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恩怨歲月催
- 崆峒
- 舒穆祿遙
- 3928字
- 2013-06-15 19:17:02
第八章恩怨歲月催
這一日,翡翠石鏡中幻象流動,人影如飛。碧綠的鏡面,紫色的韶霞,被劍光調和為一團。
兩道人影在鏡中比劍,招式精妙絕倫,如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已經分不出哪個是鐘離簫,哪個為李承逸。
堪堪數百招過后,李承逸擦了額頭上的汗,問道:“前輩,你之前說過,有一位朋友常來此陪你練劍解悶,他卻是誰?”
鐘離簫嘆道:“我不僅不知道他是誰,連他長什么樣子、說話什么聲音也沒見過。”頓了一頓又道:“他與你一樣,都是隔著石鏡與我練劍,這幾日都沒見他來,倒是叫我挺掛念的。”
李承逸聽他吐露心聲,不禁對他多了幾分可憐,囚牢中的生活自是苦不堪言,他那暴虐的脾氣,多半也是因此形成的。勸道:“前輩你待友人真誠,吉人自有天相,那位朋友定會再來相見,也不必太過擔心。”
鐘離簫將口中的翠瑚瓊脂嚼了又吐,潤了潤嗓,澀聲道:“嘿嘿,他來與不來,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你肯留下陪我解悶,那也是一樣的。”
李承逸一怔,問道:“前輩待我很好,原也應該如此,卻不知還需要我侍奉多久?”
鐘離簫冷笑一聲,道:“這翡翠石鏡乃是世間罕物,能吸人真氣,任我再高的功力,也摧毀不了它,看來是要在此困上一輩子啦。”
李承逸不覺心生寒意,問道:“你,你是說,也要我在這洞里……待一輩子?”
只聽鐘離簫哈哈大笑,倏爾沉聲道:“怎么,你不愿意?”
李承逸雖不認同此人,但畢竟念他對自己有授藝之恩,見他是個可憐人,心中一軟,說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但須得等我辦完兩件事后,才能回來侍奉前輩。”
鐘離簫卻沒料到他會答允,在石鏡那頭楞了片刻,干笑兩聲,問道:“哈哈,有趣!是哪兩件,你倒說來聽聽。”
李承逸倨膝而坐,將藤條放在一旁,緩緩道:“這第一件事,我要上崆峒山,找一個名叫‘軒轅宮’的地方。到那里抓一個身負百十條人命的番賊歸案。”
鐘離簫哼了一聲,說道:“連你也知道軒轅宮……”
李承逸沒作理會,接著道:“將他羈押官府之后,我便辭去巡捕的差事,然后把緇衣、官鞋、官刀交還給衙門,此為第二件事……”
鐘離簫連聲罵道:“迂腐,蠢材!”
李承逸對他的謾罵早已經習以為常,作揖告辭,站起身來要走,卻聽鐘離簫呵斥道:“慢著!你真以為你能走得了?”
李承逸道:“前輩放心,我小李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向來說到做到。人生在世,原也寂寞,余生若能侍奉前輩左右,在這碧霄洞里不問世事,倒也輕松愜意得很。”
鐘離簫捶了一下石鏡,陰森道:“你用我教你的方法,提氣使一招‘流光回轉’試試看?若是試完之后還堅持要走,我絕不留你。”
這句話卻像是一枚釘子,把李承逸牢牢地釘在了地上。他怔道:“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鐘離簫陰惻惻地笑道:“沒有什么意思,你不想試也沒關系。我早就說過,我這套劍法,可妙得很吶!哈哈……”
李承逸只覺得胸口一股悶氣撞擊,腦中不停地思索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鐘離簫要他去抓鯤鵬,難道只是因為嘴饞?即便如此,第一天所授的劍法,足以對付北冥湖里的大小鯤鵬,為何還要接二連三,將“韶光劍法”的精義傾囊相授?
