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宿怨

山林中暮光漸疏，清風(fēng)習(xí)習(xí)。此處距星月郡不過數(shù)里，晝短夜長，過不多時天已向晚。李承逸身上幾處重傷，但憑一股信念跟衛(wèi)天遜死拼，二十八星宿相悉數(shù)變出，身影如月下星君，不住變幻。

但見衛(wèi)天遜始終只有幾招幾式，來回轉(zhuǎn)騰，大巧不工，然而一力降十會，他輕描淡寫的一拳一腳，卻能夠化盡對方所有攻勢，頗顯輕松寫意。在此之前的諸多戰(zhàn)役，李承逸憑借霸道無倫的真力所向披靡，只要心念堅定，天罡正氣便可源源不斷，摧枯拉朽，如今對上同樣至剛至猛的蚩尤蠻力，天罡正氣竟然潰敗不堪，完全處在了下風(fēng)。

李承逸怒喝一聲，七星誅仙式、天煞孤星式接連甫出，先抑后揚(yáng)。衛(wèi)天遜只一招“霸王扛鼎”，雙掌輕松向上托出，便將他震退了數(shù)丈。李承逸強(qiáng)行制住退勢，飛身前沖，天罡正氣灌鑄雙拳，瘋狂擊出，猛如雨點一般。怎奈衛(wèi)天遜乃蚩尤金身，周身筋骨無不入蠻主格局，神力有如天助，狂哮一聲，揮拳與他正面抗擊，拳頭對拳頭，只了了數(shù)著，李承逸就經(jīng)受不住，只覺得兩條手臂快要碎裂一般，劇痛徹骨，渾身骨骼咯咯作響。紫宸之體與蚩尤金身，在這一刻高下立判。

衛(wèi)天遜瞅準(zhǔn)了對方勢頹，一把扭住來掌，反手一擰，李承逸登時仰面直臂，表情極為痛苦，卻不肯吭聲。衛(wèi)天遜桀然冷笑，右手疾出，一拳正中對方小腹，李承逸瞬間又俯身嘔血，面色煞白。衛(wèi)天遜笑道：“何苦呢？大家都是金仙傳人，共揚(yáng)濟(jì)世之道。但那十方金仙之首，必須是能者居之！”頓了一頓，又朗聲道：“軒轅黃帝那狗賊，心術(shù)不正，巧施奸計，壓了蚩尤大神幾千年。如今他的傳人敗在我手里，可真是痛快！軒轅黃帝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什么軒轅之術(shù)，炎黃精神，全都是狗屁！你承不承認(rèn)，蠻主蚩尤才是金仙之首？”

李承逸被他扼住了手臂，若非通身體筋骨精異，早就被蚩尤蠻力震得粉身碎骨了，他動了動嘴角，氣若游絲道：“不，不承認(rèn)……”

衛(wèi)天遜倏爾大怒，朝他心腹連揮五拳，打得李承逸直不起腰來，叱道：“既然你不肯臣服，我就成全了你的忠義高節(jié)！”說著將他往下一拋，自己也順勢俯身下沖。他知道對方乃紫宸之體，輕易殺將不死，便使出一招“萬松歸壑”，蚩尤蠻力從上而下破空一掌，勢如開天辟地，要將對方徹底碾碎。二人身形一上一下，如兩只斷線風(fēng)箏飄落下來。

拓跋月慘呼一聲，從草叢中躍出，直奔李承逸掉落之處，但覺勁風(fēng)撲面，刮得臉頰生疼。拓跋牧心系女兒安危，顫聲道：“阿月，不可！”

驀地一聲怒哮，樹上閃過一條白影，白額虎躍冠而上，跳過枝頭，猛撲半空中的衛(wèi)天遜。先前李承逸用帝心術(shù)與它心意相通，那白額虎感念他仁義心憫，竟生出情感來，此時見他性命堪憂，護(hù)主情深，于是沖出樹冠，想要替他解圍。

衛(wèi)天遜瞧都不瞧，抬手一揚(yáng)，白額虎正撞在他臂間鐵箍上，登時腦漿迸出，僵死落下。

便在這時，大地上突現(xiàn)一道溝壑，李承逸從上方墜落，不偏不倚，正掉在了溝壑里，衛(wèi)天遜順勢掌劈當(dāng)中，便如同栽根入土，化尸為塵。拓跋月被這掌風(fēng)蕩到了一旁，不住地呼喊：“小李哥哥……小李哥哥！”拼命向前沖，怎奈就是無法前進(jìn)一步。

