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邊的水榭旁。
一座廟宇獨立于小溪一側,欄桿已經落漆,斑駁之間盡顯歲月的厚重。
游覽山川雪景的游人很多,畢竟是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江南人酷愛落雪。
雪花飄零間...總是掩不住那一絲雀躍!
閭門風暖落花干,飛遍江南雪不寒。
獨有晚來臨水驛,閑人多憑赤闌干。
有池有榭即濛濛,浸潤翻成長養功。
恰是有人長點檢,著行排列向春風。
柳香兒是雀躍的,小東西終究沒有辦法拒絕她的軟磨硬泡。
捏出的雪團四處飛射,若貍似狐的身姿,如穿花蝴蝶般在雪中翩翩起舞。
躲閃嬌笑間,引得游人紛紛側目。
盧傳廷也心情大暢,不由得想吟詩一首。
“純白染寒溪,一路空山萬木齊,移步階前極目望,高低。”
“一片茫茫罩大地,犬吠雜雞鳴,霧氣蒙蒙歸路迷,乍瞧橫山時近遠,東西。”
柳香兒等人自然是受過詩詞熏陶的,比之常人,還要略微精通一些。
乍聞之下,不由有些驚艷,并且下意識的看了看姐妹們高低不一致的...山巒。
只是張望之下并無雞鳴狗吠,只有她們幾個小女子在嘰嘰喳喳。
柳香兒不由柳眉倒豎,一個縱身間來到了小爺身側,大聲問道。
“說,我們姐妹到底是犬還是雞?”
盧傳廷大呼冤枉。
“想象,想象不懂嗎!”
‘南鄉子’的詞牌不就是這樣,只求對仗工整而已嘛!
劉香兒挺了挺高聳的玉峰,啐了一口。
小東西可真壞,挺會想!
柳汐兒不似香兒這么野蠻,回味小爺作的詞,輕輕的吟唱了起來,歌聲空靈婉轉,撩撥心扉。
“純白染寒溪,一路空山萬木齊,移步階前極目望,高低。”
游人們不由感嘆,今日出來賞雪真是大對特對,竟遇上了這么一群璧人。
大飽眼福,大飽耳福!
叫囂了一個月的左夢庚終究沒有南下,讓江南這片土地有了難得的安和。
不過方成漢卻在舟山跟魯王起了沖突。
起因是盧傳廷委派方成漢前往舟山,把弟弟盧傳秀接來應天。
這是二叔唯一的子嗣,不能流落在外祖家生死不知。
結果許久沒立新功的方上校,直接在錢塘渡海,仗著自己兵強馬壯,一路平推了過去。
再加上盧傳秀親娘舅的推波助瀾!
短短半個月,余姚、寧波、舟山半島、群島。全都落入方成漢的手里。
而在收復嘉定時新收的‘吳之番’,原本就是魯王麾下的總兵。
他早就在內斗中受盡了屈辱,所以才會以總兵之力攻占嘉定,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準備。
好在博洛及時撤軍,沒有釀成慘絕人寰的嘉定三屠。
吳之番見識到漢家軍的種種作為后,鐵了心要反了魯王。
跟隨方成漢作戰的他,在余姚分兵,策反了紹興守將何騰蛟,半日之內,兵鋒直抵余杭。
此舉讓魯王雷霆震怒。
集結了四十余萬兵馬包圍了紹興。
弟弟是找到了,卻跟魯王結下了生死大仇。
盧傳廷常說的一句話便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專心發展科學的他,也不太關注戰事。
一切已經上了正軌,自有閣部帶領各部參務軍事。
這下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倒不是盧傳廷怕魯王,而是和魯王的戰端一開,便坐實了謀反的罪名,由驅除韃虜,演變成了內戰。
性質的改變,牽一發而動全身!
