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祖巫寶典
- 崆峒
- 舒穆祿遙
- 5327字
- 2013-06-16 07:59:01
第九章祖巫寶典
陳薄終于緩緩抬起了頭,蓬亂的枯發(fā)遮住了他的獨目,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將那一刀一劍持在手里,口中自言自語道:“泰山石敢當,專鎮(zhèn)妖邪。天南鴻雁翎,沉冤渡人……哈哈!沉冤……渡人!”
鐘離簫暴怒過后漸趨平靜,冷笑道:“無極劍魔自詡是魔儈降世,好斷天下文人生死,不管那人的功績‘重于泰山’,或是‘輕于鴻毛’,都由你一人判定,往往是見面則殺。你一月之內(nèi),連誅國子監(jiān)數(shù)百文士,又有什么冤屈了?”
陳薄神游呆滯,也不答話,兀自桀桀怪笑,身上一半是真力,一半?yún)s是灰蒙蒙的魔氣。
鐘離簫目光一斜,瞥見了那一雙兵刃,苦笑道:“只可惜了這一雙被你盜走的傳世之寶——‘泰玄刀’和‘鴻葉劍’。”
相傳這泰玄刀是由泰山的“六耳道人”石敢當以血開刃,具有鎮(zhèn)魔壓邪的威力,逢魔可喚出刀魂,化作泰山第七峰,將妖邪鎮(zhèn)壓;而鴻葉劍是地藏王令中的一支令簽所變,世間但有冤屈,鴻葉劍便會焚燒自燃,魂回陰間,伸張不平。
此刀劍乃是唐朝名將李抱真的帳中之物。李抱真又名李太玄,官拜潞州節(jié)度使,后鎮(zhèn)壓叛亂,獨率唐軍攻大都、征沙漠,掠定遠、取和州,立下不世戰(zhàn)功,據(jù)說李白的《俠客行》中所云:“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原形說的便是李抱真。
后因李抱真功高蓋主,又有人傳言他擅自冶煉長生不老丹,遭唐德宗猜疑。就有國子監(jiān)的文官小吏向唐德宗獻計,說李抱真生有背疽,最忌吃河鵝,他若有仙丹,便不怕吃鵝。于是唐德宗李適下令賜全鵝宴給李抱真,意在逼他交出長生不老丹。
哪知道李抱真性情剛毅,竟將全鵝含淚吃下,終于病發(fā)身亡,以正清名。死前喚人將自己的一雙玩物,送給了國子監(jiān)作禮,實則是用來警示天下讀書人,要慎其言行,休要以“一言蔽日”,陷害忠良。
這一雙玩物就是泰玄刀和鴻葉劍,被合稱為“一鑒之寶”,在陳薄殺了國子監(jiān)百名史官之后,將二寶掠走。
陳薄憤恨道:“不錯,我成魔不假!可我殺國子監(jiān)史官,那是他們顛倒是非黑白,撰書毀我陳家是‘一門叛軍’……這是何等樣的侮辱!我殺不了趙匡胤,只有殺他們才能雪我恥辱!”
頓了一頓,怒目瞪著鐘離簫,嘶聲道:“偏生你們軒轅宮不分好歹,聽信世人讒言,逼得我四處躲藏,流落塞外!卻沒想到,最后還是落在了柴楓手里……哈哈哈,軒轅宮的人都是蠢材,王八蛋,假仁假義的屠夫儈子手!”
李承逸不解道:“柴莊主好意收留你,你何以對他出口不遜?”
陳薄咬牙切齒道:“呸!你個狗屁不通的小捕快,又知道什么了?我堂堂‘無極劍魔’,區(qū)區(qū)流放之刑又算得了什么?柴楓把我招攬門下,無非是要我給他當看門狗,還被弄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摸樣……我操他祖宗!”
鐘離簫哼了一聲,說道:“你定是聽了姓柴的教唆,練了那‘八卦星羅掌’,他卻不傳你內(nèi)功心法,讓你走火入魔,身形生異。嘿嘿,以姓柴的為人,原也干得出此事。”
陳薄怒道:“當初你若是肯放過我,毀掉那張緝魔令,我如何能夠落得今日這步田地?”
鐘離簫冷冷道:“虧你還自詡魔道中人,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陳薄道:“呸!少在這假惺惺了!‘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你若是死到臨頭,未見得就比我強多少。”
鐘離簫不予理會,仍面無表情,說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那我來問你,你修煉了二十年的‘陰陽無相劍’,是否要用母子血來作媒介?”