突然間一道長綾飛來，纏住了李承逸的腰身，長綾扯動，卷著他脫離了溝壑，衛(wèi)天遜這一掌拍空，整個大地顫了三顫，驚得山中鳥獸齊鳴，林木搖曳。

衛(wèi)天遜收掌攥拳，怒道：“什么人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說著四下巡視，見不遠(yuǎn)處翩然而立一名窈窕女子，青裙緞鞋，頭挽珠花，雪肌透紅，身姿妙曼風(fēng)韻，正是狄英。她將長綾收入袖中，輕扶李承逸，替他稍微檢查了下傷口，微一皺眉，向兩旁吩咐道：“拿九轉(zhuǎn)玉香丸來。”

在她身后站著五名侍女，便有那身材修長，一身紅裝的媚蘭走出，將盛有靈丹的藥瓶遞了過去。李承逸服了九轉(zhuǎn)玉香丸，氣息漸歸平穩(wěn)，暫時脫離了險境，拓跋月來到他身旁，為他推宮過血，又拿出苗家傷藥替他敷在傷口處，如此內(nèi)服外敷一番，他終于醒了過來。

拓跋月欣喜道：“小李哥哥，你疼么？”讓他枕在自己腿上，又掏出隨身錦帕，為他擦拭額上冷汗。李承逸強(qiáng)笑道：“不礙事的……”一眼瞧見了狄英，欣然道：“西皇姐，你怎么來了？”

狄英莞爾道：“好弟弟，你重傷未愈，須得慢慢調(diào)息，不要說話了。”倏爾看到拓跋月脖子上的石墜，訝道：“姑娘，你是南詔國的苗人嗎？”拓跋月見她溫馨仁愛，心生敬意，回道：“嗯，姐姐你好。你一定要救小李哥哥。”狄英柔柔一笑，說道：“我這好弟弟宅心仁厚，福大命大，可不是別人一口就能咬死的。”

衛(wèi)天遜哼了一聲，臉現(xiàn)倨傲之色，冷冷道：“西王母傳人自詡心系蒼生，追求四海清平。怎地也插手我們這些俗人瑣事，做起和事老來了？”

狄英款款走近，笑道：“衛(wèi)大爺這樣說話，可就是明知故問了。‘天魔子’重現(xiàn)江湖，殺狀元、弒武將，矛頭直指大宋棟梁，國家不太平，何來的四海清平？金仙傳人若不戮力同心，聯(lián)手除魔，天下危矣！請衛(wèi)大爺顧全大局，放軒轅傳人一馬。”

衛(wèi)天遜仰天大笑，挑眉道：“這小子只得了軒轅宮兩部神通，差了一門。還算不得真正的軒轅傳人！傳聞軒轅宮五位殿主向來不和，恐怕那第三大神通，是無論如何也落不到這小子頭上的！”

狄英肅然道：“正因如此，才有‘崆峒論道’一說。屆時十方金仙傳人齊聚崆峒山，共舉軒轅傳人為首領(lǐng)，軒轅宮的五位殿主若是深明大義，自會配合咱們的除魔大計……”

衛(wèi)天遜不待她說完，倏爾哈哈大笑，朗聲道：“都說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真是一點兒不假！狄英啊狄英，枉你也是金仙傳人，怎地如此天真？你若是真有這份情誼，不如快快找個人嫁了，回去相夫教子的好。哈哈！”

狄英臉上一紅，怒嗔道：“衛(wèi)天遜，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你卻與我胡言亂語。再問你一遍，我這好弟弟你放是不放！”

衛(wèi)天遜濃眉一凝，狡黠道：“放屁放屁，臭氣崩地！”

見他出言不遜，狄英再不多說，厲喝一聲：“結(jié)陣！”身后五女齊聲嬌叱，分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列成“瑤池劍陣”，狄英又道：“華林，你帶著他們，到前面的女媧廟里躲躲。”華林囁喏道：“是……”聲音幾不可聞，臉色羞紅，低頭攙起李承逸，攜拓跋月、拓跋牧一同往星月郡去了。

衛(wèi)天遜見狀哪里肯依，飛身搶上，卻被四女挺劍擋下，狄英嬌喝一聲，站入陣中，補(bǔ)上了華林的空缺。

五女劍光如飛，奐然靈動，只在衛(wèi)天遜身前寸許處游走，卻不急于跟他火拼。衛(wèi)天遜知道她們是在拖延時間，但他自持武林名宿的身份，對方又是女子，實不便痛下殺著，辣手摧花，只得放緩了招式，暫避鋒芒。

