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輕催,緩步向前。
方圓百里之內,都有沈不浪的夜不收巡邏,倒是不用走的太急。
他們信馬由韁,踏霧而行。
見盧傳廷很是悠閑,胡大牛湊了上來,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小爺,戰斗結束之后,你打的那個激光燈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暴露自己的位置嗎?”
盧傳廷笑了笑,松弛了精神,一聲嘆息,神情有些凝重幽深。
“哎!如果讓你守著個破城,每天爬起來就是打仗。外面還有幾十萬大軍,隨時都有可能沖進來,然后把你撕成碎片。”
“你會不會感到很絕望?”
胡大牛撓撓了頭,不是很明白少帥的意思。
盧傳廷并沒有在意他回不回答,神情突然變得激昂了起來,語氣也鏗鏘有力。
“那么!就用這個激光告訴他們。他們還有援軍,還有戰友。”
“他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在城的外面,還有一群和他們一樣的人。”
“在抵抗暴政,抵抗屠殺,抵抗剃發易服。”
“在努力的挽救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在如此黑暗的年代里,沒有什么比‘希望’更重要的東西了。”
“那束激光,便代表著希望!”
“它可以撫慰心靈,指引前進的方向。”
“告訴他們,不要怕。”
“向前向前,永不放棄。”
吞咽了一下四濺的口水,盧傳廷回首真誠的看著胡大牛,煽情的問道。
“你明白了嗎?”
胡大牛很干脆的搖了搖頭。
“沒有。”他停頓了一下,想了想說道:“但是我知道,小爺肯定比二老爺厲害...
不對!比大老爺也要厲害。”
盧傳廷笑意綻放,滿臉的嫌棄。
“對,你說的很對。”
快使勁的夸老子!滿目崇拜又毫無主見的狗腿子。
哈...呸!
只是讓盧傳廷萬萬想不到的是,昨夜那一個善意的舉動。
讓他贏得了一個生平摯友。
一個宵衣旰食、潛心為民的好官。
一個能把手頭上的資源,運用到極致的神人。
閻公應元,恐怖如斯!
太湖已經在望,湖岸邊的山石盤繞,稀稀疏疏的小林子隨風輕搖。
十幾戶人家散落在四處。
問清楚沈家屋子的所在,盧傳廷和胡大牛催馬前往,其余戰士周圍警戒。
走到院子前,胡大牛下馬叫門。
還未抬手,院角的林子中傳出來一聲驚呼。
“大牛!”
聲音落下,一個手提著板斧的壯漢,在林子里閃出,他丟下了手中的板斧,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面前。
雙手一把抱住大牛兩肩,使勁的搖晃,爽朗的聲音高亢嘹亮,難抑激動。
“大牛!你還活著!”
胡大牛也是激動不已,同樣兩手把住了壯漢的兩肩,眼眶已經濕潤。
“少將軍,真的是你!”
一場戰斗下來,特別是生死之戰,便會讓人結成深厚的情誼。
這就是所謂的生死之交。
這倆人無疑便是這種交情。
壯漢打開了院門,和胡大牛相攜而入,各自講述別后的遭遇。
直至大牛講到在家中遇到小爺時,才一拍腦袋,把門外已經等候了半個小時的盧傳廷,請進了院中。
當確定無疑面前的少年,真的是督爺后人時。
壯漢二話不說、納頭便拜。
“老督爺部將‘陳坦公’之子‘陳世忠’拜見小督爺。”
聞言,盧傳廷心中大驚。
陳坦公此人,是天雄軍中真正的驍將。
象升第一,坦公第二。
當年督爺被圍,陳坦公只能調動十三騎。
還是毅然決然的前去營救。
沖擊金營數十次無果后,只能絕望退去。
身中七矢,奄奄一息。
一年前,他被盧象觀推舉為‘茅山義軍’領兵將軍。
因盧象觀‘書生不曉兵事’,輕敵冒進,被圍曲巷。
陳坦公率精騎三百赴援。
見到盧公臉上連中兩箭,情勢危急。
他將胯下坐騎讓給了盧象觀,自為斷后。
中途過鎮,坦公獨守橋上,連殺數人,讓敵兵不得過橋。
力戰至死!
敵兵不解氣,將其砍成了肉泥。
盧傳廷眼眶濕潤,神態顫蕩不已,一把將陳世忠攙起。
“世忠是兄,傳廷是弟,怎能受你參拜。”
老一輩人結下的深厚情誼,是自帶基因記憶的,會輩輩傳承。
陳世忠心情激動,他被沈楚搭救之時,其實已經認出了這是天雄軍的老將。
他自小弓馬嫻熟,十一歲便隨軍接受父親的親自教導。
所以這些老將不認識他,他卻認識他們。
只因心灰意冷,不愿相認罷了。
他武藝嫻熟,兵法精通,苦學十數載,自然不是庸碌之人。
是這世道,讓他自甘沉淪。
如今見到督爺子嗣,還是唯一的子嗣,如同生活中照進一束明光。
清澈透亮。
心中陰霾也一掃而空,三人圍坐,相談甚歡。
外面的戰士早已扎營造飯,直到把飯菜送到三人桌上,方知天色已晚。
看著進進出出的漢家軍戰士,陳世忠不由的有些驚奇。
“小督爺這兵,猶勝天雄軍當年啊。”
盧傳廷眼眸含笑,問道:“哦!世忠哥說說,勝在何處。”
陳世忠思考了一下,說道。
“嗯..!有股子精氣神,眼睛很干凈,但是又帶著殺氣,我也說不清楚,總之干練異常。”
盧傳廷含笑不語,神情甚喜。
戰士們當然帶著殺氣,本就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何況昨夜還殺了半宿,斬首萬余!