出師無名,也會拖累全局。
其實盧傳廷的起兵檄文上面寫的很清楚,根本不會受南明朝廷的節制。
但驅除韃虜始終是主旋律。
不管何時,民心都是最最重要的,無論有多么精良的武器。
再堅固的城堡,也架不住內部的崩塌。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人,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由一個紹興引發的血案,確實令盧傳廷非常的頭疼。
不管吧,說不過去,管吧,必須開戰。
沒有第二路可走,于魯王而言,盧氏終究是臣子,投降收編之類的只會是癡人說夢。
重要的還有何騰蛟此人,他在弘光朝時便受封總督河南、兩湖、四川以及貴州的軍務,頗有才干,忠誠可靠。
是盧傳廷敬重的民族英雄。
雖然現在的他,還沒有什么大的功勞,但不可否認此人的忠肝義膽和統籌大局的能力。
沒有展現才華,只是因為朝廷昏聵。
拿下紹興時,何騰蛟還軟禁了張國唯。
此人是水利大師,河道總管,崇禎十六年,當過大半年兵部尚書,后來被彈劾入獄。
松江、上海、嘉定、無錫、江陰、蘇州有如此發達的水道,縣橋,漕渠。
張國唯功不可沒。
后來弘光朝廷讓張國唯協理戎政,加太子太保。
搞水利的督兵練餉,可想而知什么后果。
所以江北四鎮坐大,而江南的兵馬卻羸弱不堪,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后來清兵攻下了應天,福王被擒,弘光朝廷滅亡后,他與錢肅樂、李長祥等人,擁立了駐守臺州的魯王監國。
與福建的隆武帝,開始了相互傾軋。
幸虧有何騰蛟幫忙,才穩住了浙東地區的局勢,也幸虧有江陰軍民牽制了大半清軍,才讓他堪堪活到了年末。
本來今年就該殞命的他,注定有此一劫,遭遇了何騰蛟的起義,身陷囹圄。
還有更令人頭疼的,發來的戰報中確定,圍困紹興的魯王大軍,領兵的是錢肅樂和張煌言。
‘百戰不屈張煌言’的那個張煌言,‘西湖三杰誰最擰’中的那個張煌言。
得罪了這位大神,要想再歸心可就是萬難了。
事情非常的棘手。
于是把事務交給宋應星后,盧傳廷匆匆返回了應天。
明皇宮依舊莊嚴肅穆。
只是宮中的氣氛有些沉悶,各部的長官陸續進入了大殿。
建軍初期,盧傳廷就想到了。
收復失土,四面開花,一把芝麻撒出去,不可能面面俱到。
立功心切的方成漢有錯嗎?
策反何騰蛟,拿下紹興的吳之番有錯嗎?
當然沒錯,他們是征戰的將軍,將軍就該收復失土,重整河山!
軍部商議出來的結果是戰,魯王不是皇帝,更非正統,沒必要給他面子。
閻應元等一眾文臣主張和談。為此,閻應元甚至不惜親自跑一趟。
大殿中爭論不休,各有各的道理。
盧傳廷又不好明言,這幾人是民族英雄,畢竟他們,現在也不過剛剛嶄露頭角。
只能默默的思索。
關于戰爭,歷史上總會有跡可循。
比如文武之間的戰和之爭。
但凡武人求戰時,不用問,肯定是占盡了優勢,基本能勝,敗也不會大敗。
因為武人更清楚,什么時候對他們有利。
將軍們又不是傻子,什么時候能打勝仗,建立功勛。心中門清。
而文人求戰,武人求和時,大部分都會戰敗,而且多半會敗的很慘。
讓外行去指揮內行,本就是江湖大忌!
結果一目了然,不止只有蕭風霆這個戰爭瘋子求戰,武將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部要求開戰。
絕對優勢下就有了操作的空間,焦慮的盧傳廷也穩住了情緒,一錘定音。
“自古兵家相爭,都講究先禮后兵,何況是我們有錯在先。不如先和談,談不攏再打如何。”
武將們都是狗腿子,督爺發話自然全部歇火。
閻應元自然也是贊成的,當即拱手。
“主公,下官愿意走一趟臺州。”
盧傳廷擺擺手:“閣部大人日理萬機,怎么可以離開中樞。”
思考了一會,視線定格在文官隊列中的那一抹嫣紅上面。
少年的眉眼綻開,出其不意是他的常態,文臣們預感到了一絲不妙!
果然,語出如驚雷掠空,震得心肝瑟瑟發顫。
“柳先生是否愿意走這一趟?”
柳如是柳眉微蹙,隨之釋然,自從接受了任命后,她每日都勤學不惰,為的就是能為這個危難的民族,盡一份自己的心力。
微弱的熒光雖不足以照亮暗夜,但是,聚沙成河、水滴石穿。
無論國家力量多么的強大,都是由一個個、個體凝聚而成的。
柳如是出班行禮,神態謹慎,盡收女兒嬌柔。
“只要總督大人相信微臣,各位大人相信微臣,如是!愿意赴湯蹈火,粉身碎骨!”
話語依舊帶著江湖習氣,稱呼上也有瑕疵,但是無傷大雅,溫潤動聽的聲音,和一往無前的氣勢,足以抵消一切。
盧傳廷笑意盎然,非常欣喜女俠的改變,大手一揮,神情慷慨的說道。
“你可以把老錢帶上。”
錢謙益被俘虜后,一直被軟禁在府衙,最近吵著要回鄉,柳如是不好意思求情,任由他吵鬧。
為什么要把錢謙益帶去,當然是為了柳如是的安全考慮。
她畢竟是女子,有老錢這位明朝遺老在身邊,魯王的麾下,不看僧面也會看佛面。
即便談不攏,也不會為難一個女子,更不會為難錢謙益。
如今小督爺網開一面,柳如是哪有拒絕的道理。
趕緊墩身萬福:“多謝督爺。”
盧傳廷神情豪邁,語氣更是激昂!
“很好,我欲出兵三路,助你成事,若魯王不識抬舉,大可拂袖離去。”
“如是必當竭力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