越想越覺得不對,提起藤條反手捏了個劍訣,飄然刺出一招“流光回轉”。招式甫出,李承逸頓覺臍上三寸處,神闕穴的位置疼痛難當,一口氣接不上,窒息感瞬時沖上頭頂,身形一歪,“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鐘離簫在石鏡那頭仰天長笑,得意道:“本座的武功天下無雙,難道是那么容易學的?你沒修煉過朱雀殿的‘如意混元氣’,就強練我的武功,自然是精力不支,真氣難玄。我若不傳你應對法門,再這樣下去,只怕是你要死在我前頭了,嘿嘿,嘿嘿……”
鐘離簫被困碧霄洞中三十年,早已看透人情涼薄,世情如霜。他怕李承逸不肯留下與自己為伴,故意傳他根本駕馭不了的“韶光劍法”,卻不授他心法。到時候他若要離開自己,不僅劍法練不成,還會妄自丟了性命。
李承逸身上仿佛爬上了幾萬只螞蟻,咬的他麻癢難當,燥熱無比。過得一會兒,又似有數百只禿鷲來啃噬他的肉身,永無休止。昔日佛祖釋迦摩尼以身飼鷹,慈悲為懷,那是有大乘佛法護體,而此時李承逸既不夠那等修為,也沒有悟禪的心情,終于忍不住罵道:“你……你這惡人……死囚犯!你居心叵測……不得好死!”
便在此時,幾聲刺耳的呼叱從巖縫里穿透而出,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甬道中驀地傳出一陣攝人心魂的歌聲。
鐘離簫側耳傾聽,警覺道:“誰!”
那聲音蒼涼如狼,寂寞如鷹,似乎在唱一支誰也聽不懂的悲歌,忽而婉轉低下,竟像是真的化為了悲泣。
只見甬道中閃出一道灰影,那人身材怪異,左半身瘦削嶙峋,右半身強壯如牛,冷酷的臉上瞎了一只眼,淡淡地望著李承逸,左手疾出,以迅雷之勢封住了他的奇經八脈。
李承逸經脈不運轉,痛苦之感稍減,渾身上下卻也動彈不得了,撐著眼睛打量這人片刻,突然訝道:“是……是你!”
此人正是看守碧霄書齋的門徒——陳薄。
鐘離簫在石鏡后沙啞著聲音問道:“來的是誰!要是姓柴那廝的走狗,就快快滾蛋吧。”
陳薄也不說話,斜睨著石鏡,突然袍袖一翻,手中多了兩把兵器。那瘦如麻桿的左臂手上,拿著一柄寬背大刃,重逾千斤的長刀;壯得幾近迸裂的右臂手中,卻握著一把細如麻條,薄如紙片的木劍。
左手舉重若輕,右手舉輕若重。如此不協調的搭配,出現在他身上卻又顯得極為恰當。
一道灰影悄然掠近,陳薄已站在翡翠石鏡前,木劍斜出,直刺進了那“洞”字一點的氣孔當中。他右臂用力一轉,木劍上青芒暴漲,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困住鐘離簫的翡翠石鏡轟然倒塌,水晶四濺,漫天碧綠。
年久堆積而成的灰塵,在這一刻傾瀉而下。李承逸只覺得一股戾氣撲面而來,他雖然身為捕快,常也接觸牢房,但如碧霄洞這般奇牢,卻是平生從未得見。
青碧色的塵中,緩緩走出一人,他身形極具神威,卻因被囚太久,不免有些落拓。
濃霧轉淡,李承逸這才看清楚,只見他面容威儀,目光如電,下頦至喉頸處有一道疤痕,不過才四十多歲的年紀,頭發竟全須花白,身穿一襲朱紅色繭綢長袍,紅袍白發,如一團冥火從地獄中走出。
這白發人盯著陳薄,澀聲道:“原來氣孔才是機關所在,多謝……”
話猶未了,陳薄突然刀劍齊出,重刀輕劍合璧,攻那白發人的左肋。白發人大吃一驚,驀地向后一縱,右手爪狀,吸起了地上的一根藤條,韶霞一閃,架住了刀劍來勢。
這一攻一守,皆快如風雷,眨眼間二人便已形成對峙。李承逸看得明白,這白發人用的是“韶光劍法”的招式,此人便是鐘離簫無疑!
鐘離簫怪笑兩聲,嘆道:“恩公,你破了這翡翠石鏡,把我從牢里救了出來,你若有何吩咐,鐘離簫定當照辦,絕不推搪。這又是為何?”
