殺氣,他驀然在心中跳出四個字來:紅顏殺手!這詞用在張盈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扶滄海已有冷汗冒出,不知為什么,他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以往的必勝信心,只覺得自己的心好沉好沉,沉得連腳步也難以移動。他不得不承認,張盈的確是他今生所遇的最強對手。

他幾疑自己產生了一種錯覺,因為他忽然感到了這大廳之上竟然有風,不是扇舞而動的清風,而是風起云涌的獵獵之風。

也許這不是風,更確切地說,這是一種殺氣,如風的殺氣!當張盈每一次擺動扇面之時,這股殺氣便增強一分,是以這風起,只因這扇舞。折扇能有殺氣溢出,只因為這是張盈的美人扇。

但張盈的厲害之處絕不僅僅如此,就在扶滄海全神抗衡著她緩緩迫來的殺氣之時,張盈卻開口了。

“扶公子不愧是世家子弟,家教嚴謹,講究非禮勿視,但正是如此,你不覺得這般做人太辛苦了嗎?”張盈的聲音本來就帶有一種惑人的磁性,一旦貫注媚術,更添魔性,仿若來自于云天之外的靡靡之音,讓人昏昏然幾欲睡去。

扶滄海強抑心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張軍師的香銷紅唇確是非同小可,扶某自問定力不夠,只有得罪了!”他已經看到如果自己仍然與之對峙下去,失敗只是遲早的事情,是以再不猶豫,突然退后半步,長槍振出。

紀空手頓時松了口氣,他人在局外,明白破解張盈媚術之道,就在于搶先出手,唯有如此,才可使自身渾然與武道相融,不受媚術誘惑。

這雖然是一個明眼人都可知道的道理,但要在張盈的動人風情下作出出槍的決定,卻需要莫大的勇氣,至少不能有憐香惜玉之心。

但扶滄海做到了這一點,是以他的長槍終于艱難地振出虛空。

槍,一桿丈二長槍,破空而出,仿若天邊那道亮麗的彩虹,虛空之中似乎有了些微的波動,當這波動的幅度愈來愈大時,于是隨槍鋒而來的,是那肅殺無限的風。

或許這不是風,而是槍鋒逼出的氣勢鋒端,因為縱是冬至那一日的風,亦比不上這風的凄寒。

隨風而來的,是槍影,萬千槍影密如網眼,從四面八方向張盈罩來,瘋漲的氣勢逼得眾人無不后退數步。

扶滄海的長槍極快,快得如電芒閃耀,但是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只快一線,卻已足夠,這人當然就是張盈。

當扶滄海的長槍殺到半空時,張盈的美人扇突然一收,“鏘……”的一聲,賣弄風情的折扇竟然發出了金屬般的脆音。

扇是銅扇,一收之后,變作打穴點穴的判官筆之類的兵器,這才是美人扇的真正面目。

扇如流云而來,快若驚電殘虹,一收一點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和詩意,但是扶滄海卻心中一驚,認出了這是張盈的逍遙八式。

以張盈曼妙的身形,確似神仙般飄逸,懾人心神的是她的扇路變化之快,變化之多,更是神出鬼沒。她的每一次出手都有奪命的可能,但在每個人的眼中,你看不到殺氣,只能領略到那種生機盎然的春意,甚至于有一種美的陶醉。

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意境,更是一種莫名其中的心境,談笑間已是殺心生起,或許這更能說明張盈此刻的形跡。

“叮……”一聲脆響,扶滄海的長槍終于與張盈的扇柄交擊一起。

流云散去,殺氣四溢,這一切閑適的幻象盡滅,虛空中還復長槍與美人扇交擊的真跡。

張盈驟然而退,退而又進,進退之間仿若弄潮的高手,人在浪峰之上,卻不為浪峰淹沒。她的舉止輕松而優雅,攻守之間,猶如信手拈花,柔中帶有極強的韌性,步伐間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痕跡,若行云流水般流暢至極,給人以美的享受。

扶滄海的眉間一緊,臉上卻露出少有的驚駭。

讓人驚駭的是張盈開合有度的美人扇,實無法想象一個人的輕功步法竟會如此神奇,一旦與逍遙八式結合,產生出沛然不可御之的奇效??墒欠鰷婧2⒉晃窇?,反之他遇強愈強,這更加激起了他心中潛藏已久的戰意。

數招交擊之后,扶滄海的殺意更濃,濃得如一壇烈酒。在他的眼中,不再有美女,只有敵人!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毫不留情地將之擊敗,甚至毀滅!

