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

外金川門寬大的碼頭前。

秋日的烈陽下，一千多民夫正揮汗如雨。

終于把一百五十門紅衣大炮，全都裝上了船。

隨著十幾條板船緩緩的離開了碼頭，衣衫襤褸的他們，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汗珠。

就被驅趕到了城墻下的一處溝渠里，這是城中排污的水道。

因為昨夜的一場秋雨，卷落了太多的枯葉，把這里堵了個嚴嚴實實，城里的污水，已經漫到了內城的街道上。

眾人被清兵驅趕著跳進坑道，拿著尖鎬方鍬，吃力的挖掘著。

隨著外圍被一點點刨開，四四方方的坑道口，顯露在了眼前。

可是內城淤積的污水，并沒有流出來。

他們只能繼續往前刨，水道內黑暗腐臭，只能容的下一人彎腰進去，眾人全部看向了工頭。

上面押著他們的清兵，已經開始罵罵咧咧，其中幾個兇神惡煞的，已經拔出了腰刀。

工頭咬了咬牙。隨手點了幾個苦力，拔了棵雜草，然后分成了幾段。

握在手中舉到了幾人面前。

“抽吧，最短的在前頭。”

幾人也似早已認命，很干脆的每人抽了一根。

相互比較一下，抽到最短的，矮身進了坑道。后面的幾人緊跟在他的身后。

前面的人挖出來一點，后面的人接過來后，依次往外傳。

隨著挖掘的深入，陸陸續續已經進去了六個人。

終于。

坑道的最里面，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呼喊。

“通了，快退。嗚嗚，嗚嗚！”

可是跑的再快，又怎么能快的過開閘的水流，除了最后一人勉強撲到了岸邊，其余的人，皆被翻滾的洪流，卷裹著沖進了滾滾長江之中。

工頭一把撈住撲向岸邊人的胳膊，朝著早就準備在水道末尾的民夫大喊。

“拉緊漁網，救人！”

眾人紛紛拽緊手中早就準備好的漁網，只是他們還是低估了洪水的力量。

持著漁網的民夫，被巨大的力道撕扯，要么撒手，要么連人帶網一起被卷入洪流。

少數幾個，還能在洪流之中冒一下頭，大部分就像沉入水底的沙塵，連一絲漣漪都不會涌起。

工頭看著被沖得遠離江岸的民夫，無奈的擦了把臉，不知道擦去是汗水還是眼淚。

招招手，帶著眾人趕去了下一個做工點。

夕陽西下，大地開始變的昏暗，一天的勞作終于完成，僥幸活下來或者死去，都變的無關緊要。

他們的眼里，只剩下了痛苦與麻木。

苦力們落宿在江岸邊，一天的勞累，早就把他們的氣力掏空，連驅趕蚊子都變的奢侈，索性隨它們叮咬。

就當是為下輩子積點德吧！

不要再投胎到這樣的鬼世道！

江岸邊的回流中。幾個年輕一些的正在洗澡，這是屬于他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消遣。

上游飄來了一大片白花花的東西。

岸邊有幾個不敢下水的同伴，大聲的呼喊。

“有江漂兒，大家快上來。”

江漂是俗語，指漂在江面上的死尸。

水里嬉戲的幾人哈哈大笑。

“怕甚，說不定老子明天就跟他們一樣了。”

有一個瞄了一眼上游說道。

“估計哪里又發生了大戰，怎么一下子，來了這么多。”

其余幾個游泳的少年，也拔高了水中的身體，眼中有了一絲恐懼。

“亮哥兒，咱還是上去吧，這么多，看著瘆的慌。”

被稱做亮哥兒的少年倒是挺心細。

“上面打仗的人，莫不是都脫光了衣服，怎么全都是白花花的。”

“莫怕！看看！”

都是二五郎當的年紀，被同伴視作膽小，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沒有一個上岸的，只是往岸邊靠了靠。

那一大片東西，終于漂到了眼前，其中有幾具被回流卷住，朝著岸邊漂了過來。

亮哥兒最是膽大，一把拽住一個，借著還沒完全黑透的天光，他終于看清了是何物。

一聲驚喜的大叫聲，劃破夜空。

“是豬，是被淹死的豬，快，快去叫人。”

剛剛還靠近岸邊，隨時準備上岸的伙伴們，聽見是豬，立刻兩眼冒出了綠光，是饑餓的綠光。

噗通聲中，再也沒有一絲的恐懼。

一人撲向了一個。

岸上的伙伴也反應過來，一溜煙跑去苦力營中叫人。

不多時，便來了上百人，雖然他們已經沒有了力氣。

但是聽到這個消息時，饑餓，終究把他們骨子里的力氣，都給壓榨了出來。

大家七手八腳的把死豬拖上了岸。

鼓脹的豬肚子里面，因為腐爛后產生的沼氣，終是經不住這樣的拉扯。

“砰！”的一聲，猛烈的爆開，腐爛腥臭的內臟，濺了眾人滿頭滿臉。

“沒事...沒事！”工頭笑呵呵說著：“肉還是照常能吃的。”