陳薄卻不答話,一張臉仍自面無表情,只是手中刀劍越來越快,舞成了一團青影,將對方完全籠罩在內。鐘離簫對他尚存一絲感激,只以“紫氣東來”、“霞影無蹤”、“綺虹牽月”一些防守招式與之周旋。
李承逸修習韶光劍法已經有些時日,除了那天獨擒鯤王,剩下的就只在石鏡上跟鐘離簫的影子拆招。此時見到鐘離簫本人使出這套劍法,只覺得招式行云流水,不拘章法,意境極度不凡,出手間頗具幾分仙意,只一根藤條,便守住了陳薄的長刀短劍,而且游刃有余。
他心中不禁感嘆:“能將這等高手囚禁三十年,此間奇事,簡直駭人聽聞!”
陳薄久攻不下,見對方手里只一根藤條,且未使全力,不免有些慨然,倏爾怒喝一聲,真氣暴漲,長刀沉重了數百斤,木劍又輕了三分,瘦臂揮重刀,壯臂刺輕劍,一對重量上千差萬別的兵刃,卻被他駕馭的平衡無間,配合絲絲入扣,刀風劍氣之間,也隱隱透出八卦形意。
鐘離簫從容招架,將一根藤條舞成了一團霞光,眼睛不轉地盯著對方來勢,突然眉頭緊蹙,驚訝道:“原來是你!”手上不免加快了速度,劍意大盛,狂笑道:“哈哈,這三十年來陪我練劍解悶的人,原來就是你。故人相見,再好不過!”
霞光與青影瞬間都漲到了極致,是為招式上的遞進,卻非殺意的巔峰。
二人不知不覺間,隨著練劍對招,已相互引為知己。青影內,陳薄的刀劍一重一輕,陰陽相諧,招式奇詭多變;鐘離簫的韶光劍法則神馳物外,劍法空靈如遨游太虛。
李承逸喃喃道:“這二人在劍法上的造詣已臻化境,恐怕我練一輩子,也及不上他們半分。”
突然那青影神形一頓,瞬間給霞光吞沒,陳薄微微晃動,被狼牙般的劍氣直抵而下,垂首跪到了地上。
鐘離簫手中的藤條已貫穿他右肩,鮮血沿著壯碩的臂膀淙淙流出,染紅了輕木劍的劍柄。
鐘離簫冷冷道:“你明知道石牢的機關所在,卻到今天才放我出來,居心何在?”
李承逸不禁也為之一怔,他只道這兩人皆是苦命之人,惺惺相惜,對影練劍以解煩憂。如今鐘離簫大困得脫,正值高興之際,頭腦卻依然這般清晰。
陳薄冷笑了一聲,忽又變為仰天大笑,攤開手中刀劍,遞到了鐘離簫的面前。
鐘離簫定睛觀瞧,突然“啊”得一聲,表情十分驚訝,倏爾又變為憤怒,半晌才狠狠地道:“你是‘無極劍魔’!”
李承逸定睛觀瞧,見那厚重的刀背上,刻著“泰山石敢當”五個大字。而那輕巧的木劍柄上也有一行字,刻的是“鴻毛定底沉”篆書小字。不禁心中茫然,不知這兩句話是何含意。
鐘離簫憤恨道:“三十年前,恭帝柴宗訓大興土木,改動皇宮基建,被敬事房一個掌房太監失手打翻了祖先靈位,從皇冢里放走了十個心魔,你就是其中之一!”
陳薄澀聲道:“不愧是朱雀殿的殿主,足不出戶,天下大事無不在耳側。”他說話的聲音也是蒼涼無比。
鐘離簫冷哼了一聲,繼續道:“那時我才十五歲,聞訊只身離了崆峒山,下山除魔。不出半年,十魔已有七個命喪我手,我正值春風得意,要捉你這第八魔,不料遭到姓柴的王八蛋忌恨,從中作梗,給了我一份假情報,將我騙進這碧霄洞的石鏡牢中,一困就是三十年!”
陳薄意味深長道:“柴莊主確是深謀遠慮,謀定而后動……”
鐘離簫怒道:“放屁!你是他的走狗,所以才這么說。”頓了頓又道:“魔由心生,皇宮里的人常自詡為天人,由他們的執念所產生的心魔,自然也是高人一等。‘無極劍魔’的怨憤來自國子監,你一人成魔,卻害得天下文士人心惶惶,當真該死!”他越說越憤怒,三十年前的沉冤迫害仿佛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