槍鋒一閃,劃過一道美麗而生動的弧跡,沒有風嘯,沒有聲吟,只有扶滄海的腳步輕踏之聲,配合著長槍前進的速度,充盈著一股無法宣泄的生機。

張盈卻突然止步,一動不動,但她的眼神更亮,也更鋒銳,洞察著長槍運行虛空的每一道軌跡。她似乎胸有成竹,又像是伺機而動,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扶滄海的長槍進入到她的三尺范圍……

這確是險極的一招,亦是必然的一招。槍乃百兵之長,攻防范圍幾達數丈,張盈若欲用一尺折扇取勝,不出險招近身相搏似不可能,所謂藝高人膽大,張盈瞅準時機,決定行險一試。

一動一靜之間,場上的局勢真可謂兇險到了極處,任何人的心都不由往下一沉,似乎看到了即將分出勝負的一刻!

全場靜若落針可聞,呼吸俱無,只有長槍破空之聲如風雷般隱隱傳來,氣勢之強,足可讓人窒息。

扶滄海的槍一出手,已是義無反顧,他相信自己的槍法,是以槍既出手,從不回頭,但是這一次,他顯然有些自信過頭了。他怎么也沒有料到張盈竟會以靜制動,而且冷靜得就像一座不動的冰山,給人以壓迫之感。

等到槍鋒擠入張盈布下的氣勁中時,他的心一下子揪得好緊好緊,緊得如緊繃的弓弦,已經達到了伸縮的極限。

他的長槍出手,從來例無虛發,他甚至感到了自己的槍鋒已經逼入了張盈的衣裳與肌膚,卻萬萬沒有想到,槍鋒盡處,竟是一片虛無。

足以奪命的一槍落空,這讓扶滄海不敢相信,卻又無法不相信,因為這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張盈就是張盈,她的目力驚人,是以將扶滄海長槍的軌跡掌握得十分清楚,同時也看到了唯一可以利用的一處空隙。當槍鋒擠入時,她以曼妙絕倫的步法微微一錯,讓槍鋒從自己的腋下穿過。

唯有如此,她才可以制約住長槍的威力,同時發揮出短扇的攻擊力。她的步法極快,手上更是不慢,短扇一合,柄點扶滄海的手腕要穴。

扶滄海的長槍擊空,心中一凜,便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道透過虛空逼射而來,他已無法變招,甚至于無法再握長槍。無論是誰面對張盈的這驚人一擊,似乎都只有棄槍一途。

“呼……”扶滄海也不例外,唯有棄槍,不過他的反應極快,手上一沉一抬,竟是先棄后取,就在短扇擊來的剎那,讓過短扇,卻又重新接過槍身,雙手互旋,反向短扇急壓而去。

“嘩啦啦……”張盈沒有想到扶滄海還有如此一招,腳步一錯,已然退開,同時短扇一開,如孔雀展翅般劃下幾道氣勁,企圖緩阻長槍的跟進。

這依然是不勝不敗之局,兩人相隔一丈,再度對峙,但在雙方的心中,都不由得重新估量起自己的對手來。

趙高看在眼中,心里不免詫異。在他看來,張盈既然出馬,扶滄海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根本不足為慮,但到了此刻,他卻為張盈擔起心來,甚至有了讓張盈罷手的沖動。

他一生未娶,孤獨一人數十年,行事之怪引起世人無數猜疑,甚至是親如張盈者,也對他絲毫不能理解。但他卻知道,無論張盈是多么淫蕩,在他的心中,她還是那位純情的小師妹,還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至愛,他之所以不敢娶她,只因為他有難言的苦衷。

這似乎是一種變態的心理,卻是趙高心中的真實寫照。他相信張盈也是深愛著他的,只是因為得不到他的愛,才產生了一種報復的心理,成為人盡可夫的蕩婦。

這是一個愛情悲劇,一個可笑的悲劇,相愛的人不能結合一起,又何必當初相識相愛?看來人生的苦難的確是無法預料的。

但趙高并沒有讓張盈罷手,也不能讓她放棄這場決戰。在此時此刻,任何一種退縮都是不允許的,這既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就不允許有任何仁慈的表現存在。

靜,實在是靜,全場之內一片沉寂,但如風起云涌般的壓力充斥著整個登高廳,大廳內每一寸空間仿佛都透散著死亡的氣息。

無論是胡亥、五音先生、趙高這等武學名家,還是紀空手、韓信這等江湖新人,都感心中十分沉重,似乎皆預測到了一種可怕的先兆。在他們的眼中,這種平靜并非是一種平和,而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征兆。平靜過后,必將是驚天動地的爆發。

