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也是命途坎坷……你起來吧,后面的事情,我自會有妥當(dāng)?shù)陌才拧!?
“奴婢青鸞,拜謝老夫人再造之恩。”
“不必謝我,你如此聰慧,自當(dāng)領(lǐng)會我此舉的用意。從今往后,你的生死榮辱,皆與掌珠密不可分。我不論你是要報仇,還是要雪恨,都要記著,今日我許你重生之機(jī)會,若你來日背棄我徐氏,背棄掌珠,則天下之大,亦絕無你容身之所!”
“是,奴婢謹(jǐn)記老夫人的恩典,謝老夫人!”
青鸞再度拜下,便聽有人在簾外輕聲啟道:“老夫人,王妃已更衣,說要過來給您賠禮。”
掌珠在隔壁凈了面重新勻了妝,又換了外面罩著的那件繡工繁復(fù)的真紅色長襦,穿上一襲水紅色的薄鍛小夾襖,腰間系著同色稍淺的腰封,其上左右綴下兩朵含苞的粉牡丹,行動時搖曳晃動著,半副湘妃百褶裙搖曳如柳。
這哪里像是已經(jīng)出嫁幾年的皇室王妃?儼然仍是待字閨中的青蔥少女呀。
青鸞這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將真紅,水紅,緋色,這般艷麗俗薄的顏色,穿的這般嬌嫩如花。徐掌珠的美,仿佛百花叢中的牡丹一般,輕易就奪去了其余眾花的顏色。
仿佛站在她跟前,所有人都會自顯黯淡一般。
她是打小就被徐老夫人親自撫養(yǎng)長大的,因此在整個徐府當(dāng)中,無人能似她這般,一舉一動都牽動著老夫人的心。
也因此般緣故,她敢在老夫人跟前行事乖張任性,因?yàn)榫退闾齑蟮氖拢仓恍枋潞笙蚶献孀谌鰝€嬌,就算過去了。
但這一次,沒想到徐老夫人會鄭重其事。聽祖母吩咐身邊的女官遞折子要進(jìn)宮求見丁貴嬪,掌珠自然想到了緣由。
如今后宮當(dāng)中皇后郗徽早已薨逝,東宮太子生母丁貴嬪掌管六宮,算是后宮之主。
她臉上一慌,已經(jīng)跪坐在祖母跟前的蒲團(tuán)上,低聲哀求道:“老祖宗,都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以后一定不這樣。您一向不喜歡進(jìn)宮與她們應(yīng)酬,這次要是為了掌珠去見丁貴嬪娘娘,這叫掌珠可怎么能安心?”
徐老夫人吩咐了拾月,方才轉(zhuǎn)過身來,道:“我能有什么法子?你是我孫女,如今嫁入了皇家,卻總與你的婆母妯娌相處不睦。你母親走得早,是我一手把你撫養(yǎng)大。你這般任性,我若再裝聾作啞不去替你收拾,總不成讓人笑話咱們徐家?”
掌珠局促不安的低下頭來,正思量時,徐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對她道:“這是你執(zhí)星姑姑的女兒,她姓章,閨名要兒,我給她賜的名,叫青鸞。她呢,會調(diào)香,也精于刺繡之道。以后,我就讓她在你做個典飾,順道啊,也替你約束著你身邊的這些人。”
掌珠瞪大雙眼看著自祖母身后姍姍行出的青鸞,她自然記得執(zhí)星姑姑,就是從前祖母身邊頗得她信任器重的侍女。后來也是祖母開恩,放了她的身籍,又替她物色了一門相當(dāng)?shù)挠H事,讓她嫁給了一個武官做繼室,至此從一介女奴,躍身為官家夫人。
不過這章青鸞看著比自己還要大幾歲的樣子,難道說——她是章家原配留下的長女?
反正跟記憶中的執(zhí)星姑姑,那可是半分也不像的!
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徐老夫人緩緩道:“青鸞是章家大小姐,幾年前出嫁之后,丈夫因?yàn)楹V信佛祖所以捐身出家了。她便回來,替章家主持一些別院內(nèi)務(wù)。我見她能干聰慧,便自作主張,安排在你身邊做個從五品的女官。以后,你要好生器重她,記住了嗎?”
聽這口氣,分明就是不給掌珠任何回旋的余地。掌珠自然是馬上就明白了過來,自己不能拒絕。
不過,這章大姐看著真不討人喜歡啊!
祖母身邊曾有兩位十分出眾的女官,一為拾月,現(xiàn)下仍是慈云堂管事。而另一人則是執(zhí)星,現(xiàn)下為武官之妻。
掌珠分明記得執(zhí)星姑姑溫柔端和,可眼前這個什么青鸞,則冷冷清清的,實(shí)在乏味。
難怪,丈夫新婚不久,寧愿跑去做和尚,也不肯跟她繼續(xù)生活了。
掌珠不喜這個新來的執(zhí)事女官青鸞,但是,眼下還不得不先應(yīng)下來。
因聽說祖母次日一早進(jìn)宮求見丁貴嬪,便又開始抱大腿:“老祖宗,您明日一早去見貴嬪娘娘,能否替孫女兒求她一次情?阮修容罰我謄抄金剛經(jīng)一百卷,這是要了我的命吶!我——”
徐老夫人聞言不置可否,卻看向青鸞。
青鸞唯有開口道:“奴婢以為,王妃最好是不要在此事上面計較。一百卷金剛經(jīng),若是靜下心來,也就是半個月的功夫……”
“你說的這般輕巧,要不,你來替我謄抄?”
