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花間亂

聶人龍還想爬起來再戰，強撐著起身，忽而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只覺得渾身酸疼，腿上隱隱發麻，心下驀然一驚。

孫思邈將他扶住，沉聲道：“這人練的是‘海膽功’，乃是一門陰險的毒功，反震對手力量的同時，蘊其自身真力暗下殺著，故而后勁極強。你真力不足，不是他的對手。”

聶人龍嘆道：“想不到這大肚豬婆龍這么厲害，唉，怪我太輕敵了。”

孫思邈凝思道：“‘海膽功’雖強，但需修煉之人身負毒質，以身試毒，便如同海膽本身就含有劇毒一般。這人的大肚子病，也多半跟練這毒功有關?！?

大肚王見他二人沉聲嘀咕，不耐煩道：“你們兩個治也治不好，打也打不過我，怎地還不快走？”

孫思邈替聶人龍推拿了幾處腿上的穴道，這才緩解了他陣痛酸麻的癥狀，倏爾站起身來，踱步向前，笑道：“閣下莫急，你的病我能治好?！?

大肚王微微一愣，上下打量孫思邈一番，見他衣著樸素，行頭簡便，雖然面目慈和，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但無非也就是個鄉野郎中，無甚過人之處，于是斜睨道：“好啊，就讓你這老頭試試吧。不過可說好了，你不能過來把脈，也不許靠近我三丈以內！要是治不好，嘿嘿，別怪老子肚下不留活口?！闭f著故意腆了腆大肚子，以示威嚴。

孫思邈笑道：“無妨，就依閣下所說。”當即又向后退了一步，已然超過了三丈的距離。大肚王兀自立于原地，兩手叉腰，一臉不屑的看著他。聶人龍心里替孫思邈捏了把汗，暗忖：“這大肚豬婆龍待會要是敢撒野，老子豁出命去也不能叫他傷了孫神醫。”

孫思邈手伸進腰間藥兜，大肚王驀地一怔，警惕他施放暗器，卻見孫思邈從兜中帶出來一條絲線。大肚王不解道：“你，你這是做什么？”

孫思邈卻不答話，笑著手拈絲線，彈指而發，那纖細的絲線挾帶著他的真力，朝大肚王拋去，纏上了他的手腕。

大肚王盯著腕子上的絲線愣了一愣，倏爾罵道：“老頭你使詐！說了不許把脈，你怎么違規？”

孫思邈輕拈線頭，反問道：“手按脈搏，辨象切率謂之把脈。我現下是在把脈嗎？”大肚王呆立原地，見對方手捏線頭，絲毫沒有走過來號脈的意思，于是木然地搖了搖頭。孫思邈又道：“我現在是否仍在閣下三丈以外？”大肚王咽了口唾沫，怔怔地點了點頭。

孫思邈笑了笑，手指在那根細線上頻頻按捏，隨律微調，神情平和，始終如止水一般。聶人龍從未見過這“懸絲搭脈”的技巧，頓覺新奇無比，立時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滿心敬佩的瞧著孫思邈施為。

隨著那絲線的顫動，大肚王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脈搏，過得片刻，他便不耐煩道：“喂！你到底診出病因來沒有？”孫思邈將絲線一收，捻須笑道：“閣下清氣沉淀，濁氣上升。又因修煉‘海膽功’，使毒質侵入腎臟，造成足太陽膀胱經紊亂，壞了氣機?！?

