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述先
- 雙節(jié)堂庸訓(xùn)
- 汪輝祖
- 4367字
- 2021-05-08 16:57:23
本系
我汪氏系出唐越國公華第七子爽后。爽傳十二世曰道安,遷婺源。又五世曰惟謹(jǐn),遷慶元之鄞,今寧波府鄞縣也。惟謹(jǐn)生元吉。元吉生永漸。永漸生思信。思信長子大倫公在鄞,娶夫人高氏,生存中;宋嘉定十年,高夫人卒,繼娶夫人為蕭山大義邨劉氏女,因家大義。而存中所生二子,之衎遷臨川,之琭遷宣城。亦無居鄞者。
大義邨汪氏,以遷蕭始祖大倫公為第一世。公字叔彝,號冰谷,夫人劉氏,葬本里花原——花原者,以樹木棉得名——子一。述,字天錫,夫人馮氏,子三。長演,字宗三,夫人趙氏,并祔葬花原;歲以清明前二日墓祭,子二。長溥,字克洪,夫人楊氏;葬本里西睦橋,子五。三渙,字巨淵,夫人王氏,葬本縣航塢山,子二。長游,字龜沼,號一齋,葬本里中巷南園,旅歿黔中——相傳歿時(shí),與山陰賈人同厝,比遷柩,二棺毀,櫝骨以歸,兩家秤骨分葬,時(shí)號秤骨府君——故夫人徐氏,遺命不同穴,別葬航塢山,皆以清明前一日祭,子二。長椿,字春齡,號養(yǎng)拙,夫人朱氏,子二。次璋,字廷章,號居易,夫人鐘氏,并葬航塢山,以清明日祭,子四。次纘,字克承,號逸庵,行彤三,夫人陳氏,子三。次范,字居賢,號樂遂,夫人徐氏,并葬航塢山,以清明后一日祭,子三。長天秩,字宗禮,號銳庵,行練二,夫人沈氏,葬航塢山,以清明后二日祭——支下男婦俱集;自此以下各祖,皆依次墓祭,集男婦如禮——子四。次棟,字克隆,號成軒,行宏八,夫人傅氏,葬本里前司東陂——相傳墓師登航塢山擇兆域,脫頭巾置石上,為過鳥所銜,越數(shù)日,相地至此,前巾在焉,遂定為吉壤,舊號頭巾地。余年十五,侍祭墓下,曰:“是天所葬也,不宜以頭巾名。”乃稱“天葬地”云——子三。次時(shí)忠,字靖共,號秋莊,夫人沈氏、王氏、趙氏,沈夫人葬航塢山,王、趙兩夫人合祔前司東陂,子三。三應(yīng)元,字世魁,號惺臺,行明五十九,夫人朱氏,葬本里硯湖灘,子四。季玉華公,諱造,行信八——為輝祖高祖考——夫人陳氏、繼夫人陳氏,葬山陰縣夏履橋徐闊塢,子三。第三為曾祖考孚夏公,諱必正,行仁七十一,夫人沈氏,葬前司西陂,子三。第三為顯祖考毅庵公,諱之瀚,字朝宗,行三,敕贈文林郎,湖南永州府寧遠(yuǎn)縣知縣,夫人沈氏,敕贈孺人,葬硯湖灘,子二。長為顯考皆木公,諱楷,字南有,行十三,河南衛(wèi)輝府淇縣典史,敕贈文林郎,湖南永州府寧遠(yuǎn)縣知縣誥贈奉直大夫,夫人方氏,敕贈孺人,誥贈宜人,夫人王氏,簉室徐氏,旌表“雙節(jié)”,建坊本里聚奎橋北岸,并敕贈孺人,誥贈宜人,合葬山陰縣清和里秀山,子一。
