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裙子、盛裝打扮的韓湘雪站在長長的石階上，一步步拾階而上。她身邊是積雪掩埋的枯葉，而抬頭望去，則是仿佛望不到盡頭的白色石階，曲折著隱沒在了密密麻麻的樹梢中。

這是上山的石階，現在，她還遠望不到通往宗廟的臺階。

山頂上。

宗廟前站著韓毓影、倪月華和一眾侍從。大臣們則按等級站在了長長的石階兩旁，相向而立、官服嚴整，端正地將笏板持在身前，等待公主上山時行禮。

然而，她現在還在山路上跋涉。

韶月國公主的及笄禮程序繁瑣，這親自登山是第一項。及笄之人要從山腳一路走上山頂，既為磨練意志，身在通往宗廟的路上，也能體會到皇家的威嚴和氣勢。

倒也不錯，她生在冬日；聽說從前有生在夏日的公主，又身嬌體弱，在這一環節時生生曬暈了過去，被迫中止了儀式。而更多的人是咬牙硬撐了下來，只是在腳底磨出一些泡。

而韓湘雪自幼習武，走在這座巍峨的山上，并沒感覺多累。但她也沒去體會什么祖宗威嚴，只是想著等到玉嬈及笄的時候該怎么辦。

那小丫頭身嬌體弱，平時坐著躺著都要抱著、靠著一堆靠墊軟枕；如果要走這么多路，肯定會吃不少苦頭。

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后，韓湘雪望了望已經高升的日頭，估量著自己應該還在山腰，于是連忙加快了腳步。

她將裙擺挽到手臂上，一步步向前趕去，動作極其輕捷靈巧。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她終于走到了宗廟下的臺階處。

走過這個小小的平臺，韓湘雪提著裙子上望，就看見高高堆在眼前的臺階之上一片琉璃般清透的天。走過這一段，再走過下段臺階的一半，她就漸漸望見了山頂宗廟的飛檐和深金色的琉璃瓦。

她走過臺階的時候，兩邊的大臣紛紛向她行禮。又走過半刻時間，還剩幾級臺階時，她抬眼一望，就看見了宗廟前站著的韓毓影。

他同樣身著禮服，伸手迎她過去，帶著她進了宗廟。祭拜過后，便引她去了宗廟旁的一處露臺。

這處露臺取紫氣東來之意，又面向紫宮，故名為朝紫臺。

朝紫臺下，還有些尚未散去的寒涼霧氣。朝臣們便整齊地立在這霧氣中，氣勢宏大。再往后瞧，便是一片深深淺淺的霧氣和樹梢。

韓湘雪立在朝紫臺前，見到一旁禮官的示意，便抬手俯身，對眾臣行了一個大禮。

然后臺下的眾臣還禮，韓湘雪便靜靜站著，等待這及笄禮的最后一個步驟。

一位著綰色衣裙的老婦人緩緩而來。她看上去已有六十多歲，步子卻仍然端莊持重，已摻銀絲的發髻一絲不茍，鬂邊戴一支古樸的薔薇朱釵，衣裙上同樣繡著薔薇紋飾。她一身裝扮并不華麗，卻十分莊重秀致。

然而，一旁身著皇后禮服的倪月華一望見她，本來還好的面色血色褪去了一半。

她菱唇微啟，顫抖地看著那位莊重秀雅的老夫人走近韓湘雪。突然身影一動，就要從韓毓影身邊沖過去阻攔，卻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你……你放開。”倪月華掙扎了下，面上浮現出淡淡的恐懼，微微顫抖：“……不行，不能讓她為雪兒冠笄，絕對不能！”

“不，月華——”韓毓影將她擁入懷中，握著她的手，安撫道：“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要多想。她是你姨姥姥，這件事也是很久之前就定下了，推脫不得。”

“可是，她一定會對雪兒不利的……”倪月華漸漸不再抗拒，從他懷中看著那邊，眉目間還是有些焦灼。

“她是你姨姥姥，能對雪兒如何？”韓毓影勸解道。

“雪兒與我們當年不同。她當然不會干涉，也不會對雪兒不利的。”韓毓影說完這一句，似乎也想起當年的事情，眉間籠罩上一層落塵般的陰影。

他很快回過神，只是一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雪兒向往江湖，這份勢力交到她手上，說不定不僅不會對她不利，還能為她添些助力呢？”

他懷中的女子不語，緩緩放松了肩膀。

那名神色莊重、衣飾素雅的老夫人走到了韓湘雪身后。從旁邊迎上來一個梳著高環發髻、碧綠衣裙的侍女，俯身恭敬地將一張烏木托盤呈了上來。

托盤上放著一支雪白發簪。

老夫人伸手攏起她的一縷長發，盤結成髻；便拿起那支簪子，往她發間插戴而去。

方才側目間，韓湘雪似乎看見倪月華不安地往前踱了一小步。然而由于眼下的情景沒什么問題，她有些不解，卻沒有反應，任那支發簪插入發間，才緩緩轉過身去。

再對為自己冠笄的長輩行一禮，這及笄禮就算結束了。

對那位老夫人彎下身行禮的那一瞬，韓湘雪隱隱覺得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直起身來的時候，她卻切切實實地望進了對方眼瞳深處，一片平靜無波，唇角卻微微上揚，神態似是十分滿意。

韓湘雪微微一愣，出于禮貌便也回之一笑。

接下來，她回到了父皇母后身邊，眾人一路下了山。回宮之后，由于今天起的太早，她又睡了一會兒。

午睡初起，她便又思索起笄禮上的事情。

一般來說，各家小姐的及笄禮都是請一些德高望重的夫人、長輩來完成，換到宮中，規矩也是一樣。

但想了想，韓湘雪倒真不記得京中有這么一位風姿靜雅又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而且，她不知為何，總覺得她那個笑像是長輩看著自家孩子長大而露出的滿意神色。

雖然她的神情一閃即逝，但她還是看見了。想到倪月華不安的神情，她連忙走到梳妝臺前，從盒子里取出了那支白光閃耀的長簪。

依著韶月國的習俗，及笄禮時所戴的冠笄要連戴三天；而這種物件意義非凡，一般即便三天過了，也都會被好好安放。

所以，七巧將它單獨放在了一只精致的長條盒子里。

這只盒子是桃木的，木質堅硬細膩，打開來，其中附著藕色素綢，防止磕碰，安放地極為妥善。

然而，韓湘雪望著這支簪子，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