青娥瞧出他心有顧慮，手上招式不頓，嘻嘻道：“常言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衛(wèi)大爺現(xiàn)在是不是恨極了咱們幾個小女子？”玉卮柔聲道：“常言還道，看人身價，要看其對手。衛(wèi)大爺與小女子們?yōu)閿常M非自己也成了小女子？”瑤姬咯咯笑道：“長相如衛(wèi)大爺這般的女子，可不敢以‘小’字相稱，走在大街上還不把人嚇?biāo)馈！泵奶m幽幽道：“若是哪個女人生得他這幅樣貌，只怕比青娥還難嫁出去。”青娥不悅道：“奇了怪了，我怎地就嫁不出去了！”瑤姬忙道：“媚蘭姐不是這個意思。咱們五姐妹心連心，嫁人也要一起嫁。”青娥假意怒道：“哼，誰又稀罕跟你們一起了？”玉卮柔柔笑道：“唉吆，一群大姑娘，動不動就把嫁人掛在嘴邊，真不害臊。”

四女兀自嬉鬧打趣，幸得有狄英鎮(zhèn)住陣腳，“瑤池劍陣”五行陰陽交替變換，實之虛之，好不精彩。但見衛(wèi)天遜被她幾人吵得心煩意亂，大手一揮，在胸口畫了個圓，蠻力生成罡風(fēng)，將四柄軟劍牢牢扼住，四女驀地一驚，奮力拔劍，卻又如何角得過蚩尤蠻力？衛(wèi)天遜冷不防一掌拍向瑤姬肩頭，這一招出其不意，瑤姬閃避不及，登時花容失色。

其余三女齊聲慘呼，青娥嚇得閉起了眼。卻見狄英迅速將瑤姬推開，單掌迎上衛(wèi)天遜來勢，她知道蚩尤蠻力異常兇猛，是以這一掌只是虛拍，只見她青裙飄飄，一觸即走，連退了四、五丈，玉手捏氣訣，使出“化生大法”，將地上白額虎的尸體化生。

只見虎軀中驀地生出青藤來，嗤嗤幾聲，帶刺飛藤將衛(wèi)天遜的雙手纏住。衛(wèi)天遜仰天怒喝，渾身發(fā)力，將手上青藤掙斷，剛要再上前，卻又被更粗的八根青藤纏住了雙臂、雙腿。

那死去的白額虎被狄英化生，其身不再是虎尸一具，但見虎骨變?yōu)榍嗵伲换⑵せ鹘度~；肉身、臟器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不同的種子。狄英嬌叱道：“物壯則老，亡而不竭。以被你打死的生靈來懲戒你，再公道不過了！”

不出半晌，衛(wèi)天遜身上便纏滿了青藤，荊棘剌得他渾身血痕，他不停地掙扎，毀掉藤葉無數(shù)。怎奈虎尸化生后的種子觸地生根，青藤、食人花、蝕骨草源源不斷的生長，那蕉葉中更是帶有迷懾人心的花粉，熏得他頭暈?zāi)X脹，奇癢無比，被束縛其中，實在生不如死，衛(wèi)天遜兀自嗚哇亂叫，猶如籠中困獅。

瑤姬方才死里逃生，驚魂未定，此時香肩顫抖，胸口不住地起伏，喃喃道：“好在姐姐神通廣大……”又瞥了青娥一眼，嗔怪道：“死青娥丫頭，都怪你與我說話，害我分神。”青娥明眸一翻，反唇相譏：“你管誰叫丫頭！分明就是自己學(xué)藝不精，還賴別人，哼。”卻見狄英神情肅然，正色道：“休要胡鬧，快撤！”

四女不解，正要發(fā)問，卻見被縛的衛(wèi)天遜長嘯一聲，棕發(fā)如戟，隨風(fēng)飄揚(yáng)，口中生出獸齒，雙目充血，赤膊著的上身青筋暴突，肩背壯大，通身骨骼竟自透過皮肉顯現(xiàn)，其形如獅虎、如熊豹、如蠻神鬼獸一般！

狄英道：“他要現(xiàn)出蚩尤金身了，我可敵不過。咱們先避其鋒芒，另想法子。”說著協(xié)同四女迅速離去。衛(wèi)天遜蚩尤金身一現(xiàn)，那藤蔓怪草便如同紙脆，被他輕輕一掙，便即散落滿地。狄英一去，化生大法消散，也就不再有青藤繼續(xù)化出。

衛(wèi)天遜重重喘息，被一群女子嬉耍了半晌，還逼得他現(xiàn)出蚩尤金身，不禁憤怒滿腔，將這筆賬都算在了李承逸的頭上，當(dāng)即辨明了方向，朝林中深處的星月郡趕去。中途抓到一只花斑豹，以獸語問它李承逸一行人的行蹤，那花斑豹說了，衛(wèi)天遜覺得不解氣，一拳將那豹子捶成了肉泥，徑自往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