輝祖,字煥曾,一字龍莊,罷官歸又以歸廬為號。為冰谷公十九世孫。乾隆戊子科舉人,乙未科進(jìn)士。湖南永州府寧遠(yuǎn)縣知縣,調(diào)長沙善化縣知縣,未任署永州府道州知州。告病解官。誥封奉直大夫。娶王氏,誥贈宜人,生子一:繼坊,字元可,行三,乾隆丙午舉人,揀選知縣,今就職直隸州州同,加二級。繼娶曹氏,誥封宜人,生子二:繼培,字因可,行九,縣學(xué)生;繼壕,字深可,行十一,國子監(jiān)生。妾楊氏,生子二:繼墉,字勤可,行四;繼墉,字序可,行六。
繼坊娶朱氏,今二子;世鐘、世銘。繼墉娶婁氏,今一子:世鎬。繼墉娶王氏。繼垿娶陳氏,今一子:世鈺。繼壕聘來氏。
顯祖考文林公軼事
公少孤。讀《四子書》未竟。中年文、字并工。族黨規(guī)約盡出公手。輝祖十歲時(shí),公年六十七,遇疑字必從人索解甚力。嘗語輝祖曰:“我未學(xué),非問不至此。我問一人,可答十、百人之問,受益最多。小子慎母懶于問也。”
公同懷三人,年十三,兩伯祖析產(chǎn)令別居。公力自樹,后諸父不善治生,并招與同爨,歷二十余年無倦色。
自遷蕭始祖至高祖,凡十五世,田息不足以給祭。清明墓祀,往往入夏不舉,甚至棄子女以辦公,請之族長與各房長,準(zhǔn)息入為制,克日行禮,至今無敢渝者。
公行誼既孚鄉(xiāng)里,遇齟齬事,皆質(zhì)正于公,公反覆理解,率釋忿去。終公之世,無履公庭者。洎公歿,族人多訟。輝祖四十余歲,猶聞人言:“朝三翁在,必不至是。”公字朝宗,行三,相習(xí)以是為稱。蓋距公歿,逾三十年矣。
族有愿人為盜誣引:縣捕至,竄匿他所;捕者挾其婦去;公遇之涂,廉其情,立以私橐酬捕,婦得釋;而冤亦旋白。兩母“雙節(jié)坊”成,鄉(xiāng)耆追敘此事,皆云:“宜有賢婦。”并謂公之隱德類此者甚多云。
公篤慕儒業(yè),見識字人輒優(yōu)以禮貌。遇博士弟子,雖卑幼,必肅然起立。貧不能應(yīng)試,必助以資。或失館,則力為推薦,必得當(dāng)乃已。嘗有一士,考列下等,輝祖聞群言訕笑,舉以告公,公怒叱曰:“小子何知!秀才方有等,即下等,畢竟賢于不入等者。汝他日能是,吾死且含笑也。”
輝祖幼時(shí),公寶愛特甚,村中演劇,必命輝祖侍觀。歸,則詳問劇中人姓名及事之關(guān)目,并禍福報(bào)應(yīng)之故。應(yīng)對不訛輒喜賜小食;不能記憶或所述是非舛謬,輒恚怒曰:“再爾必?fù)椤薄W婺竾L以曠學(xué)為言,公曰:“非若所知。”一日觀演《繡襦記》,公曰:“虧他后來中狀元。”輝祖對曰:“便中狀元也算不得孝子。”公大喜。每舉以語人曰:“兒有識,他日當(dāng)做正經(jīng)人。”恨輝祖德不修而耄及,無以副會期望。至今,憶公之所以為教,背汗常如雨下。
顯祖妣沈太孺人軼事
祖母年十五來歸,歸未三月,祖父析居。祖母食貧執(zhí)苦垂三十年。迨吾父衣食粗足,祖父尚義好施與,祖母遇事贊成,無纖微靳色。
雅重讀書人。鄰有寒士,力不能自給,祖母嘗節(jié)縮口食周其匱。比吾家中落,祖母篤老且病,其人漸豐贍,不一顧。問見者議其辜恩,祖母不齒及也。
性莊重,與人謙謹(jǐn)。行輩最尊。凡卑幼跪拜,必答;過其前必起立,雖見丐者亦然。或止之,曰:“彼亦人也,何敢以貧故慢之。”
顯考奉直公軼事
