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韶光神劍

李承逸渾身打了個激靈，心念電轉，忖道：“難道這洞里還有人？”走到“碧霄洞”三個大字旁，敲了敲那面石鏡，質如千年翡翠，發出一陣厚重的叮咚聲響。

忽聽得石鏡那頭“咦？”了一聲。這聲音在洞中回音激蕩，恍如魑魅低吟。

他忙一縮手，訝道：“你是誰？”石鏡那頭的聲音也鬼聲道：“你是誰？”

“我是宣和府二等押解巡捕李承逸。”

“你……你不是那人？”

“那人又是誰。”

山洞復又變得安靜無比，死氣沉沉，過得半晌，石鏡后面那人才又開口道：“天意，天意！我鐘離簫命不該絕！姓柴的王八蛋自詡算無遺策，到底還是關不住我，哈哈，哈哈！”沙啞的嗓音激動無比，如落水之人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李承逸道：“原來你姓鐘，名離簫。”

那人哼了一聲，輕蔑道：“本座復姓鐘離，單名一個簫字。你這人太沒見識。”頓了頓，又道：“你現在就放我出去吧。”

李承逸聞聽此言，縱是十分驚異，但自從他進入北冥山莊以來，一路上奇事不斷，遇事已能夠泰然處之。定了定心神，說道：“鐘離前輩，我誤打誤撞來到這里，眼下自己都沒法脫身，卻又如何救你？”

當即便把自己如何來到北冥山莊，無意間動了那八角棋盤，落入洞底等事一一道來，期間斗飛魚，攀怪洞的過程只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鐘離簫聽罷，先是一陣沉默，隨即失望道：“原來你不是來救我出去的……”頓了頓，又問：“這么說，你是破解了‘七星連珠’的機關，才來到了這里？”

李承逸只得點頭道：“前輩說破解，未免有些抬舉我了，我不過是隨便一動，誰承想竟闖下如此大禍……”

那鐘離簫干笑道：“嘿嘿，隨便一動……這四個字可妙的緊啊。世上哪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是怦然間促就而成的？陳勝吳廣不過是隨口說了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引得千萬義士生死相隨，揭竿而起；楚霸王巨鹿野破釜沉舟，也不過是將造飯的鍋碗隨便一砸，義無反顧，卻率領江東子弟推翻暴秦，流傳下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佳話。做人就該率性而為，像姓柴的那樣機關算盡，沒什么好下場！”

李承逸連連搖頭：“我又豈能跟楚霸王相比？人人都叫我賤命小捕快，我辦案能力差，巡街愛多管閑事，其他捕快都不愿跟我共同上差……唯一會的一套劍法，也時常使的七零八落，被人笑話。”

鐘離簫一陣悸動，似乎極為興奮，顫聲道：“你說……你會使劍？”

李承逸慚然道：“好端端的‘鐘馗劍法’，卻被我使的丟盡顏面。”

鐘離簫沉吟片刻，道：“那是《群鬼錄》中記載的劍法，現下連劍譜都很難找到，練好練壞，殊無分別。”只聽石鏡內咔嚓聲響，不多時竟從那“碧霄洞”的“洞”字一點中扔出一根藤條。原來整個石鏡，只在這“洞”字的三點上留有氣孔。

“來，陪我練劍！在你之前也曾有一個人，天天來此與我比劍，我二人以藤作劍，對影而舞。若不是他，唉，想必我早已悶死在這里了！那姓柴的王八蛋！”鐘離簫罵聲甫畢，碧綠光滑的石鏡上倏得出現了一條模糊的人影，身如長龍，形具神威，手持一根藤條，啞聲道：“磨蹭什么！莫非你看不起本座的武功，不屑于我比試？”

李承逸忙道：“不是！只是……前輩你在石牢中，而我在外面，咱倆人碰不著面，這可怎么比？”

鐘離簫沙啞著笑了一聲：“原來如此。”復又冷冷道：“這翡翠石鏡雖為牢墻，卻也是一個單面鏡。你在外面能看見我的影子，我在里面也能瞧見你的。你我二人對影比劍，只較量形意，并不比拼劍招。哈哈，那人同我這般斗劍，直斗了三百多次，仍是一次也勝不了我。”

李承逸點頭會意，撿起藤條走近石鏡，見鏡中鐘離簫的影子紋絲不動，問道：“前輩，你看見我了嗎？”

鐘離簫沒好氣道：“廢話少說，快出招！”緊接著一劍刺來，快如閃電，劍影從李承逸的影子上一穿而過，李承逸兀自沒緩過神來。鐘離簫已然罵道：“廢物！你反應如此滯緩，若是當真跟人比拼，這一劍已經取了你性命。”

