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爭逐

蒼龍殿上，血雨，陰風，鹽湖池中一片殷紅。

鐘離簫的白發已沾染了不少鮮血，與他朱紅色的繭綢長袍相互掩映，那些自然都是別人的血。

殘血，仍從他指尖一滴滴滑落。

柴楓被一臉慘白的伍福攙著，陸柏青已經昏厥多時，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官兵和異獸的尸體。柴楓平靜道：“鐘離簫，你看清楚了，你殺的可都是虞侯府的官兵?！?

鐘離簫一把扯掉施黛的衣服，將手擦干，再把染血的輕紗扔回她裸露的背上，那軟玉香滑的胴體就展露在所有人面前。死人是不會知道羞恥的。

鐘離簫冷笑道：“那又如何？石守信只是他大宋的虞侯，我軒轅宮殺他幾個狗腿子，又算得了什么！”

鳳麟君重重喘道：“咳……咳，大言不慚，軒轅宮一直都是我的，幾時成為你的了？”在他身后的地上，天池八怪折損過半，大都重傷倒地，力不能支，只“半命書生”楚狂人斜躺在角落里，口中仍念念有詞。

鐘離簫斜睨著他，哈哈大笑道：“病秧子活都活不長了，還惦著做宮主的春秋大夢。”倏爾怒道：“當年我五人立下投名狀，鎮守軒轅宮，誓將炎黃精神發揚光大。豈料你二人……姓柴的狗雜種！姓鳳的病秧子，合起伙來陷害本座！本座現在還沒殺你們，就是要聽聽你們還能放出什么狗屁來！”

鳳麟君又咳了幾聲，平復了一下喘息，冷冷道：“哼，你要打便打，休得滿口放肆！想殺我鳳某人，可也沒那么容易。”一揮手，從腰間飛出一只木螳螂，直奔鐘離簫而去。

鐘離簫輕蔑一笑：“小孩子的把戲，何足道哉?！狈餍涫钩鋈缫鈽I火燒之，木螳螂卻浴火飛沖，一絲不焚！鐘離簫大驚，眼看木螳螂將到眼前，鼓足如意混元氣，一掌如意驚濤拍出，螳螂臂上竟也應運生出大力，將鐘離簫震退幾步。

鳳麟君得意道：“這‘擋車木螳’算是我的得意之作，很有趣吧？”說著凌空一指，木螳螂受他真力影響，高舉螯鋸螳臂，斫斬對方。鐘離簫不敢再大意，隱約覺得這木螳螂內藏機括，精妙詭絕，似有借力、反力的玄湛機關，用力越大，它反撲的勁力就越強，竟讓螳臂當車變得可行。

鐘離簫改變招數，運轉天乙歸元功，使出“三才滅元”，三股陰柔綿力纏襲木螳螂，果然奏效。木螳螂無力可借，悄然倒地，被陰勁震了個粉碎。鐘離簫心想：“擒賊先擒王，這些破玩意沒有真力驅策，只是爛木頭一堆罷了?！北阋北鉴P麟君沖去。

卻見鳳麟君早已乘坐云梯直上殿頂，這蒼龍殿與別殿一樣的高不見頂，云梯無限延伸的妙用盡顯無遺，再加上這云梯無腳，是先上梯后攀爬，鐘離簫想要毀梯殺人，卻無從下手。

鳳麟君的部下們雖然口口聲聲，奉承其主之才能夠“氣死魯班”，但鳳麟君所用的制造之術，卻無一處不是借鑒《班輸公略》。魯班又名公輸班，乃木器之祖，鳳麟君擅使木機括，認為用最簡單的木材制造出最精妙的機關，才算絕世巧匠所為。但對魯班的功績卻不屑一顧，認為他處處不如自己，實為“青出于藍而恨于藍?！?

鳳麟君負手站上云梯，仿佛立于云端，居高臨下，嘲笑道：“像你這種頭腦簡單的莽夫，真不知沈妹看上你哪一點！”一提到沈夫人，卻又涌現一絲黯然，幾分恨意。

鐘離簫忌憚他占據高處，怕貿然沖上中其奸計，也按兵不動，澀聲道：“女人對本座來說，根本一文不值。你有種的就下來，總之今天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二人正僵持著，柴楓內息已調和完畢，真力恢復到充盈的狀態，他示意伍福帶陸柏青到殿后療傷，沒有他的吩咐一定不要出來，隨即踱步向前，微笑道：“鐘離師兄，咱們兄弟幾十年沒見了，今日重聚，何必非鬧個腥風血雨，你死我活？”