“娃子們，使把勁，多撈一點，讓大家都開開葷。”

“會水的全部去撈，快，一會兒就沖遠了。”

苦力營中升起了篝火，今晚，注定是屬于他們的狂歡。

巡營的清兵，提著腰刀，過來查詢發生了何事。

工頭舉著一塊烤熟的肉，送到了他的面前。

“兵爺，你要不要嘗嘗。”

刺鼻的臭味，差點讓他把剛吃的晚飯，全都吐出來。

他嫌棄的擺了擺手，終究把快要出口的惡語，咽了下去。

吃吧，吃吧！

吃完，興許明天還能多點力氣，多干點活。

暗夜的天空中，一架無人機，正盤旋在他們頭頂。

操作無人機的溫良，看完了錄像后，滿臉的淚水。

“少帥說的對，這個世間，真的有太多受苦的人了。”

只因白天，他用望遠鏡看見了民夫被沖進江里的那一幕。

晚上用無人機勘查地形時，便不自覺的朝苦力營飛了一圈。

因為沒有網絡的支持，無人機只能錄像拍照，并不能實時的進行數據傳送。

這是屬于炮兵的千里眼。

短距戰爭中自然用不到，但是在這種隔著城墻，或者視線受阻的炮擊中，其發揮的作用，簡直無法想象。

如果是攻城戰，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平民傷亡，且最大程度的打擊敵人。

探測已經完畢，一根標記桿，插在炮營的正前方。

少帥指定的時間慢慢的臨近，溫良發布了命令。

“11點方向，炮擊距離4公里，遞次推進，每門50發。”

炮擊最遠距離大約5.5公里，而炮臺距離應天內城墻，大約5公里左右。

因為緊靠內城居住的，幾乎都是達官貴人。

四百五十枚炮彈，全部傾瀉在內城的話，純屬浪費。

所以選了4公里這個位置開始發射。

九門炮全部調整好了方位和仰角，等待少帥指定的發射時間。

清廷著名的八大鐵帽子王之一。

大名鼎鼎的‘綠帽子’王多鐸，今天，早早的便來到了范園。

為什么叫做綠帽子王呢！

因為！他實在是太喜歡幫人帶綠帽子了。尤其，是給那些降了清廷的漢臣。

今日來的這范園，就是攝政王為清‘第一漢臣，在應天城準備的府邸。

本來，第一漢臣是在京師侍奉福臨小皇帝的。

只因久攻江陰不下，又遭遇到威力巨大的火器，使攝政王一籌莫展。

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尋求皇帝陛下支援一番。

福臨還小，哪里輪得到他做主，當然是跑去請示孝莊皇太后。

雖說孝莊這位嫂嫂，當年也跟攝政王廝混過。

床單都滾爛了好多。

但！終究公是公，私是私。

攝政王兵強馬壯不說，朝中已經沒有能夠和他抗衡的重臣了。

如今取了江南，更是如日中天。

哪里還敢再給他一點支持，但是不給，又搪塞不過去。

于是，只能把朝中最具智囊之稱的范文程，派來給他出謀劃策。

老范結合了周邊的形勢，又巡視了應天城的內外城墻。

覺得此城‘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于是向攝政王建言，把城墻上的紅衣大炮，全部拆下來送去江陰。

‘找一角狂轟，墻塌則城破’。

攝政王當時就表達了對老范的肯定，并送給他一套宅子。

范文程把帶來的家眷，安排住了進去，就每日忙著操勞國事。

這就給了綠帽子王偷腥的機會。

昨夜已經初嘗了雨露，老范的如夫人，當真勾魂的‘緊’！

想起那婉轉承歡的樣子，就令綠帽子王血脈噴張。

所以，今日天剛黑透，他就摸進了范府。

老范也終于處理完了公務，回到了內間，就聽見了淫聲浪語。

問清奴仆來者何人后。

范文程只能選擇無奈的離開，找了個夜店借酒澆愁。

綠帽子王自然覺察了范文程的到來。

神情溢滿了不屑。

夜色迷蒙舒情，美人嬌艷欲滴，風勁聲緩，張弛有度。

流火急雨，夾雜著劇烈的音爆，在不遠處炸開。

驚天的炸響震顫著大地。

嗡嗡的轟鳴聲，在腦中環繞不休，崩裂的墻體木屑飛濺。

一陣沖天的火光，突然在園中耀起，劇烈的爆炸挾裹著氣浪，四處肆虐。

突發的變故，讓沖擊彼岸的綠帽子王，暴跳如雷。

三步并作兩步躍出了院門。

呼嘯的風聲劃破長夜，一點夾雜著硝煙的紅芒，在眼前極速放大。

落在了他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