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妙手

等聶人龍再度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椰林之中，陽光煦暖，微風宜人，不遠處碧海藍天，浪花拂岸，此處竟是一座海島。

他掙扎著翻身坐起，只覺得口中隱隱作痛，半條舌頭都沒了知覺，這才意識到咬死的那條小青蛇里蘊含劇毒，雖然只是沾了蛇血在嘴里，仍被厲害蛇毒侵入了體內。

忽聽得幾聲“吱吱”怪叫，聶人龍循聲望去，見一只老君猴蹲在巖石上沖他呲牙咧嘴，他微微一怔，環顧四周，不見了鳳靈歡，急忙呼喊幾聲，卻無人回應。

只覺得舌頭又麻又疼，嗓子眼也干燥的直冒火，聶人龍望了望遠處的海，愈加地口渴。忽而見那老君猴手里捧有一物，毛茸茸的作瓢狀，里面盛有白色果肉，透明汁液，他驚喜道：“是椰子！這下有救了。”

聶人龍手不能動，只得走上前給那猴子鞠了個躬，笑道：“猴兄，在下口渴難忍，向你討口椰汁喝，你不會拒絕吧？”

那老君猴極通人性，見他一臉諂媚地盯著自己，便知其用意，立刻將那半個椰子藏在了身后，沖著他怪叫。聶人龍一愣，繼而笑道：“是了，天下沒有白吃的飯菜。老規矩，還是對句論輸贏！贏了的吃椰子，輸了的餓肚子。”說罷想了一想，發足在沙土地上寫道：“無邊落木蕭蕭下。”

那老君猴玩慣了這對句的把戲，當即欣然跳下巖石，揮爪寫：“不盡長江滾滾來。”

聶人龍略一怔忡，笑道：“哈哈，三局兩勝，三局兩勝。”倏又足尖點地，寫道：“身無彩鳳雙飛翼。”

老君猴呲了呲牙，面露不屑，伸爪寫下：“心有靈犀一點通。”

聶人龍暗忖：“難道這些我都教過了么？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現下后悔已然來不及，見那酸甜津口的椰子就在眼前，卻被這猴子霸著，他登時被激發出斗志，思索了片刻，怪眼一翻，抬腿寫道：“太上老君妄對句。”

老君猴圍著這七個字轉了半天，盡是它從沒見過的字，轉身沖聶人龍嘶叫兩聲，又用尾巴在七字后邊掃了一通，意思便是叫他公布下句。

這句話本就是聶人龍臨時胡謅的，沒教過老君猴，它自然對不上來，聶人龍哈哈笑道：“猴子就是猴子，你以為贏得了我？”得意了片刻，這才發足在后面寫道：“笑看猢猻不是人。”

老君猴雖通人性，但畢竟還是牲畜，無法認字，它會對句全賴聶人龍在六盤峰時所教，現下面對這兩行沒教過的句子，便與普通的猴子無異。但見聶人龍一臉狡黠，興高采烈地朝那半個椰子走去，老君猴怪叫一聲，先他一步躥上了巖石，伸手抱起椰子，再向上一竄，爬上了旁邊的一棵大樹。

聶人龍氣得連連頓足，仰頭罵道：“臭猴子！白吃了老子那么多窩頭，現下只不過跟你討口椰汁喝，又不是要吃你的猴崽子……”突然眼前一亮，見那棵樹上碩果累累，結滿了椰子，竟是一棵椰樹！

他心下歡喜，登時將憤怒拋到了九霄云外，單腿發力，踢了那椰樹的樹干一腳，靈蛇足的勁力順枝而上，只見椰樹三顫，驀地從枝上掉落五、六個熟透了的大椰子。聶人龍急不可耐的緊跟上一腳，最大的一只椰子即刻被他腿風劈開，濃郁白澈的椰汁順著椰殼縫隙流了一地，他急忙俯身趴下，要將嘴巴靠上椰殼。

“不能喝！”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不知從何方傳來。聶人龍心下一怔，怎奈口嗓干燥，濃香椰汁就在嘴邊，豈有不喝之理？當即不顧那么多，便要大快朵頤。

他嘴巴剛貼上椰殼，還未來得及吮吸，屁股上突然一痛，被人踹了一腳，竟把他整個人給踢飛了出去！聶人龍手不能動，這一下又毫無防備，來不及施展靈蛇足，當即臉先著地，在沙土地上連翻了三個滾，方才止住。