鐘離簫一見他，勃然大怒道：“是了，罪魁禍首是你！姓鳳的病秧子不過是幫兇，我該先殺你才對！”轉身一掌拍向柴楓肋下，柴楓卻不躲避，硬生生挨了這一擊，只聽“咔嚓”幾聲脆響，右側四根肋骨俱斷。

這一下大出鐘離簫的意料，他知道柴楓實力本來不弱，自己被困這三十年，對方定然也大有進益。方才出掌時揣測對方會變招，出招留有余地，并未下狠手，哪知道對方竟毫不反抗，任由宰割。

如此一來，礙于自持身份，他便也不好再出手，疑惑道：“你找死嗎？姓柴的狗雜種！快出招，今日咱們就做個了斷！”

柴楓臉色慘白，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卻仍舊笑道：“你罵我也好，殺我也罷。咱們軒轅宮五個殿主，是立過投名狀，喝過歃血酒的結義兄弟，這總不假吧？”

鐘離簫眉團微蹙，臉色慟容，沙啞道：“哼！兄弟反目，勝似仇人！”卻已不再進招。

柴楓輕摁傷口，嘆道：“我冥虎殿，可從未做過對不起朱雀殿的事……”

鐘離簫倏爾大怒，吼道：“放屁！放屁！你趁我下山除魔，騙我進碧霄洞，一困就是三十年！”又指著云頭的鳳麟君，罵道：“病秧子為了一個女人，助紂為虐，還遣散了我朱雀殿部眾，你們，你們這叫對得起我？”

柴楓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都是被逼無奈，受人指使的。”

鐘離簫一愣，囁喏道：“你，你說什么……”

柴楓繼續道：“鐘離師兄，你且想想，當初你說要離宮除魔，最支持你的人是誰？”

鐘離簫思索了片刻，定定出神道：“沈師兄……我二人把酒言歡，他說我若能誅滅十魔，便可服眾，祖巫寶典也就實至名歸……”

柴楓笑道：“是了，他還說等你回宮，便將妹妹也許配給你。美人、秘籍都是你的，他卻圖個什么？”

鐘離簫一怔，倏爾怒道：“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師兄身為蒼龍殿主，是背負大智慧之人，又豈會與你們這般小人一樣，做任何事情都必有所圖！”

柴楓輕輕一笑，說道：“縱有再高的智慧，終歸也是個人。是人，就無大小之分！你若還不相信，看完這封秘信就全明白了。”說著將一封水銀密封，拆開過的信件從懷里掏出，遞了給他。

鐘離簫微微一怔，將信將疑地接過打開，果然是熟悉的字跡，信的前半部分不過是問候寒暄，卻見最后一行寫道：“我欲測吉，吉尤不保。四人合力除簫，寶典可分。”落款是“兄沈世遺頓首，甘以吾血薦軒轅”。

鐘離簫看罷，腦袋“嗡”的一聲，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倏爾在蒼龍殿中來回踱步，仰天長吼道：“沈師兄，沈世遺！你出來講清楚，為何要害我！”

柴楓嘆了口氣，徐徐道：“自你被困以后，沈世遺便離開了軒轅宮，從此再無音訊，轉年傅師兄也患頑疾逝世。三部祖巫寶典下落不明，我費盡周折，終于尋得其中兩部，被你從書齋盜走一部，又讓一名番人劫去一部。哼，現在是誰欠誰的，還未可知?！?

此時鳳麟君見鐘離簫怒氣已泄，也從云梯上落下，說道：“祖巫寶典博大精深，若非天賦異稟，骨骼精奇之人不能修煉。不然柴師弟也不至于守著寶典不學，天天提心吊膽，怕遭報應了?！?

柴楓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設計陷害鐘離師兄的又不是我，是他沈世遺，我怕什么報應？再說你也有份?！?

鳳麟君擔心鐘離簫喜怒無常，再度發難，于是將阿波羅獻上玉匣之事說了，他只道那匣中是何俗物，一般愚工庸匠的東西，他向來瞧都不瞧一眼。柴楓聽后，卻驚喜道：“那玉匣中裝的就是祖巫寶典！原來那番人將玉匣劫去給了你?！?