那母子血是將懷胎三個月的孕婦開膛剖腹,連同母嬰血一并取出之后,煉化而成的兇孽之物。以此物來練功,極為傷天害理,必遭天譴,也是軒轅國通緝陳薄的原因之一。李承逸禁不住心下盛怒,緊咬牙關。
陳薄面色蒼白,嚇得瑟瑟發(fā)抖,顫聲道:“就,就算如此……我阻止趙匡胤兵變,也,也是為天下蒼生著想了吧……總算將功抵過。”
鐘離簫逼視著他,厲聲道:“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又豈能兩而相抵!你阻止兵變,那是因為收了恭帝的好處。恭帝知道你是‘無極劍魔’,為躲避我的追殺才委身投軍。他便答應你,只要你幫他除掉趙匡胤,便可取而代之,屆時朝廷保你平安,我也就沒那么容易殺你。”
陳薄歇斯底里道:“胡說……胡說!我是被冤枉的!”
鐘離簫逼近一步,繼續(xù)道:“只可惜你武功雖高,卻沒什么謀略。趙匡胤早已識破你的野心,連同虞侯石守信,經(jīng)過周密部署將你生擒,流放塞外。你以為到了塞外我便找你不到,哪知道陰差陽錯,竟被姓柴的帶了回來,而我與那姓柴的,偏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哈哈!天意,真乃天意。”
陳薄呆呆地跪在地上,苦笑道:“我原以為你被關了三十年,功力早就荒廢殆盡。再加上我天天來此跟你練劍拆招,勘察你的底細……直到前幾天,陸柏青那狗娘養(yǎng)的帶著小捕快來碧霄書齋,我就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只道是已有把握打贏你,沒想到還是棋差一著。”
李承逸不滿道:“六哥對你以兄弟相稱,還給過你鼻煙壺,你卻背地里罵他,太也不仗義。”
陳薄訥訥道:“嘿,人心叵測,原本如此……”
突然間韶光一閃,鐘離簫手中的藤條已經(jīng)貫穿了陳薄的胸口!他低聲道:“你該知道軒轅宮的規(guī)矩,緝魔令一下,朱雀殿就是跑遍天涯海角,也會將通緝之人除掉……碧霄書齋的秘籍藏在哪里?你不說,就得死。”
陳薄眼中掠過一絲精光,囁嚅道:“在……就在這碧霄洞的洞底。”
鐘離簫嘴角上揚,手上突然發(fā)力,只聽一聲巨響,漫天血雨灑下,陳薄怪異的身軀已被震得四分五裂,化作一灘肉泥。
李承逸驚愕之余,剛要斥責他出爾反爾,忽然覺得燥熱難耐,一股真力由頭頂傳來,鐘離簫不知何時,已持了泰玄刀和鴻葉劍在手,凌空往李承逸體內(nèi)注入了一股“如意混元氣”。李承逸閉眼道:“我命休矣!”
那股真氣流到心口,卻戛然而止,他身子微微一斜,伸手去扶墻,驚喜的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又能動了,體內(nèi)因強練韶光劍法所產(chǎn)生的痛苦,也已神奇般的消失。
鐘離簫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舉起泰玄刀往地下一劈,只聽“喀喀”兩聲,地面裂開了一道縫。鴻葉劍再托手一斬,那縫隙由一道變?yōu)樗牡溃謴乃牡雷冏靼说馈?
頃刻間,碧霄洞內(nèi)溝壑遍地,搖搖欲墜,幾近洞塌地陷,滿目的碧綠變得詭怪離奇,映得人心煩意亂。鐘離簫喊道:“跟緊我!自己亂走丟了性命,我可不管。”李承逸抖了抖衣領中的碎石,匆匆跟了上去。
地洞山搖中,聞聽鐘離簫一聲長嘯,揮袍袖出掌,牽動真氣,使出一招“如意神木令”,混元氣化作降龍木牌,護住二人左近,洞中落石撞到神木,瞬間被激蕩粉碎,傷他不得。
鐘離簫笑道:“我這‘如意十八式’,比‘韶光劍法’還要精妙,想學嗎?”
李承逸眉毛一軒,倔強道:“不想!”
