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酒中仙

李承逸經此鏖戰，已是筋疲力盡，長吁了口氣，卻見遠方塵煙滾滾，心下一凜，暗忖：“難道曹彬出爾反爾，又率軍殺了回來？”

卻見對方陣中打的是“李”字大旗，原來是李家五虎擔心他的安危，在從地洞鉆出逃走之后，向唐王請命，領了援兵趕來救他。沒想到李承逸竟獨退對方大軍，且毫發無損，潼關也得以保全。

李季柯見心愛的白馬慘死，傷心不已，但好在自家先鋒無恙，令他稍感寬慰，當即拔出酒塞，猛喝幾口烈酒，將酒囊遞給李承逸，李承逸也不避諱，一口氣喝下大半，又將那剩余半囊灑在白馬的尸身上。

李家軍凱旋而歸，李煜心念義弟安危，原本在收拾營地，準備撤走，聞聽李承逸得勝歸來，連鎧甲都來不及披，急忙匆匆迎出，一把攜住李承逸雙手，將他迎進了軍帳。

當下有兵士奉上溫酒，李煜命部下殺雞宰羊，以賀大勝。李承逸卻道：“不忙。”隨即將撤出潼關，放棄營地之請說了。李家五虎聽聞，均不同意，李少德說道：“潼關可是咱們后唐李家的堡壘，又是兵家必爭之地，曹彬打來之時我們尚不投降，何以將曹彬擊退了，我們反而要撤走？”

李承逸道：“正因是兵家必爭之地，我們占據此處才最危險。這次擊敗曹彬，咱們靠的是出奇制勝，再加他痛失愛子，指揮不當。若是朝廷再派別人來打，我們疲憊之軍，如何能戰？”

李季柯思索片刻，也點頭道：“不錯，狗皇帝財大氣粗，這次派了五萬人，下次派個十萬八萬，反正潼關是死的，他幾時想打都行。”

李伯寬也附和道：“除了朝廷，還有其他叛軍覬覦潼關，據我所知，當日在崆峒山為難小李兄弟的柴楓，也有心屯兵造反，早就視潼關這塊交通樞要為囊中之物。”

李煜站起身來，在軍帳中來回踱步，凝思不語，過得片刻，嘆了口氣，沉吟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只好如此了。”當即傳令下去，各帳拔寨除營，撤離潼關。好在之前已做好了戰敗的準備，各帳士兵已有不少提前拔寨的，故而撤退的命令一下，部隊退勢即成。

后唐李家撤出潼關的消息很快傳回了汴京，曹彬不戰而屈人之兵，官升武州節度使，他雖有意辭軍歸隱，封山育林，但朝廷不允。曹彬感念李承逸之仁義，便稱后唐李家已潰，屢進善諫。因后唐李家屬南唐后裔，前朝余黨，曹彬不顧喪子之痛，滅南唐有功，又被任命為潼關監軍，統領三軍，永鎮邊疆。

這一日，李家軍奔襲數里，來到一座集鎮上，李煜見此處乃邊陲小鎮，鮮通官道，正是養精蓄銳，停軍歇腳的絕佳之地，于是命眾將士在鎮外三里處安營扎寨，他率李家五虎、義弟李承逸等親信換上便服，進了鎮子。

幾人找了間酒樓，點罷酒菜，正值吃喝之際，忽聽得外面人聲大造，熱鬧非凡。李少德喚來店小二，一問之下，才知道此地名為平安鎮，每年這個時候都要舉行“拼酒節”。

李煜神情黯然，兀自嘆道：“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想到大唐復國霸業遙遙無期，他便悵然神傷。

李季柯嗜酒如命，也不想那許多，兩眼放光，興奮道：“拼酒節，有意思！喝酒不拼命，活著還有什么勁！”當即問明了所在，挎上弓箭，硬要拉著李承逸一塊去。

自從潼關一戰過后，阿波羅不辭而別，長島四壽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李承逸頓覺冷清了許多，雖然有李家五虎為伴，但他們常年在軍中生活，習慣了令行禁止，不茍言笑。李煜身為唐王，二人雖是結義兄弟，卻礙于君臣之分，難免有一絲隔閡。只有李季柯嗜酒好武，為性情中人，算是他在這里唯一的朋友。見有熱鬧可以放松，當下欣然同去。

李少德年紀最輕，喜好玩鬧，也要跟著。其余三虎見李煜悶悶不樂，便即留在酒樓陪同，保護他的安全。

三人穿巷過街，根據那店小二的指示，來到了一座四合院。只見門口熙熙攘攘，站滿了圍觀人群，李季柯雙手一撥，將人墻分開，三人魚貫而入，鉆了進去。

但見這所宅院裝扮的十分奢華，紅墻綠瓦，檀扉金垣，墻邊種著幾株矮樹，最中央是一座高臺，上面擺滿了林林總總，百十來只酒壇。單看這些容器，就知其中美酒名貴，陶壇、青鼎、釉瓷、琉璃盞、水晶杯等應有盡有。更在兩排懸掛了十幾副水墨畫，紙張鮮亮，色彩照人。

李少德笑道：“這院子的主人，一看就是個喜好附庸風雅的暴發戶。”