美人扇依舊輕搖,長槍卻仿佛懸凝空中,動與不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是殺人的兇器,不僅戾氣重重,而且氣機張揚,甚至于張盈的長袖無風自動,不斷鼓涌。

扶滄海的眼中有一絲詫異,似乎為張盈這無匹的勁氣而心驚,但他卻怡然不懼。對他來說,張盈也許是一個神話,一旦將這個神話打破,她也就不再是一個傳奇。

他靜立如孤崖之上的蒼松,渾身散發著濃烈的肅殺之氣,目光如炬,寒芒籠罩四方,使得他本身就如同是懸凝空中的長槍,樸實無華,卻有著懾人心魄的鋒銳。

張盈感到扶滄海的目光終于迎向了自己的眼芒,心驚之下,已然懂得香銷紅唇魅力不再,根本不能在戰意昂揚的扶滄海身上起到任何作用。無奈之下,她收起了自己這套媚術,而是一心貫注于自己本身的修為,真正地憑實力去抗衡扶滄海即將出手的這驚天一槍。

她收起了小視之心,也就收起了必勝的自信,臉上依然笑靨如花,一副悠然閑散的慵懶,但她的心中卻如弓弦緊繃,勁氣貫注,耳目充盈,感受著空氣中如云涌般的氣勢鋒端。

“真是后生可畏!十年不入江湖,便已不知江湖是非,老了,真的老了!”張盈似乎有些傷感,又似乎是在嘆息,仿佛在這一刻間,她真的老了十歲。

“你未曾敗,何必嘆息?”扶滄海淡然一笑,話語中多了一份同情。

“想當年小女子孤身一人,面對呂相門下五大高手合圍,扇舞輕搖,談笑殺人,是何等的瀟灑?何等的威風?想不到今日卻奈何不了你這樣一個江湖后輩,真不知是我老了,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太厲害了些?!睆堄Φ脴O為苦澀,再不復先前的那般嫵媚。

“我不知道,也許是張軍師體恤晚輩,是以不忍下手,手下留情吧。”扶滄海勸慰道,他心中很是詫異,不明白張盈的態度何以會轉變得如此之快,這讓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是嗎?”張盈輕嘆一聲,低下頭去。

就在眾人都以為這場決戰無法進行下去之時,驀地機栝一響,數枚鋼針陡然從扇柄處飆射而出,帶著凌厲的呼嘯,襲殺向丈外的扶滄海。

這才是張盈真正的殺招,而且是非常有效的一招!這一招不僅突然有力,而且更充分顯示了張盈的心計以及她對人性深刻的理解。是以在如此短暫的距離之內,扶滄海似乎是難以活命了。

在別人的眼中,張盈除了香銷紅唇,就只有逍遙八式,誰也沒有想到在美人扇的扇柄處還設有發射暗器的機關。但饒是如此,倘若是與高手對敵,她的這一手未必就能偷襲得手,是以她為了做到萬無一失,故意示弱,顯出女兒家軟弱的一面,不僅博得扶滄海的同情,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趁其不備之下,驟然發難。

“呀……”場上眾人無一不驚,甚至有人驚叫起來,紀空手更是上前一步,正要出手救援。

“呼……”就在這緊要關頭,張盈的目光突然被一道槍影所籠罩。

這是一道似乎充滿異力的槍影,只是一道槍影,卻沒有人可以形容它的速度,就像是穿越蒼穹的流星,看到了它在虛空中飛行的軌跡,卻不知道它的刀鋒最終將落向何處。

張盈心驚,更生一種莫名的恐懼。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扶滄海竟是槍中套槍。

雙影槍出,帶出一道巨大的吸力和滋滋直響的電流,突然橫向虛空,鋼針去勢更快,卻無一不失去準頭,向磁桿槍身飛撲而去。

張盈眼見不妙,唯有向后飛退。她的反應不謂不快,但扶滄海將磁槍射出的同時早已將手中的長槍與其接上,直向張盈逼去。

“呀……”一聲慘呼,沒有嫵媚,只有驚懼,卻如一把利刃,割入了趙高的心窩。他第一時間向外射出,看著張盈如斷線風箏般向后跌飛的嬌軀,他的心已碎,雙手一攬,已將張盈摟入懷中。

“小師妹。”趙高大吼一聲,聲音凄厲而悲涼,仿若一只受傷的野狼在嗥叫,任何人都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惶恐與關切,更聽出了他對張盈發自內心的那番情意。

一個是人盡可夫的蕩婦,一個是武林大派的豪閥,在他們的身上,難道竟會有一段纏綿緋惻的故事?

誰也不知道這個答案,但每一個人都清晰地看見在趙高那枯瘦的臉上竟有一滴淚水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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