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傳廷的樓船為了能更好的掩護鐵甲戰船，不避不讓，用自己的船身生生的扛住了清軍的炮彈。

黑煙呼嘯，彈體炙熱。

等到鐵甲船徹底的封死航道。十六艘掩護他們的樓船，已經只剩下了三艘。

其余的樓船不是在密集的彈雨中崩解，就是已經被火焰吞噬。

木制戰船上涂抹的桐油，因為工藝的不足，雖然能有效的隔絕水汽，防止船身被江水腐蝕，但也極易燃燒。

若是炮彈擊中戰船上囤積的火藥或者火油，起火將不可避免。

烈焰滾滾，濃煙升騰。

形成了一道道幕墻，隔絕了目標，也隔絕了生命。

落水的不再只有清軍，第二團的戰士也紛紛落水，江面上到處漂浮著各種碎屑，小型烏篷船不一會兒就裝滿了人。

無論是清兵或者漢家軍戰士，皆被最大程度的救起。

駕駛小船的民兵心存仁慈，這很好，至少表示在這硝煙彌漫、人性沉淪的戰場上面，還留存了一絲溫暖人心的東西。

敵我雙方都很自覺，選擇性的忽視了小船的存在。

癲狂的少將軍自然不發一言，對待他手下的士卒，他還是留有一絲人性的。

漢家軍僅剩的三艘樓船上面，也冒出了劇烈的濃煙，估計挨了不少的炮彈，沒有崩解，只能說明沒有被擊中要害。

戰斗已經從中午打到了黃昏，目的終于達成，炮彈也被消耗一空。

盧傳廷迅速起錨，連船頭都沒調，直接張開了風帆，漿手倒劃，順流直下。

巨船樓頂的少將軍左夢庚見到鐵甲船逃跑，立時張狂的大笑。

令旗揮動，再也不管破損的樓船，與鐵甲船并駕齊驅，緊追不舍。

鐵甲船雖然更能抗揍，但是船身笨重，優點是沒有很高的船樓。目標會變小很多。

一旦移動，左夢庚船隊密集的彈雨，就會被拆散，紅衣大炮準度的隨機性，也隨之表露無疑。

雖然彈雨不再密集，但是零星的炮彈依然會擊中鐵甲戰船。

砰砰的落彈大部分轟進了江里，濺起了層層的水花。

砸在船體上的鐵蛋，在劇烈的接觸中終究還是被彈開，雖然沒能擊穿甲板，但是也會遺留出巨大的凹陷。

偶爾還會被擊中船面，彈跳之中，一路糜爛。

根根帆桿和纜繩被擊斷，讓鐵甲船的速度更慢。

而四方四正的首層甲板，也似乎為了挨揍而生。

不但很寬，還很平。

最大化了落單點的傷害。

好在漿手的設計引用的半封閉式，唯余了一線視野，雖然能有效的規避被炮彈直接轟中的可能。

但是一旦翻沉，漿手逃生的機率，會被大大的降低！

戰斗之中，很多弊端都能顯現出來，盧傳廷默然的看著這一切。

陳世忠急呼：“小爺，讓炮營發動吧。”

他卻堅定的搖了搖頭，表情淡定，眼眸深邃。

左夢庚的大型戰船也只剩下了九條，緊追之下相互拉鋸，只是沒有彈藥的鐵甲船，一直在挨打。

一追一逐之間，長江在前方一分為三。

分別是貴池南港、中港和北港。

北港最寬，中港次之，南港最窄。

北港雖寬，但是九曲十八彎，且水淺礁石多，除了漁船，極少有大船進入。

中港是兩大沙洲的隔間，橫插在南北兩港之間，無論從哪邊進港，都是直角轉彎。

南港雖窄，卻是最深，航道干凈微曲，水流湍急順暢。

所以，下行的船舶都會選擇南港航行。

本就靠近南岸的左夢庚專注于炮擊，等南港出現時，再想拐進北港，已經不可能了。

兩方的橫距很快被拉開，中間的沙洲阻隔了視線。

滿身傷痕的鐵甲船，終于脫離了危險。

陳世忠長長的吐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水。

以后如此危險的交戰，絕對不能再讓小爺跟來。

盧傳廷則是一臉的淡定，站在船尾的隔間里一直在觀察戰況。

這是一個很好的習慣，唯有接觸戰爭，方能指揮戰爭。

沒有動力的戰船，全靠劃槳和風帆驅動，包上了鐵皮，則會更加的笨重。

交戰之中，雖然扛揍，卻毫無機動性。

這是致命的弊端！

還好堵住了烏龜磯，若是貿然在寬闊的江面開戰，依賴十門膛線炮的優勢，不可能戰勝巨量的清軍水師。

必須要改進。

見陳世忠一臉擔心的模樣，盧傳廷安慰道。

“世忠哥不必擔心，即便被擊沉，還有這么多護衛的小船，哪有這么容易就死了。”

