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回家的眾人,又被一陣驚奇的呼聲留住了腳步。
大片白色的紙張,隨著風洋洋灑灑的飄落。
當第一個人撿起一張后,立即就發出了驚奇的呼叫。
這個年代潔白的紙張,是比較珍貴的,只有文人可以用的起。
老百姓寫個東西,能用上草紙就不錯了。
何況,上面還有生動的小人圖畫。
開始不愿伸出手來撿紙的人,很快就后悔了,因為大家開始了爭搶,都想帶回家給孩子們玩耍。
兩萬張簡筆畫,沒有一張落在雪地里,即便是卡在了屋頂、樹梢,也會有人想辦法弄下來。
宣傳,是一種利器。
當畫上的那些詞句被傳開后,后知后覺的人們抬起了頭,久久的仰望天穹。
那消失在天際的大球,帶來了新的希望。
真的有這樣美好的世界嗎?
文官武將們嗤之以鼻,可是大部分還是悲天憫人、深知民間疾苦且感同身受的。
其中當然有許多不安于現狀,想抓住機會改變這個世道的!
比如朱大典。
比如王之仁。
比如文武雙全的沈云英!
“他們真的能阻止戰亂,建立出一個美好的國度嗎?”
這是沈云英心中的疑問。不能因為她是個將軍,就忽略了她是個女人,女人多半比男人敏感細膩且感性。
“父親死于征戰,雖說‘沙場為國死,馬革裹尸還’是軍人的榮耀。
但如果能夠終止戰爭,發展經濟,帶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這個人難道不該受萬世敬仰嗎?”
而如果非要說有一個人、能夠帶著大家終止這個亂世,當好這個家。
清廷,無疑是最有機會的!
只是他們太野蠻,太自私,太傲慢了。
即便終止了戰爭,也不一定能過上好日子吧!
魯王和隆武帝能嗎?
當然不能,各方利益牽扯的太深,文官們不會這么輕易妥協的。
精力全都耗費在內斗上,哪有時間管別的。
李自成能嗎?
他更不行。
攻破京城時,崇禎皇帝曾言:“任賊碎裂朕尸,弗傷我百姓一人。”
他怎么做的?連起碼的道義都不顧了嗎?
不過他在京師逼出了白銀7000萬兩,珠玉寶物無數,成就了明末文官集團最大的丑聞。
但是他肯定沒有機會了,聽說已經死了。
四川稱帝的張獻忠能嗎?
當然也不能,手下倒是猛將如云,可是過于草寇,不但貪圖享樂,還剛愎自用,根本沒有成就大事的眼界和毅力。
胡守龍的清光政權能嗎?
更不可能了,不如張角多矣。
宗教起義,至少也要弄上一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或者‘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之類的吧。
連句口號都沒有,路子就不對。
蔣爾恂、王光代、張華山,他們能嗎?
區區一城之地,如何能夠奪取天下,終結亂世。
天雄軍的小督爺能嗎?
或許能吧!
他三個月滅盡了江南五十萬清軍,改制維新,手段奇詭,智勇雙全,擁護者如云。
武器也相當犀利,其父更是受天下敬重。
還能在天上飛!
“或許只有他可以吧!”
這是沈云英最后得出的結論。
天太冷了,連思想都會被凍結,不愿思考,不愿想象。
所以發著呆的杭州城,連炊煙都沒有幾處,大部分是因為不想動彈。
有一部分是尋不到生火之物,還有一部分,根本就沒有了柴米油鹽。
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篦子的縫隙可比梳子密集太多了。
城頭變換大王旗,路過就扒一層皮。
戰爭年代,每一粒糧食都是帶血的。
大雪封山,運糧就會變得十分的困難,只能夠‘就地解決’。
短短的四個字!
卻可以讓無數的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無力的百姓只能乖乖的交出糧食,換取片刻的安寧。
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就是贏取這場戰爭。
于是,在閉塞的思維里。
施暴者成為了正義,而解救者卻被當成了魔鬼。
草原上的牧民,最害怕的不是干旱,不是遷徙,而是嚴冬。
因為,嚴寒會讓牛羊凍死大半。
同時,也會讓他們失去與牛羊等價的人口。
蠻荒之地、化外之民。
煎熬和忍耐,會和他們相伴一生。
所以,他們無比向往中原王朝的富庶與安寧!
杭州城的百姓當然不是化外之民,所以,他們會比草原上的牛羊好上一些。
這個年末,估計只會凍死小半。
在整個人類歷史長河中,杭州,無疑都是富庶美好的代名詞,可是如今,居然免不了和牛羊同樣的命運。
這是人類的不幸,更是文明的倒退。
發呆的沈云英終于回了神,眼神變得無比的迷茫。
吳之番這個莽夫為什么會反?