他吐了吐口中的沙子，怒道：“誰！是誰在背后下黑手？”晃掉臉上的塵土，定睛一瞧，在他面前赫然站著一棵須長莖虬的樹根！聶人龍驚得目瞪口呆，但見那樹根足有人的半條胳膊那么長，無數細小根須纏夾在一起，另有兩條粗壯長須支撐根身，似腿似鞭，上面的根莖碩如仙蘿，仔細打量整條樹根，竟然像極了人形。

聶人龍大感不可思議，試探著問道：“剛才……是你踢的我？”見那條“樹根”立在地上不動，他便大著膽子向前幾步，抬腿去戳那“樹根”的根須。忽見那“樹根”微微一晃，竟又活了起來！長須一挑，兩條根須也如雙腿一般踢出，力道竟絲毫不遜他。

聶人龍暗自驚呼，這次他有所防備，自不會再被對方一招得手，當即發足抵御，與那“樹根”對踢了起來。那“樹根”力氣雖大，到底是地長之物，根須一離土壤，威力減半，加上聶人龍比它高出太多，居高臨下，每一踢都能罩住“樹根”全身，攻勢無一浪費，孰優孰劣高下立判。

只見聶人龍腿風不止，先使“靈蛇吐信”破開對方守勢，倏爾單腿點地，旋起“萬蛇來拜”，那“樹根”一個踉蹌，被他腿風切斷了幾條細須，聶人龍乘勝追擊，俯身一記“倒蟒盤云”纏住了“樹根”的根莖。

“樹根”被他纏住，渾身顫抖，不住地亂動，似是極為害怕。聶人龍笑道：“妖魔！你也知道怕了？叫你暗算大爺，今日就取了你的魔元！”說著腿上一使勁，就要將“樹根”整條勒斷。

忽聽得一聲驚呼：“休要傷害‘長白山’！”這聲音蒼老而清亮，正是先前說話那人。

聶人龍一怔，懵然道：“長白山？什么長白山，這里又哪有山了？”環顧四周，也找不見那喊話之人，正要繼續將那“樹根”正法，驀地兩道長影閃過，只聞見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充滿四周，他抬頭一看，竟然又有兩條“樹根”向他飛身襲來。

聶人龍只得撒開雙腿，后撤了幾步，避開兩條“樹根”來勢，徑自站穩。那兩條“樹根”見他不再傷害同伴，竟也退了回來，停止沖鋒。

倏見林中跑出一名老者，他身著皂袍，頭戴烏巾，上身一襲粗布白褂，腰間掛有藥兜，手拄開山檀木拐，正匆匆朝著那棵受損的“樹根”跑去。來到切近，那老者俯身將它捧起，細細查察了片刻，嘆道：“長白山啊長白山，你這次又掉了八條壽須，離你成人的道行，可又晚耽了八十年。”言語中大有惋惜、疼惜之意，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聶人龍見狀尤為不解，疑惑道：“老人家，這‘樹根妖’是你養的嗎？您老這個愛好可不大妥。”

那老者瞪了他一眼，略有不悅，哼道：“什么樹根妖！它可是長白山的千年參王，要不是它剛才救你，你早就毒發身亡，一命嗚呼了。”

聶人龍訝道：“救我？難道這椰子有毒？”但見老君猴仍在樹上啃著椰肉，全無中毒跡象，心中不由得更添疑竇。

那老者從藥兜里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幾滴花露，涂在了那條被聶人龍毀損的人參上，斷須一遇花露，便如枯木逢春一般，根須冉冉生長，再發新芽。老者臉上終現出一絲喜色，這才說道：“血中染毒之人，最忌諱食甜物，‘長白山’剛才阻你喝椰汁，實為救你一命。小子，你中過碧玉攀的蛇毒，是不是？”

聶人龍心想：“原來那條小青蛇叫做碧玉攀”當即點頭稱是，又將在元武針崖下摘紫藤、咬青蛇等事說了。那老者聽罷，微微點頭，捻須笑道：“難怪，難怪！碧玉攀劇毒無比，是專門看守‘仙人斷’的毒使。幸虧你遇到了我，否則絕難逃一死。”

聶人龍訝道：“前輩，這么說是你救了我？”那老者捻須微笑道：“行醫救人，分內之事。幸虧你咬的是蛇腹，而非蛇囊，否則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聶人龍急忙問道：“那跟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她在哪里？”說著四下顧盼了起來。那老者微微一怔，喃喃道：“她又不是病人，健康得很，那就不歸我管了。”