陳世忠則是滿臉的驚恐。

戰后僥幸存活的他自然不是膽小之人，即便戰死沙場也不會表現出怯懦，他恐懼的是讓盧傳廷身陷險境，這是他唯一的動力和希望。

心灰意冷的他，是因為盧傳廷的出現才放下了歸隱之心。

若是小爺有什么不測，他的人生將會再次的失去方向，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心氣之說，玄之又玄！

失去了心氣，人就會變得麻木不仁、行將就木，宛若行尸走肉！

陳世忠調整表情，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好言相勸。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爺，咱這次真的有些冒失了。”

相比于怒海狂濤，這點小場面，怎么可能驚得住重活一世的盧傳廷。

他擺了擺手，一臉笑意。

“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能清楚的知道敵我水師的優劣，以后我軍征戰天下，水師才是真正的主角，怎么可以等閑視之。”

聞言，陳世忠不由一愣：“主角...為何會是水師？”

這于理不合。

盧傳廷耐心的解釋道：“整個世界，七分海洋，三分陸地。若要征戰天下，你說...沒有無敵于天下的水師，怎么能行。”

一言如驚天的霹靂，把陳世忠驚的木然呆立，滿臉駭然！

“小...小爺，是說...咱們要...。”吞了吞口水，陳世忠結結巴巴的說道：“...要，打下整個...整個世界！”

他自然見過指揮部的世界地圖，十分明白，大明廣袤的領土在世界上的占比，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盧傳廷笑意難明，目光深邃中帶著些許的哀傷！

“當然，若是不能征服整個世界，人類...！將陷入永無休止的爭斗之中，何時才能實行...星際旅行。”

轉回首，深不見底的眼眸閃閃發亮。

他望著陳世忠：“你不想知道月亮上有什么嗎？還有滿天的星斗上面...！”

“小爺，我知道！”一旁的水師旅長楊文亮大聲的回答道：“月亮上面有嫦娥。”

盧傳廷哈哈長笑，眼眶有些濕潤，他可能是想家了，口中喃喃的自語。

“當然有嫦娥！不但有嫦娥，還有...嫦娥一號。”

眼眸間微微的有些濕潤，無數次的午夜夢回，好像是在提醒著他思考一些問題。

他自認為沒有救世主的節操，人間也并不缺少一尊昊天上帝。

可是！

他所處的這個時代，真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節點，重要到...足以顛覆全人類的命運。

13世紀之后的西方。

逐漸在沖破兩個枷鎖，一個是神權，一個是王權。

但丁的神曲里，給教皇在地獄里...留了個位置。

掀起了西方世界對神權的清算。

而蒙娜麗莎的微笑為什么會聞名于世。不是因為蒙娜麗莎是多么的與眾不同，顛倒眾生！

而是因為在這之前，畫家只可以畫圣母或者天使。

達芬奇把一個家庭婦女當作了繪畫的主題，說明畫家的筆端，開始從遙遠的天國...落在了人間。

自此開始。

拉開了西方文藝復興的序幕。

文藝復興、啟蒙運動、宗教改革三合為一...思想的缺口打開了。

法國革命、英國革命、美國的獨立戰爭...政治制度打開了。

工業革命...科技的創造力打開了。

亞當、斯密思的國富論...市場經濟打開了。

資本主義來到人間的一百年，所創造的財富，比以往所有歷史的總和還多！

可是，他們卻帶給了人類太多的血腥。在中國所犯下的罪行，更是罄竹難書！

而此時的中國，也在關鍵的突破口。

黃宗羲有沒有反思兩三千年中國存在的專制制度？

顧炎武反思了沒有！

王夫之反思了沒有！

方以智反思了沒有！

當然反思了，他們都在反思。

可是歷史的車輪無情的把理想碾壓成了齏粉！

17世紀中期，清軍入關。

一個文明和治理程度遠遠落后于中原王朝的游牧部落，占領了中國。

東方越來越封閉，而西方卻大刀闊斧，野蠻增長！①

在這個千載難逢的轉折點，盧傳廷從天而降，橫空出世。

每一個夢境，都不是無辜的！

盧傳廷的降生，自有他的原因和道理。

念力編輯世界，供奉造就神明。

在無數個平行時空里，每一種可能都會存在。

反思是必然的，盧傳廷絕非庸人！

如同屈辱的19世紀，偉人們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尋求拯救國家民族的方法！

披肝瀝膽，殫精竭慮。

相比于他們，盧傳廷當然要容易的多！

恍惚之間，夢境將心靈洗滌，理想也變的更加堅定。

巨人托舉了他，他會努力托舉...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