公自淇縣歸,年已四十有四。事祖父、祖母依依如童稚。得食物雖薄少必以奉。吾母疑為不敬,公曰:“只要舉念不忘,不在物之多寡。必多而后進(jìn),則不進(jìn)者多矣。”一日輝祖見薄炊餅二枚,食其一。公察之大怒,曰:“尚未送婆婆,汝便先吃,必折汝福。”輝祖不獲常侍膝下,即此二事可想見孺慕大凡。
吾母王太宜人嘗言:公禮師最重,在官中每送束脩,必?fù)胥y之上者,平亦較常用稍重。既家居用制錢,遇大錢輒手自選留充束脩之?dāng)?shù)。曰:“萬一先生付典當(dāng)贖衣物,有小錢揀退,是我之罪也。”
“陶器厚薄”之訓(xùn),詳《行述》中。輝祖尚憶公言:“做人積福,須耐得幾層剝削,方可傳之子孫。如布如緞,自然耐久;絹便薄脆。降而如紙,亦須作高麗紙,可以揭得數(shù)層;若為竹紙,觸手便破矣。”蓋皆以厚為道。
外父王坦人先生,公執(zhí)友也。輝祖十一歲時(shí),先生過舍,公命出見衣蘭色布袍,吾母曰:“兒以敝衣見新親不雅觀,須假綢衣衣之。”公曰:“何礙!此時(shí)衣綢、衣布無關(guān)榮辱。今父母為之衣綢,而他年自以布衣終其身,乃為辱耳。”會有邀公喜宴者,公以持服辭,其人堅(jiān)欲引輝祖去,吾母曰:“君將遠(yuǎn)行,兒不能無應(yīng)酬,令與人熟識亦可。”公曰:“兒欲熟人,人不與兒熟也。兒能自立,人樂與交,何患無熟人?”終不許。
顯妣方太宜人軼事
吾母見背,輝祖未有識知,不能詳記行誼。讀家靜山先生撰傳略,見梗概。祖母性嚴(yán)峻,御家人,辭色不少假臧。獲有過誤,吾母輒身承之。而時(shí)時(shí)私敕家人曰:“若慎母干太孺人怒,吾向非愛若,恐高年人不耐氣耳。”一日,縫人制祖母衣,不戒于熨襟且焦,吾母急出己衣付質(zhì)庫,市他縑,秉燭成之。
顯妣王太宜人軼事
曾祖祭田三畝,吾祖所置也。諸父輩共謀鬻之。是時(shí)輝祖年十四,家甚窶,書券者慮輝祖有后言,邀列名分價(jià),吾母不可。書券者曰:“列名賣,不列名亦賣。特不列名,則價(jià)不得分耳。”吾母曰:“吾雖貧,何忍分此價(jià)?”書券者曰:“不分價(jià),亦不能不值祭也。”吾母曰:“譬祖?zhèn)髦刮醿阂蝗耍赣烙乐导溃瑹o他詞。”產(chǎn)遂廢。而諸父或絕或散四方,吾母歲時(shí)奉祭唯謹(jǐn)。
輝祖自年十五、六,以假貨資生,至二十二習(xí)幕事,子錢累七百余金。至年三十歲,脩尚不滿百金,吾母口食不給,而責(zé)家之息,付必以時(shí)。或勸少緩,曰:“不可使吾兒無面目對人。”往往忍饑竟日。唯吾生母及吾前婦知之而已。風(fēng)樹之痛,所為百身莫贖也。
吾母終年無夢,夢必征。乾隆十四年歲丁卯元日語輝祖曰:“吾頃夢,中堂燃巨燭六、七條,面南坐者數(shù)人,東西侍者十余人,汝祖、汝父與焉。奐若叔向上拜跪起立,東西侍者數(shù)人,向上揖語,不可辨聞。面南者曰:‘應(yīng)與宗銓、宗獻(xiàn)。’奐若叔又拜跪如初。汝祖、汝父向上揖,復(fù)揖奐若叔。奐若叔答揖,若不豫然。燭遂熄,不知是何祥也?汝其志之。”是年七月,輝祖將應(yīng)省試,而奐若叔病。