大肚王撥愣著便便大腹，皺眉道：“休要說這文縐縐的話，我聽不懂！”

孫思邈笑了笑，道：“說白了，就是你腎水損壞，尿里有毒。請問閣下多久沒有出恭過了？”

大肚王譏笑道：“你這老頭真有意思，我又不是皇帝老兒，什么進宮出宮的，端的胡說八道。”竟樂得捧腹大笑，肚子起伏不定，宛如一只皮球上下彈動。

聶人龍靠在一旁的墻邊，笑道：“大肚漢，孫先生的意思是問你多久沒上過茅房了？”

大肚王撓了撓頭，嘆道：“自從恩人把我帶來這里，我好像就沒拉過尿了。”說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第一次露出苦惱的神情。

孫思邈蹙眉道：“這害人害己的‘海膽功’，也是那位恩人騙你練的？”大肚王脖子一梗，呵斥道：“恩人懸壺濟世，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你膽敢污蔑他一句，就讓你死在老子肚下！”

聶人龍見他出言不遜，不悅道：“孫先生一番好意替你瞧病，你怎地如此不知好歹？”大肚王啐了口濃痰，仍自跋扈的擋在入口前面，對聶人龍的話置若罔聞。

卻見孫思邈突然發掌，四只小木罐脫手而出，飛向前面。大肚王未及反應，被這四個罐子吸上了四肢關節，當即僵住不能行動，他驚呼一聲，破口大罵了起來。但見那四個木罐罐身發燙，青煙裊裊，內部似有火苗燃燒。

聶人龍見大肚王被一招定住，喜道：“孫先生好手法，咱們趁現在快走，氣死那大肚豬婆龍?！?

孫思邈搖了搖頭，捻須道：“你的腿腳恢復了力氣沒有？”聶人龍一怔，活動了一下雙腿，道：“沒問題，踢死這大肚漢輕而易舉！”孫思邈沉吟道：“你照我的吩咐，上前給那漢子打穴疏松經脈，幫他把毒尿引出體外。”聶人龍不解道：“孫先生，他幾次三番的出言沖撞您，囂張跋扈。這種人叫他死了算了，你還要替他治病？”孫思邈肅然道：“醫道中人，豈能被幾句羞辱動搖了信念和醫德？好孩子，快去吧。”

聶人龍見他執意要救，只得嘆了口氣，來到大肚王面前。大肚王不明就里，突然被縛難免惶恐，懵然道：“你，你要干什么……”聶人龍也不答話，依照孫思邈的指點，施展靈蛇足輕點大肚王周身穴道，為他打穴引流。

大肚王只覺得渾身像是被一把小槌從下往上的敲打，說不出的舒暢。但見聶人龍連踢對方下盤足三里、太淵、肩井諸穴；再順腰向上，分踢志室、厥陰、尾閭、肺俞等穴。到得腎俞穴時，因大肚王的主要病癥在腎，孫思邈刻意囑咐，他便在腿上加了幾分勁力，靈蛇足反復踢踏腎俞穴，不多時大肚王的肚子已有微微晃動的跡象。

孫思邈眼前一亮，道：“就是現在！踢他足少陽膽經，風池穴。讓濁氣下沉，將毒尿逼出來！”

聶人龍依言行事，靈蛇足極其靈敏，片刻便從大肚王的腰間移到了胸口。那風池穴在人的枕骨粗隆下陷處，離著脖頸不遠。聶人龍心念一動，面露狡黠，浮夸地笑了笑，將腿微微抬高，飛快抽了大肚王兩個嘴巴，緊接著順勢而下，再點他風池穴。

大肚王剛挨了兩記耳光，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突然間襠下一濕，“嘩嘩”的尿了出來。他久未有過出恭的感覺，腎水積壓成毒，才將其弄成這幅怪摸樣，如今毒尿一流出體內，頓覺說不出的暢快，徑自歡呼了起來。

聶人龍怕被尿濺上，急忙縱身退回孫思邈身邊，笑道：“孫先生，我剛才打了他兩嘴巴，叫他對你出言不遜！”

孫思邈望著大肚王隆起的腹部漸漸癟了下去，長吁一口氣，笑道：“恭喜閣下治愈頑疾。醫術云腎主沉浮，乃養氣之本，你今后還要好好保養才是。”

一泡尿剛撒完，卻見大肚王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聶人龍揶揄道：“大肚豬婆龍，你剛才尿褲子，現下又哭鼻子，待會兒是不該吃奶了？”

大肚王心下惶惶，泣道：“你毀了我苦練多年的神功，恩人一旦問起來，可叫我怎生回答……”念及傷心之處，哭得更加激烈了。

聶人龍笑道：“習武的初衷不就是強身健體嗎？現下你治好了多年的頑疾，區區一門武功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重練就是，何必如此難過?！?