“胡鬧!阮修容是你婆母,她既然罰你謄抄佛經(jīng),你怎能假手他人?”
掌珠也不傻,立即攏著她的手臂開始大力搖道:“老祖宗,我記得以前執(zhí)星姑姑可是十分聰明厲害的,不但會調(diào)香,單說是模仿他人筆跡,便是惟妙惟肖難以識別。青鸞既然是她的女兒,便不是親生,也是她教養(yǎng)大的,我想,您應(yīng)該不會特地給我挑了一個不如執(zhí)星姑姑的女官吧?”
一物降一物,徐老夫人簡直是拿這個寶貝孫女無可奈何。
“好了,我給你十天的時間,替我把一百卷金剛金謄抄出來。”
王妃掌珠只管把自己祖母搖的暈頭轉(zhuǎn)向,然后開始吩咐青鸞,就這么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青鸞瞬間回過神來,俯下身應(yīng)道:“是,奴婢遵命。”
小佛堂內(nèi)陳設(shè)的十分雅致古樸,暮晚時分又下起雨來,臨窗而坐,見竹簾外雨絲瀟瀟,案上硯臺內(nèi)新墨清香入心,青鸞抬手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些發(fā)酸的手腕,放下手中的紫毫,自顧自在茶壺中倒了一杯茶出來,慢慢喝了幾口。
她喜歡雨天,水令世間萬物清明。
茶水早已涼透,入口有些微微澀意。
不多時,又有侍女奉命來催。見她只謄抄了幾頁放在案頭,便嘲諷道:“王妃還以為你辛苦,特地讓奴婢去廚房吩咐人給做了宵夜,可是照這情形來看,只怕是今晚不眠不休,也抄不出幾卷來。”
青鸞根本不看她,也懶怠解釋。
但掌珠其實(shí)明白,所謂模仿他人筆跡,若是寥寥數(shù)語,其實(shí)并不難。但難的是如金剛經(jīng)這般大部頭的經(jīng)卷,一卷幾千字之間,稍有紕漏就會被人看出端倪來。
所以,此事算是自己故意為難這個青鸞。
因此她拿著幾張侍女送過來的紙箋看了看,便道:“隨她去吧。”
過了一會,卻忽然想起什么來,霍然起身,朝外頭走出去,徑直去了小佛堂那邊。
青鸞坐在案前燈下,乍見她來,連忙起身行禮。
“你坐著吧,我有事問你。”
掌珠又換了一身衣裳,不過仍是水紅色的宮裝,外頭的薄罩下擺和袖中都繡著金色的花紋,夜間看來,頗為華美嫵媚。
她身后帶了數(shù)個侍女,其中兩個專事給她打扇子。青鸞聞見風(fēng)里有零陵香的氣息,并著其余幾種名貴的香料,合在一起配出來的香氣息奢華迷離。
正要細(xì)細(xì)分辨時,只見掌珠一雙澄凈驕傲的眼睛看過來,在她身上打量了半響,才問道:“你丈夫?yàn)楹纬龅募遥磕銈儭獩]有孩子嗎?”
青鸞搖頭道:“回王妃的話,我們并無子女。婚后第二年開春,他便說自己心心念念想著出家侍奉佛祖,我覺得他誠心一片,不好阻擋,便隨他去了。”
掌珠心里回味著這番話,哦了一聲之后,忽然又道:“那怎樣才能讓一個男子心生出家的念頭?”
青鸞便抬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里頭的意思——她知道掌珠是立即就能明白的。
于是掌珠只能拿著絲帕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其實(shí)我也就是好奇,怎么現(xiàn)在想要出家當(dāng)和尚的男子越來越多?”
青鸞順著她的話道:“是啊,皇上篤信佛教,所以國中四百八十寺,僧侶漸比平民還多。可是王妃不比奴婢,奴婢身份低微,便是夫君要出家當(dāng)和尚,也不能阻攔。但王爺身為皇子,乃是天家血脈,便是王爺真要出家當(dāng)和尚,還得問問皇上準(zhǔn)不準(zhǔn)呢。”
掌珠聽了這話,就只管拿眼睛瞪著她,頗有你漢子跑了你自在,不知我等深閨怨婦的辛酸,還要說風(fēng)涼話的鄙夷。
青鸞心里開始有些摸清了這位王妃表妹的路數(shù),此刻,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說話的好。
畢竟她實(shí)在沒那個本事,能想到法子讓堂堂一個王爺跑去出家當(dāng)和尚。
見她毫無反應(yīng),掌珠心里的火氣開始掩不住,她左右一揮手,令人盡數(shù)退下。
兩人坐在書案的兩側(cè),一左一右。
互相對視著。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與你實(shí)話說吧,你之所以來求老祖宗,愿意做我的執(zhí)事女官,必然是有所求。而我呢,若你不能為我出謀劃策排憂解難,我便自然有辦法讓你仍回徐府去。在你看來,若你真被送回徐府,那么老祖宗還會兌現(xiàn)當(dāng)初你所求嗎?又或者,我也不必送你回徐府,我另外給你挑一門親事,保證比之前的夫家要顯赫要尊貴,你覺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