鐘離簫“嘿嘿”一笑,又一刀劈下,只見刀身上“泰山石敢當”的字樣玄光一現(xiàn),刀魂出竅,隱隱透出泰山峰魄,六耳道人的真象力舉泰山,以壓頂之勢千鈞砸下。
山魄與碧霄洞相撞,瞬間將地面砸穿,露出一個巨大的窟窿,二人隨即躍入,直墮而下。
李承逸抓住鐘離簫的胳膊,只覺得耳邊風聲大造,瞬間已經(jīng)落入陰暗潮濕的洞底。
這洞底陰風習習,夾雜著一股發(fā)霉的墨漬味道。二人在附近逡巡了片刻,只見東邊地勢洼陷,竟是一片沼澤,突然耳邊傳來窸窸窣窣之聲,倒像是成千上萬的蟑螂結隊而來,二人不覺毛骨悚然,忙回身望去,北面的斜坡上出現(xiàn)了一團團蠕動的毛球。
這成群的毛物肥大癱軟,足有千萬余眾。像是放大了幾十倍的毛青蟲,又似是喝過魔血的刺猬精,說不出的惡心古怪。
那群毛物嗅覺極靈,這洞底千百年來無人打擾,突現(xiàn)活人,它們自然迫不及待地,朝二人落腳的高地涌來,興奮異常。
鐘離簫喊道:“縮到墻角站好!待會有什么東西過來,就以‘流光回轉’和‘紫氣東來’應付!”
李承逸拾起一根藤條,心道:“我再不使你那害人的劍法!”也不應答,兀自站到墻角,盯著那群悚然蠕動的毛物。
只見它們那灰黃色的毛發(fā)簌簌而抖,如荒草般直立,發(fā)出桀桀怪笑,那含糊不清的言辭,倒像是被人用刀揦花了舌頭發(fā)出的。
仔細聆聽這滲人的聲音,居然還都是《論語》、《詩經(jīng)》、《世說》、《列傳》中的典據(jù)妙語,只因誦讀之聲太過凄慘艾怨,倒像是逃學頑童被逼求索,不得玩耍,滿心怨毒之意。
那群毛物越來越近,鐘離簫握著刀劍的手背青筋暴現(xiàn),銀白色的發(fā)絲上有汗水留下。
突然間,誦讀聲戛然而止,那群毛物在他們?nèi)砷_外之處停下,開始抖落身上的皮毛,荒草般的皮毛被一雙雙晦暗的枯手扯下,李承逸訝道:“是大兔子!”
只見被撕落的皮毛首端,露出因恐懼而有些變形的兔臉,眼睛空洞無神,僵硬的兔臉下,是一具具皺皮紅目,嘴角塌陷,鼻子遭剜的童尸。
李承逸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呼道:“乖乖!難道真的有鬼?”
鐘離簫審視四周,半晌才道:“它們是鬼僮,生前被讀書所累,半路夭折,死后戾氣不散,仍然恨極了念書。你若讓它們抓去,定被按在那人皮書桌上,讀滿三千部書籍,直至目盲腦瘀而死。”
李承逸一聽說要讀那么多書,驚道:“你可莫要嚇我,我最不會念書了。”
忽聽得身后風聲攢動,一名鬼僮從他背后撲了上來,他忙反手將藤條刺出,使出“流光回轉”,霞光所到之處,將鬼僮斬成了碎屑。口中喃喃說道:“還是再用一次!”
他退后幾步,靠墻而立,以免背腹受敵。偷眼朝鐘離簫望去,只見鐘離簫大開殺戒,如意混元氣充盈全身,刀劍大開闔,將韶光劍法發(fā)揮的出神入化。紅色的袍,銀白的發(fā),在這黑暗的洞底恍如神明一般。
正值分神之際,一名鬼僮突然從地里鉆出,一口咬住了李承逸的腳踝,豁開的嘴角隱隱露出森然的獠牙,李承逸只覺得整條腿麻了一下,頓時失去了知覺。他揚手出鞭,畫了道風符,把鐘馗劍法使了出來。
幸好那鬼僮五行屬土,被風所克,藤條夾雜著風勁刺出,只一劍便將那名鬼僮斬的灰飛煙滅。
李承逸拖著被它咬中的右腿,踉蹌而行,且戰(zhàn)且退。霎時間洞底陰風大作,鬼僮的數(shù)量越聚越多。鐘離簫飛身而起,揮刀劈散了圍剿李承逸的眾鬼僮,緊接著一劍激蕩,現(xiàn)出道道曙光,使出韶光劍法的絕妙奧義——“永無流年”。
只見幽暗的洞底升騰起一片光輝,恍如一輪紅日懸掛當空。韶光所到之處,時間靜止,大小鬼僮身形陡停,僵直不前。有那鬼爪已經(jīng)伸到李承逸額前的,此時也如雕像般無聲無息,血紅的眼睛中兀自充滿了貪婪殺意。李承逸輕輕的將腦袋從它爪子下面移開,長吁道:“好險!”