李承逸道：“前輩教訓的是。”當下屏息凝神，鼓足了力氣，待鐘離簫第二道劍影刺來，他連畫風符，再使一招“空子到頭”，莽莽撞撞，又被對方輕松化解。

鐘離簫為之一愣，問道：“你這第二招，是什么狗屁劍法？”

李承逸將其中原委道出，鐘離簫不禁大罵大老姜誤人子弟，褻瀆天下武學，又嘲笑李承逸這笨頭鵝竟也真學，實在傻的可以，一旦他得出石牢，定要將那賭鬼師傅的狗頭擰了下來，懸上午門掛上三年。

李承逸聽他罵人極狠，性格暴虐，不禁暗忖：“柴莊主私設牢獄，固然不妥，但像你這般殘酷兇狠，關起來似乎也沒什么不對……”

鐘離簫罵了一會兒，見他不還嘴，頓覺無趣，嘆道：“憑你這種身手，再苦練一百年，也未必擋得住我一招。”

李承逸道：“前輩說的是，我這就告辭，不給你添堵了。”

鐘離簫罵道：“大放狗屁！你看我受這牢獄之災，無妄之苦，難道就這么一走了之？大宋的官差是否都和你一樣無情無義，見死不救！”

李承逸雖知他是強詞奪理，卻也難以出口反駁，只得說道：“前輩你這么高的武功，都逃不出這石牢，憑我一個小小的二等巡捕，又如何幫得了你？”

鐘離簫嘆了口氣，說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武功高強，就一定能辦到，我以前不懂這個道理，這才自釀苦果。”聲音竟然帶有幾分悔恨，讓人聽了不禁心下黯然。

他接著道：“小捕快，我傳你幾招劍法，你到下面的北冥湖中，抓幾條鯤鵬上來烤了吃，先填飽肚子再說。”

當下喚了李承逸到那“洞”字的三點氣孔處，將絕秘劍訣口傳給他，那劍訣堪堪兩千多字，有些極為拗口，好在李承逸近日來在北冥山莊長了不少見識，又有陸柏青教他書經，再加他悟性極好，大概半個時辰，已能熟記。

對著那石鏡演練幾遍，只見那鏡中人影快如霞光，形若捕風捉影，一根藤條在手中化為利刃，人劍合一，歸于幻影，招式變化多端，虛空輕靈，上下翻飛中，仿佛連時間都要為之靜止。

李承逸從未見過如此神妙的劍法，而這劍法又是從自己手中使出，不覺心下大喜。

只聽鐘離簫說道：“我這套劍法，名為‘韶光劍法’，是與人在鏡中以影斗劍時，悟出的高明劍法。此劍法的最高境界是‘一劍韶光飛，對影無流年。’能讓時間靜止，空間停滯！小捕快，想要練到這種境界，可不容易啊，你若能把我從這石牢里救出去，嘿嘿，本座的絕世武功還多得很呢。”

李承逸自知難以對付那湖中飛魚，這才學了他的“韶光劍法”，既已學了他劍法，心中便將鐘離簫奉為師長，至于那絕世武功，李承逸自是不在乎的，卻也不必費神解釋，當即揖道：“我這就去抓些飛魚上來，前輩稍候。”

沿著來路穿過甬道，回到斷巖上，那頭飛魚的尸體還在，李承逸抓住斷藤緩緩攀下，不多時已能見到煙霧繚繞的湖面。

他從鐘離簫口中得知，原來此湖名為北冥湖，那水中飛魚叫做鯤鵬。莊子逍遙游中記載：“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九萬里。”

李承逸心中嘀咕：“莫非世上真有‘水擊三千，直飛九萬里’的怪物？”

鐘離簫還告訴他，那北冥湖水甚是邪門，叮囑他千萬別沾上。湖水的酸度能夠熔融巖石，遇物則化，唯有鯤鵬銀鱗特殊，無堅不摧，方能在湖中生存棲息。而這鯤鵬也是凡水容納不得，非北冥湖水不能生長。兩者相生相依，魚水相攜。