李承逸、李季柯不解，問其緣由，李少德得意道：“樹小房新畫不古，此人必是暴發戶！你瞧那龍槐木還沒個孩童高，這宅子必定是剛建好不久，并非世代戶侯人家。再看那些字畫，墨漬猶新，絕非名品古跡，又何況真正風雅之人，誰會把字畫這種東西掛在外邊？”

李承逸不禁連連點頭，佩服他的洞察力。過得片刻，從內院門中轉出一人，只見他肥頭大耳，一臉財大氣粗的樣子，身穿金錢綢褂，人群中有人認出他來，議論道：“王員外來了，今年這拼酒節，可有得瞧了。”

那王員外見自家院內如此熱鬧，人氣旺盛，臉上大有高興之色，胖手一揮，立時有家丁端來錦盒，盒中裝著包有銀錢的紅包，那家丁逡巡了一圈，給在場每人都發了一封。

他三人也都有一份，敞開一瞧，足有十兩白花花的紋銀，李少德嘆道：“我只道這邊陲小鎮無甚名堂，想不到哪里都有有錢人。”

如此一來，進院圍觀的人更多了，鎮民聽說有紅包拿，一傳十十傳百，過不多時，人流便將這偌大的院子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還有許多人進不來，被擋在了外面。

王員外見人來的足夠多了，當即命人關上院門，不再迎客。有那沒拿到紅包之人，只恨自己來得太晚，兀自在門外跺腳懊惱，膽子大些的嘗試翻墻而入，卻被守門家丁執棍棒打了出去。

王員外挪動著肥胖的身體，在賬房先生的攙扶下，走上高臺，雙手一拱，笑瞇瞇道：“感謝各位高鄰來為我王家增添福氣，今年拼酒節由我王家包辦，還請各位吃好喝好。”隨即吩咐開席，便有下人置辦桌椅，流水價端上一盤盤酒食。

李承逸站的比較靠前，加上他身材較高，略一仰頭，便能瞧清楚一切。但見那盤中盛滿了燒酥雞、醬雞爪、鹵雞頭、泡雞翅等，遠遠望去，倒似一個“拼雞宴”。李季柯蹙眉道：“這人不懂酒，拿這種東西作下酒菜，實為下下之品！”

忽聽得身后眾人議論：“聽說王員外從前是賣醬雞發的家，是以喝什么酒都得吃雞。”“嗯，他這叫愛雞及酒。”“倘若他從前是養蛙的，豈不是要別人就著青蛙下酒？”

三人聞言，相視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聽王員外朗聲道：“各位高鄰，賓朋！今日除了拼酒節，還是在下老娘的壽辰，所以請大伙來，一方面是為喝酒比賽，另一方面是給在下的老娘祝壽。”

眾鎮民立刻會意，“壽比南山”、“福祿安康”、“長命百歲”之詞紛紛脫口而出。忽見一個瘦弱書生，手執一副對聯，走上臺來，恭敬道：“臨時得知員外令堂大壽，不勝倉惶，喜辰壽山之作，恭請哂納。”

王員外見來的是鎮上一名學究，知他滿腹經綸，擅長吟詩作對，而自己又自詡為風雅之人，這學究當眾給他獻聯，投其所好，自是樂得合不攏嘴，立即命人賞了二十兩紋銀給他。

將對聯展開，只見上聯是：天增歲月人增壽。下聯為：春滿乾坤福滿門。

李少德笑道：“我當是何絕對，原來是爛大街的臭底，這學究的學問，也不怎么樣。”

王員外只是略通文墨，自不知這幅大街門聯很是一般，但他既喜歡附庸風雅，便想在人前展示一番，假意搖了搖頭，說道：“對子雖好，但非絕對，若是經本員外改上一改，那便不同了。”

喚人伺候來文房四寶，竟都是湖筆、徽墨、端硯、宣紙等一干上品，王員外也不挑剔地方，直接在擺有雞宴的桌上動筆，他微一凝思，在那上聯中改動一字，成為：“天增歲月媽增壽”。當即舉起上聯，以示眾人，兀自捻須得意。

臺下眾人均是一愣，也不知是該叫好，還是該笑。李少德早已樂得前仰后合，苦于身份不便，也不敢笑的太大聲，惹人注目。

王員外見臺下寂靜，干咳了幾聲，身后的家丁帶頭叫好，臺下登時一片喝彩。他胖臉掛笑，謙然道：“學究的原對也是極好的，只不過‘人增壽’不如‘媽增壽’準確，我給我老娘過壽，又不是給人過壽，哈哈，本員外如此一改，是否熨帖得多了？”

眾人連連稱是，李少德卻笑道：“閣下果然是學富五車，大才之人，可這上聯既改，下聯豈有不動之理？”

王員外聽不出他話中的譏諷，當即笑道：“提醒的是！對對子講求工整，你想的和我一樣。”繼而提筆改動下聯，思索片刻，將那下聯改成：“春滿乾坤爹滿門”。

王員外得意道：“媽對爹，再工整對仗不過了，我今年給老娘祝壽，順便也給我爹一塊祝了……可惜我爹已死了很多年了。”

眾人隨即一片嘩然，哭笑不得，只好用一聲聲的喝好來掩飾尷尬。王員外見自己滿譽而歸，心情大好，當即宣布拼酒節開始。李季柯長吁了一口氣，嘆道：“媽的，搞了半天舞文弄墨的幺蛾子，終于該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