三人聞知真相，無不驚訝萬分。鐘離簫大仇未報，偶然得知真兇竟是自己曾經最好的兄弟，遠沒有之前那么想殺他二人了，又因牽扯祖巫寶典，便在心中暗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柴楓不失時機地向他進言：“一旦找到祖巫寶典，就歸鐘離師兄所有，以償這些年我們的冒犯之處。”

鳳麟君心知這寶典不是誰都能練成的，況且鐘離簫若要硬搶，他們卻也無法，只得答應。鐘離簫聞言稍顯平靜，但仍不直視他二人，兀自悲憤，黯然神傷，

鳳麟君道：“那玉匣一直是啞奴看管。”吩咐兩旁找來啞奴，卻不見了蹤影，不禁心生竇疑，趕回金麟殿，又讓天池八怪剩余之人，協同金麟殿部眾分頭尋找，仍找不見，這才知道不妙。

三人略一商榷，都覺得啞奴言語不通，又不明人世禮俗，定然跑不遠，當下動身去找，兵分三路，各自出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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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逸治好了眼睛，從靈頑藥房出來尋找蘇妙，可他不熟悉軒轅宮布局，繞來繞去，竟然來到一條棧道跟前。

其下是深不見底的山淵，一片陰森黑氣，隱隱現出灰霧。整條棧道只有橋索，卻無橋梁，空蕩蕩的一條麻繩橋索，懸掛在山淵兩岸，陰風一吹，微微搖晃。

李承逸縱身躍上橋索，發足一點，變“危月燕”相，踏著那一指寬的麻繩，輕身飄了過去。

過了棧道，走出一扇恢弘的朱漆大門，李承逸眼前一亮，終于又見到了陽光?；厣硗?，見一座蒼峻險峰直聳云霄，自己所在的山腰處，只有這扇紅門微微開闔，此外別無他物。

他不禁訝道：“原來軒轅宮是建在崆峒山中的！”但見整座崆峒山峰巒雄峙，高峽平湖，如鬼斧神工一般。將這樣一座險峰鑿空，在里面建造宮殿，且不說軒轅宮的構造如何精奇，單是這份工程量，就堪比愚公移山。

他還想進去再找一遍，忽見門內跑出三個人來，正是聶人龍、沈夫人和啞奴。

李承逸見聶人龍手戴鐐銬，雙臂無力被縛，合并放在身前，吃驚地詢問緣由。聶人龍還未答話，沈夫人素手輕撫李承逸手臂，面色焦急道：“這位公子，此間事情一言難盡，可容以后再稟？”

倏爾一道倩影從林中穿過，寒光一閃，九枚銀針直襲啞奴。啞奴猝不及防，躲開了六枚，卻被三枚扎中軟肋，當即俯身跪地。

卻見面前站立一名紫衣少女，星眸竹腰，面如寒霜，嬌美若仙子，翩然而立，冷冷地盯著沈夫人。

李承逸不禁狂喜道：“蘇姑娘！你去哪兒了？我找你找的好苦……”

蘇妙美目一翻，冷冷嗔道：“人家跟你說話呢，你還沒回答，怎地這么沒有禮貌?！?

李承逸怔了怔，轉而對沈夫人說道：“你著急下山，那就快走吧，又何須向我稟告?！?

沈夫人嫣然一笑，滿是親昵之意，斂衽道：“公子通情達理，賤妾謝過了?！?

李承逸笑道：“你是聶兄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客氣?！毕氲铰櫲她垶榻o自己治眼睛，也不知費了多少周折，心下感激，便也愛屋及烏，隨口應承幾句，側身讓出下山的道路。

沈夫人攙起啞奴，剛踏出一步，忽而身前紫影掠過，被蘇妙擋住了去路。

“要走也行，把玉匣留下！”蘇妙冷冷道，她先出手打傷啞奴，又看出沈夫人不會武功，便再無顧慮。

沈夫人跟啞奴對望片刻，臉上滿是焦急之色，唯恐被軒轅宮的人察覺追上。沈夫人一咬牙，開始解那背在身后的包袱。

李承逸上前勸道：“蘇姑娘，何必為難他們呢……”

蘇妙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好啊，你心疼了？那么這樣吧，你一掌打死我，我便不能要這事物了，以后你愛怎樣就怎樣。”

李承逸無奈，只得歉然的沖沈夫人點了點頭，又對蘇妙笑了笑，以示妥協。

蘇妙柳眉微蹙，不悅道：“笑什么！我很好笑么？”

李承逸趕緊收斂笑容，搖頭道：“沒有。你既漂亮又體貼，我讓你背了一路，害妹子你勞累，我才可笑?！?

蘇妙臉上一紅，扭身轉到一旁。見沈夫人已將包袱解下，她說道：“你將包袱打開。”沈夫人照做了，蘇妙見包袱里面果然有一只玉匣，面露喜色，將玉匣拿在手上，放他二人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