孫思邈眉頭微凝，沉吟道：“你那位恩人要是真對你好，見你大病得愈，只會為你高興才是。”

大肚王不理會他二人的話，兀自哭泣不止，哀嚎道：“你們不懂……你們不懂……”

他們還欲再勸，卻見大肚王誠惶誠恐地轉身回跑，他雖然沒了大肚子，卻因武功喪失，行動反而比先前慢了許多。聶人龍想要上前阻攔，卻被孫思邈叫住，嘆道：“算了，由他去吧。”

大肚王一走，入口總算空了出來，二人出離了甬道，穿門而過，來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但見四周開遍了鮮花，左邊一圃黃白相間，娥淡馨香，是一叢叢蕊舒瓣卷的小花；右邊的花圃則草本頎長，狀似蹄蓮，花瓣白嫩馥郁，葉翠欲滴。此處沒有陽光，缺少水源，這兩片花圃卻開得極好。

聶人龍訝道：“想不到這地底墓穴中竟生有如此鮮花！”孫思邈環顧周圍，沉聲道：“左邊的是西紅花，右邊的是海芋。這兩種都不是普通的花，而是兩味草藥?！?

聶人龍一怔，疑道：“草藥？”見那兩叢鮮花嬌嫩可人，鮮艷芬芳，實不像大多數苦口良藥那般摸樣，便又問道：“孫先生，這些花兒能治何病？”

孫思邈肅然道：“驅尸毒。”

聶人龍驀地打了個激靈，只見四下里空空蕩蕩，分明是在地下，卻有冷風來襲，直吹得整片花圃抖動，發出簌簌聲響，他心下不免有點惶然，但見孫思邈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心想：“孫先生這么大年紀都不怕，我更應該壯起膽子，保我二人尋得紅參，出離墓穴才是！”如此一來，便也嘿嘿一笑，跟著孫思邈繼續向前走去。

忽聽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從那海芋花的花叢中飄出道白影，不經意間一閃而過，又飄到了西紅花叢中。聶人龍驚道：“孫先生，你有沒有看到什么……”卻見孫思邈負手而立，面色深沉，定定望著前方。

笑聲不止，那道白影時隱時現，不住地游走花間，攪得花叢亂顫，異響連連。聶人龍大著膽子，上前問道：“花里的！你是人是鬼？”花間穿梭聲陡止，只聞風鳴，半晌才有個幽幽的聲音飄來：“嘻嘻，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

它不說話，聶人龍還怕它三分，既然開口說話了，聶人龍就一點也不害怕了，當即笑道：“是人就一腳踢死你，是鬼就一泡尿澆死。反正你是逃不了，自己選個死法吧！”

花叢中沉默了片刻，倏爾響起咯咯的嬌笑聲，那聲音幽然空靈，幾近不似人聲，陰惻惻道：“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是花仙。你又當如何？”

聶人龍笑道：“常言道‘妖魔鬼神糊涂仙’，但凡不是人的，都屬一路貨色！既然你是花仙，嘿嘿，那我就敬花仙一杯肥料，叫你茁壯成長，早日位列仙班！”說著走到了花圃面前，做了個解手的姿勢。

那“花仙”隔著花叢，瞧不真切，以為他真要沖自己撒尿，當即嬌呼一聲，呵斥道：“你，你敢！”

聶人龍嘿嘿一笑，道：“撒尿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何不敢？”

話猶未了，只聽那花圃里一聲嬌叱，由西紅花叢中躥出一物，渾身麝香，如一道閃電般沖向聶人龍。聶人龍暗自驚呼，縱身后躍，想要施展靈蛇足迎敵，卻見孫思邈驀地搶上，喝道：“碰不得！”將他一把掙向身后，揮掌拍向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