李承逸抓住斷藤，手執藤條，提了一口氣，左手捏了個劍訣，倏爾揮出，劍氣化作道道流光，隱入湖中，湖面兀自靜如止水。

過得片刻，只聽得砰砰兩聲巨響！平靜的湖面突然裂開，一片霞光在湖底流轉如電，將泥石流成沙漏。

數百只鯤鵬從湖中涌出，展翅沖向半空中的李承逸，沖到一半，忽然間魚身迸裂，鱗翅齊斷，成千上萬道鮮血細長如綾，激灑空中，落入湖里將湖水染成一片殷紅。

原來這些鯤鵬在湖中時，已被劍氣斬成四分五裂，只因“韶光劍法”其形如光如霞，柔和中暗藏霸道，故而能夠殺人于無形，使敵人死尚不知。

李承逸正自得意，忽聽得耳邊一陣巨響，震得他頭腦欲裂。一條通身烏金，神形巨大的鯤王自湖底扶搖而上，銀白色的骨翅一揮，直擊得風卷巨浪，水流萬丈。

那鯤王張開血腥煞口，一口戾氣噴出，北冥水中的兇氣俱藏其中，將大小鯤鵬一并噴死，尸骨無存。李承逸心中一凜，手上的藤條脫手掉落，瞬間也被那股戾氣蝕成了粉屑。

鯤王見有活人，長嘯一聲朝半空飛撲而來，怎奈它身形太過巨大，鱗鰭如戟，身子未到背鰭先到，一下便將李承逸抓住的斷藤切斷，李承逸一陣驚呼，跌落到了鯤王的背上。

這鯤王兇猛無比，嗜血成性，此時被李承逸一劍擾了出來，又給他騎在背上，當即狂怒不止，尾鰭劇擺，骨翅狂揮，好幾次險些將他摔下萬丈深淵，好在他連日受驚，應變能力較往昔大有進益，牢牢抓住了鯤王身側的兩片逆鱗，勉強掌握住平衡。

鯤王暴怒，狂嘯不止，身上的逆鱗突然一闔，將李承逸的手指死死夾住，登時鮮血直流，只覺得一股鉆心的疼痛涌遍全身，他心道：“我之所以敢來抓它，那是仗著學了‘韶光劍法’。如今劍也沒了，這可如何是好！”

突然眼前一亮，瞧見了斷巖上的死魚，心念一轉，咬著牙將手指從逆鱗中拔出，踩著鯤王的背身用力一躍，那鯤王長須如蛇，抽他雙腿，李承逸反身將長須揪住，借力蕩了出去，幾下兔起鶻落，掉在了那條飛魚的尸身旁。

鯤王終于得見獵物，又嗅到了他傷口中流出的鮮血，嗜血本性再也難遏，口中利齒噴張，涎水流出，搖頭擺尾地沖了過來。

李承逸顧不得身上劇痛，飛身抓起了死魚的尾鰭，把它翅膀掀掉，倒提而立，那飛魚死去多時，尸身早已僵直，竟被他當劍順勢刺出！招式之連貫柔和，有如渾然天成，北冥湖上頓時韶霞一片！

卻見流光飛逝，一切似乎俱已靜止，那鯤王兀自張著血盆大口，呆在半空停止不前，利齒上寒星點點。

李承逸氣喘吁吁，自知功力淺薄，這一招“紅塵難斷”能使空間暫停，絕非他現在所能駕馭，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當即不敢怠慢，拔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將鯤王開膛破肚。

“韶光劍法”有意無形，有影無實，本是鐘離簫在石鏡中以影練劍，所悟出的劍法。石洞中不見天日，孤獨寂寥，不知時間為何物，招式虛無飄渺，孤芳自賞，重在心境劍意。

李承逸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是以不管是藤條還是死魚，在手中都可作劍，發揮出了“韶光劍法”盡半數的功力。雖然還達不到“無流年”的境界，卻已實屬難得。

他心中興奮無比，也忘了身上有傷，一鼓作氣，將那巨大的鯤王斫去翅膀，拖回了碧霄洞。

鐘離簫見他竟然擒住了鯤鵬之王，雖然稍有吃驚，卻也沒怎么當回事。當晚李承逸用火折生火，將那鯤王烤了來吃。鐘離簫被囚禁石鏡中多年，終日不見葷腥，一聞到魚香登時大呼過癮。李承逸便將烤魚捏成魚丸，串在藤條上從那氣孔中送入。鐘離簫連盡五十余串，直到吃剩一堆魚骨，仍自意猶未盡。

李承逸又按鐘離簫的吩咐，從巖縫中挖來一些綠色的珊瑚。鐘離簫說道：“此物名為‘翠瑚瓊脂’，入口清爽，甘如玉霖，有生津止渴，療傷去疲的妙效。本座被困期間，便是靠它得活。今天吃到如此美味，再飲甘飴，真乃三十年來最快活的一天！”

李承逸吃了兩棵“翠瑚瓊脂”，疲勞頓消，身上的傷口竟也自行愈合，知道鐘離簫所言非虛。

二人食罷又到石鏡前對影練劍，這一次李承逸接了鐘離簫十三招，鐘離簫邊同他拆招，邊講解“韶光劍法”的精要之處。接連數日，均是如此，到得第七天上，李承逸已經能接下四十余招，偶而還擊一、兩招，竟得鐘離簫大贊，兩人洞府自在作伴，頗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