鐘離簫揚臂舉起鴻葉劍,混元氣充滿肅殺之意,直指洞頂,那木劍的劍身突然散出陣陣奇香,幾縷青煙從地下冒出,再看鴻葉劍已經(jīng)幻化為一枚地藏王令,脫手而飛,輕若玄羽般的飄過群鬼上空,所經(jīng)之處青煙靄靄,將那望不到邊的兇戾鬼僮盡數(shù)化去。
“若是這群鬼僮當中藏有冤屈者,這鴻葉劍就會自焚而燃,到陰間報怨去了。”鐘離簫說罷,一把抓住李承逸朝著洞底深處跑去。
大概跑了半個時辰,終于在一道藍色大門前駐足。只見那大門深懸墻內(nèi),共有八角,門上沒有門環(huán),只有七枚玉做的門鼓嵌在門上,其形如勺。
鐘離簫頓足大罵道:“是‘七星連珠’!這姓柴的王八蛋,處處都設算計。”一把將李承逸拽過來,問道:“你不是破解過‘七星連珠’嗎,趕緊再破一次,把門打開!”
李承逸傲然道:“別說我是誤打誤撞,絕無二次了,就算我真得懂那破解之法,也絕不助紂為虐,讓你得意!”他覺得鐘離簫心懷叵測,設計害人,故而不愿與他為伍。
鐘離簫冷笑道:“好啊,真有骨氣,你以為我在上面不殺你,是為了什么?你若不幫我破解‘七星連珠’,我就把你扔在這里不管。嘿嘿,據(jù)我所知,看守碧霄書齋的鬼僮可遠不止這些,你若不怕,盡管試試。”
危急關頭,李承逸神思清明,絕不含糊,笑道:“那你就一輩子也別想得到書齋里的秘籍了。柴莊主能用這北冥山莊困你三十年,再困三十年也不是沒可能,你若不信,也盡管試試!”
鐘離簫一怔,登時大怒,想要一劍將他宰了,卻又擔心失去此人,便無法破解“七星連珠”,難免功虧一簣。
突然間,李承逸只覺得四周奇寒無比,猛地打了個激靈,渾身瑟瑟發(fā)抖,豆大的汗珠落了下來,難受得他直在地上打滾。
鐘離簫大笑道:“怎么樣,真氣難玄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當我真那么好心,解了你的痛苦?你若是答應破解‘七星連珠’,我就再輸送些如意混元氣給你,嘿嘿,每次那么一點點,也叫你能好受些。”
李承逸面部抽搐,強忍著痛楚,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癡心……妄想……”
鐘離簫笑道:“與其彼此折磨,不如相互合作,小兄弟,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驀地一陣陰風吹過,兩人耳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鐘離簫朝那藍色的八角門望去,見七枚門鼓未動,門卻自己敞開了!他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七星連珠’七子相連,你既破解了第一道禁忌,剩下的自然也隨之而解了。”
當即進入書齋,但見那碧霄書齋里,滿目琳瑯,罄竹墨香,幾十座象牙書架上滿滿的全是書籍。
鐘離簫隨手翻出一本,那焦黃的封面上寫有“群鬼錄”三個字,他訝道:“我還當這茅山道士的手記已被毀損,沒想到此處竟藏有獨本,姓柴的果然有兩下子。”說罷瞧也不瞧,又將它扔了回去。
他四下搜尋,一刻不停,才半柱香的功夫,被他拿起來又扔掉的武功秘籍已不下百余部。
一瞥之際,見角落處有一座紅木書架,朱漆掉落,架身斑駁,最底下那層,擺有一只藍白相間的釉花瓷,瓷身貼著一枚標簽,寫的是“祖巫寶典已失”幾個小字。
鐘離簫蔑然道:“你姓柴的說已失,那就是還在。”伸手進瓷罐內(nèi),果然摸到一部塵封已久的書冊,心下大喜,翻開一看,卻是一本記滿了陳年舊賬的賬簿,不禁眉頭一皺,“咦?”了一聲,似是大為不解。
耳聽得眾鬼僮陰森的誦讀聲又起,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未及細看,便匆匆將賬簿塞進懷里,拂袖一揮,使出“如意業(yè)火”。
熊熊烈焰瞬間燒滿了書齋,千余部絕世典籍立即化為灰燼。他嘴角洋溢著勝利的微笑,一把抄起李承逸,飛身向碧霄洞出口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