吾母曰:“叔屢試屢躓,今病不能試,而汝繼之,或?qū)⑹鄞耍渌圆辉ズ酰俊蓖龊危x祖下第。叔五男子析產(chǎn),則尚友堂住宅為銓(克標(biāo))兄獻(xiàn)(奕宸)弟鬮得。又?jǐn)?shù)年,獻(xiàn)出游,以所受小樓三間,暫典趙氏。又十二年為乙未,吾母棄養(yǎng)。輝祖將治喪,無賓舍。代獻(xiàn)弟贖樓款賓,又十八年壬子,樓歸輝祖。憶吾母言,始恍然悟吾祖、父之所以揖也。又歲己卯八月十四日,輝祖省闈遘疾,試竣輿歸,水漿不入口,晝夜臥,轉(zhuǎn)側(cè)需人,魂時(shí)時(shí)從頂上出。醫(yī)師莫名其證,治方溫涼歧雜,氣不絕如絲。至九月初六日,辦附身具矣。吾母夢:“中堂簇簇?cái)?shù)十人中,多古冠服者,吾祖、吾父皆西隅侍立。堂中聲喁喁,若辯論然。久之,聞一人大言舍多舍少,見一戴紅緯帽、隆準(zhǔn)高顴、須鬑鬑者,向上跪曰:‘該留垃圾’(垃圾,輝祖小名也),吾祖,吾父遂叩首出,有號泣以從者,吾祖,吾父皆揖之。”夢甫覺,而友人徐頤亭(夢齡)至,辨脈定證,一藥而起。未一月,堂伯父所生三子,堂叔父所生一子,相繼沒。明年,堂叔亦沒。曾祖支下唯輝祖獨(dú)存,以至今日。曾祖旅沒云南,無遺像,故老言曾祖狀貌與吾母所夢符合。蓋輝祖之生,曾祖實(shí)相之矣。記此二夢,見祖蔭非可倖邀。我后人可不求所以仰承先澤之故與?
顯生妣徐太宜人軼事
吾母自生輝祖時(shí)得脾泄疾,時(shí)時(shí)憊困,執(zhí)作不少休,前婦請代不許。及輝祖有妾,吾母猶親司爨火。輝祖固請命妾代勞,吾母曰:“渠不善用薪,炊一頓飯吾可三頓,汝心血錢,吾不忍耗也。”力疾耐勤苦,大率類此。
病起出汲,至門不能舉步,門固有石條可坐,鄰媼勸少憩,吾母曰:“此過路人坐處,非婦人所宜。”倚柱立,鄰媼代汲以歸。
嘗病頭暈,會賓至,剝龍眼肉治湯,吾母煎其核飲之,暈少定,曰:“核猶如是,肉當(dāng)更補(bǔ)也。”后復(fù)病,輝祖市龍眼肉以遂,則揮去曰:“此可辦一餐飯,吾何須此?”固卻不食。羊角之痛,至今常有余恨。
吾母寡言笑,與繼母同室居,談家事外,終日織作無他語。既病,畫師寫真,請略一解頤,吾母不應(yīng)。次早語家人曰:“吾夜間歷憶生平,無可喜事。何處覓得笑來?”嗚乎!是可知吾母苦境矣。
輝祖既孤,力不能從師,吾母請于嫡母曰:“兒不學(xué),汪氏必替,歲需脩脯十指可給也。”故雖病不廢織作。凡紡木棉花,必?fù)褡畎渍吡頌橐粰C(jī),潔而韌,市價(jià)逾常直。每獲千錢,選留大錢三百,儲為館谷之用。
吾母治庖以潔為主。嘗言:物無貴賤,得味自善;手段無高低,盡心自合宜。當(dāng)吾師鄭又庭夫子主講家塾時(shí),輝祖方奇窮,膳羞皆吾母手理。今五十余年矣,吾師追述往事,猶言館餐之潔,莫若我家殽,雖不豐,無不適口。則當(dāng)日之精于中饋,可想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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