等著飯菜上齊后,盧傳廷掏出一瓶白酒,給陳世忠滿上。
指著門口站崗的戰士說道。
“這幫小崽子還是嫩了些,世忠哥,你幫我帶帶他們如何!”
聞言陳世忠一愣,隨后反應了過來,仰天哈哈長笑。
直至淚眼婆娑。
父親!我觀督爺之子,實乃人中龍鳳,您當含笑九泉。
盧傳廷一直微笑的看著他,直到他笑聲停止。
倆人相視一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純粹和熱烈。
男人之間的情感,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
陳世忠整肅衣襟,單膝跪倒,拱手行的是主從之禮,意味不言而喻。
“小爺但有差遣,敢有不從,世忠自當粉身碎骨、肝腦涂地。”
他連稱呼都改了。
盧傳廷大喜!當即起身雙手攙扶。
陳家兩代人效命盧氏,可謂真正的肝腦涂地,怎能吝嗇一點尊重和信任。
“世忠哥不必如此,你我二人,以后便兄弟相稱,盡心竭力,匡扶社稷!”
聞言,陳世忠神情反而更添了幾分鄭重,不似剛才那般恣意。
“世忠誓死跟隨小爺。”
這個年代階級分明,尊卑有別,這種話,陳世忠當然只是聽聽得了。
盧傳廷熱情相邀:“來,世忠哥請坐,嘗嘗小弟這酒如何,”
陳世忠依言落座。
端起桌上晶瑩透明的酒杯,望著里面純凈剔透的酒湯,他一時間有些發愣。
酒香濃烈刺鼻,夾雜著糧食的鮮香,盧傳廷酒杯高舉,敬道。
“世忠哥,請飲!”
一杯酒下肚,濃烈刺激的口感和一線入喉的火熱,差點把盧傳廷的眼淚都給嗆出來。
這具身體,還沒喝過白酒呢。
這個年代的人,應該適應不了這么濃烈的白酒。
其實蒸餾酒技術早已出現,可是飯都吃不飽,哪里有多余的糧食釀酒。
酒是豪門大戶、士紳豪強才能夠享受的!
見盧傳廷一杯飲盡,陳世忠也舉起了酒杯。
“小爺,請!”
他也學著盧傳廷的模樣一口飲盡,酒勁實在太過劇烈,差點讓他一口噴出。
強忍著吞下,細細的回味,他不由大呼過癮,忍不住輕拍桌案,輕聲吟唱。
“琥珀金掌成佳釀,云隨雁字長。”
“欲將沉醉換張揚,絲絲鏗鏘,點點綿長。”
“好酒!好酒啊!”
盧傳廷再敬!
“烈酒配英雄,來!世忠哥,再飲。”
“請。”
酒至酣暢處,自有道不盡的情誼,訴不完的衷腸。
把酒言歡,天下英雄,唯世忠哥與傳廷耳!
一場宿醉,把熬夜的疲憊一掃而光。
清晨的翠鳥鳴聲‘啾啾’,清麗透人。
昨夜的小雨。
把竹葉上的灰塵洗凈,在清冽中透著脆綠。
也讓早秋清爽的空氣,更加的沁人心脾。
騎士打馬疾馳,濺起陣陣泥濘,一身制式的軍裝,顯示出他定是漢家軍子弟。
通訊員也早已確認了他的身份,警衛班沒有人出來阻攔。
騎士直達陳世忠的小院門口。
胡大牛把他迎進了院中,剛剛起床的盧傳廷、陳世忠二人,正在洗漱。
騎士身形筆直的站定,然后是一個標準的軍禮。
“通訊組六班班長周炳奎,參見少帥。”
洗漱完的盧傳廷回了個軍禮,問道。
“是有什么緊急軍情嗎?”
因為普通的軍情,都是經過通訊員傳遞的,很少有直接派人的情況,除非是軍情比較復雜。
周炳奎聲音清亮干脆,與這早秋的清晨倒是相得益彰!
“報告少帥,末將是奉袁組長之命而來,包圍了應天的三路軍,近期的軍情已經全部匯總,還有少帥交待黃軍長的事情,也差不多已經辦妥,他們都在等待少帥進一步的指示,這里是全部的軍情報告。”
說完,周炳奎在行軍挎包里,掏出了一沓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