還策反了沉穩睿智的何騰蛟!
他們,到底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
是畫上的這些嗎?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或許,農民就不會造反,清軍就不會入關。
那么,爹爹...也不會戰死。
大明!更不會亡!
她也應該尋一個良配,從此逍遙度日、歲月靜好。
而不是披上這該死的戰甲,帶著家鄉父老的殷殷期盼,跑來這個鬼地方襄助魯王、驅除韃虜!
想到這,沈云英一陣長笑。
“哈哈...哈哈!”
“可笑!可笑!我現在又在干什么?和真正驅除韃虜的義士們打個頭破血流、爭個你死我活。”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笑聲漸趨嘶啞悲涼,門外的親衛們聽到了動靜,不由大驚,急急的在外敲門。
“少將軍,少將軍你沒事吧,快快開門!”
這些人是她在家鄉帶出來的鄉黨,有很多是昭武將軍的舊部。
沈云英拭去了眼角的淚水,聲音變得冰冷無情。
“我無事!”
整肅了一番儀容,年輕的女將拉開了房門,大踏步走向了杭州府衙!
四十萬大軍群龍無首,遠在臺州的魯王,把兵部右侍郎‘朱大典’和兵部尚書‘熊汝霖’,調來了杭州主管軍事。
文官集團就像春天的韭菜,割完了一茬,又會冒出來一茬。
領兵的主帥們被一網打盡,新的主帥們又會閃亮登場。
百姓只能祈求,新來的貴人們是青天大老爺。
青天大老爺當然是有的,只是很稀少而已,在這個亂世中更是如同鳳毛麟角。
所以百姓注定是要失望的,只能任人宰割、茍延殘喘。
亂世百姓。只是貴族們爭斗時需要的養料。
為了贏得一場戰爭,死多少百姓!又有什么關系呢。
安史之亂時。
為了讓回紇人出兵幫忙,唐王許諾,拿下長安后,回紇可以縱兵搶掠三天。
金銀女人任意取之!
于是回紇人成了雇傭軍,而長安全城百姓成為了傭金。
后來因為太子的苦求,把長安城改成了東都洛陽。
他登基稱帝之后。
沒過幾年,支撐不住的新帝,只能再度向回紇請求救兵。
于是,東都洛陽的百姓,又一次成為了傭金。
以此來為岌岌可危的大唐續命。
幸好有郭公橫空出世,總算終結了安史之亂。
戰爭勝利后,史書上卻大肆的褒揚唐軍和回紇軍的功績。
只字不提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甚至身首異處的百姓。
盡管他們同樣是值得被世人銘記的。
于收復山河而言,一城百姓確實算不了什么,無非就是一串冰冷的數字罷了。
盡管他們也是有血有肉,可是,誰在乎呢!
真的沒有人在乎嗎?
當然不是。
如果沒有人在乎,如今的杭州城,恐怕早就成為了人間煉獄。
所以!
現在的杭州府衙之中,在乎的人和不在乎的人分成了兩派,涇渭分明、針鋒相對。
以朱大典為首的一群人正在據理力爭。
而另一幫只顧自己利益的文官集團,更是面紅耳赤,吐沫橫飛。
妥協或者投降,都表示著利益不再屬于自己,完全沒有想過,國破家亡之后,終將一無所有。
這是理想派和利益派的競爭,雙方都不可能讓步,沒有商量的余地,注定不會有結果。
雖然沒有結果,但是會有勝負。
理想派人數太少,話語權也有限,注定贏不了。
和談又回到了原點,唯一的出路就是開春后一戰。
暴力是解決爭端的最后手段。
也是最有效的!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不會等到開春了,這是最后一次和談。
因為盧傳廷和閻應元的耐心已經耗盡,他們必須解決掉離根據地最近的敵人。
走出杭州府衙的柳如是。
滿臉的陰霾!
長久的談判毫無進展,她只能親自出馬。
只是這群老匹夫沒有一個給她面子,完全把她當成了空氣,只顧自己人吵得不可開交。
這很有文官特色!
把一個在萬軍叢中,將主帥一網打盡的人當作空氣!
他們不亡,怕是天理難容。
準備明日攻城的空降兵,已經全部就位。
外圍的一千三百名漢家軍精銳,在王驅燕的率領下,也悄悄的靠近了城池。
杭州城里,至少混進來了兩個連的特種兵。
浪爺的特種兵,以一敵百,都算是個貶義詞。
九萬宣州軍,各自屯兵九曲嶺、東明山和富春江畔。
枕戈待旦,可朝發、而夕至。
義烏的溫良更是率先出手,嵊州城已經岌岌可危。
大戰一觸即發,可杭州城卻依然如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