聶人龍暗忖：“這叫什么邏輯？難道非得是人快要病死了，你才肯救么？”

那老者見他發怔，當即說道：“你體內的蛇毒已被我清除大半，估計再有一日便可痊愈。過來號脈吧。”卻見聶人龍遲遲不肯抬手，那老者眉頭微蹙，問道：“怎么，你信不過老夫的醫術？”

聶人龍苦笑道：“非也，老前輩，你救我的時候，那位姑娘怎么樣了？”那老者見他張口姑娘，閉口姑娘，婆婆媽媽的，就是不肯抬手，心下略有不悅，冷冷道：“她被追你的那群人給帶走了。你到底肯不肯把脈？”

聶人龍心道：“如此說來，靈歡妹子還是被金麟殿的人帶了回去。唉，這樣也好。”想到鳳靈歡是堂堂軒轅宮的千金，跟著自己顛沛流離，吃苦受冷，現下回去也好，省得陪他過那野人般的生活。當即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道：“前輩，并非我不讓你號脈，只是我的這兩條胳膊，實在是不聽我話。”當即將自己的境況說了。

那老者驀地眼前一亮，主動上前，伸手搭他雙臂上的脈絡，拿捏了片刻，沉思一陣，倏爾興奮道：“如此病情，實在是有趣，有趣！”似是遇上了一件極為開心的事情。

聶人龍稍感別扭，說道：“前輩，我是被人以奇功重洗了經髓，打亂了脈絡。說到底是一種內傷，而非染病。”

那老者來回踱步，口中微微有詞，聽聞他言，忙擺手道：“對一般的庸醫來說，此傷無源無根，確是無法醫治。但在我看來，這內傷既屬奇經八脈受損，而經脈無不依附于人體，所以也算是病，是病我就能治！”

聶人龍忽聽得自己的雙手恢復有望，心中驀然大喜，道：“前輩，你若是能醫好我的手，晚生定當感激不盡！”那老者微笑道：“不忙，醫病須得一步步來，先將你體內的蛇毒驅凈再說。”遂從懷里掏出一條紫藤，上面開滿了粉色碎花，正是聶人龍從元武針崖下采來的那一棵。

但見這條紫藤雖已離根多時，可那藤上之花仍無半點枯萎的跡象。那老者俯身持藤，朝地上的三棵人參吩咐道：“‘鮮狼嶺’、‘福祿泉’，快將藤中毒液吸走。”那其中兩條人參即刻攀上紫藤，參須纏繞藤間，開始攝取藤內汁液。

那老者捻須笑道：“人有生老病死，樹有花開花落。這條‘仙人斷’的藤花能長開不敗，全因藤中毒液作怪。世上本就沒有什么永葆青春，容顏常駐的靈藥，就算有，也如這‘仙人斷’的藤毒一般，是毒就必然有害……”

聶人龍聽他絮絮叨叨講一些醫理，頓覺索然無味，但見那兩顆人參已將紫藤內的毒液吸出，藤身由紫變綠，藤上的花瓣瞬間枯萎凋零。聶人龍嘆道：“原來這紫藤是棵毒草，幸虧沒把它送給靈歡妹子！”

那“鮮狼嶺”和“福祿泉”兩根人參隨即從藤上抽離，退到了一旁。聶人龍疑惑道：“前輩，你養的這些人參，名字可都奇怪的緊吶，究竟有什么名堂？”

那老者哈哈一笑，得意道：“這三棵人參可比你的歲數還長。‘長白山’就是長白山上的白參之王，藥性極烈，可以大補；‘鮮狼嶺’是鮮卑王墓中的黨參供品，因產自塞北狼嶺，故而得名；至于‘福祿泉’，這可是我跑遍大江南北，在羅剎國紅河底覓見的一棵西洋參！這三棵人參造化匪淺，大有修煉成人的希望，都是千年參王。”他說起藥材來便滔滔不絕，如數家珍一般，這一脈把的時間略久，聶人龍望天打起了哈欠。

只覺得體內數道經脈齊地涌入一股熱流，頓時令聶人龍精神大振，但見那老者連連出指，戳中他身上幾處大穴。聶人龍正自納罕，剛要發問，那老者驀地將他整個人翻轉，瞬間又在他背上連拍數掌，開始替他推宮過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