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免罪令牌

蘇妙轉入林后，牽出一匹白毛青鬃的青花驄來，將玉匣收好，放回馬背上的行囊中。

李承逸歡喜道：“蘇姑娘，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蘇妙瞪了他一眼，美目流轉，嗔道：“怎么，你想我有事？”

李承逸連連擺手，道：“怎么會呢！好妹子，我寧肯自己有事，也要你好好的。”

蘇妙嫣然一笑，柔聲道：“你能有這份心就最好。”說著縱身上馬，輕按轡頭，忽聽得山下人聲鼎沸，不多時，蜿蜒峻峭的山路上，浩浩蕩蕩轉上來大隊的官兵，黑壓壓的人頭將山路填滿，猶如涓流入海一般，朝著他們所在的山腰涌了上來。

李承逸只道是自己被通緝，行蹤暴露，挺身擋住路口，說道：“蘇姑娘，聶兄你們快走，這邊我來應付。”蘇妙秀眉微蹙，打馬轉向另一條路，卻見一個中年儒生摸樣的人，率領一支親兵，攔住了她的后路，正是柴楓。

蘇妙冷笑道：“柴莊主，你不是心向仕途，不再過問軒轅宮的事了嗎？”

柴楓微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謠言如何輕信？蘇姑娘在我北冥山莊藏匿多年，看來我的動向你很清楚。”

蘇妙冷笑道：“既是如此，我拿這匣中之物，跟莊主換一件東西，你意下如何。”

柴楓一怔，說道：“你費勁周折，冒險來軒轅宮盜取至寶，就是為了跟我交換東西？”

李承逸和聶人龍乍聽之下，也極為不解。李承逸回想起有關蘇妙的一切，起初以為是要將他緝拿進京，換取賞錢；后來才知道是要用他作餌，引鐘離簫帶她進軒轅宮。至于她為何要進軒轅宮，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原也不多，李承逸自是不知。現下聽聞她吐露真相，不覺萬分詫異。

蘇妙肅然道：“不錯，我要換的是那‘丹書鐵券’。”

柴楓不禁愣住，縱是他城府極深，突然聞聽此言，也難免驚疑不定，半晌才訝道：“你，你要我柴家的‘丹書鐵券’？”

其時大宋乾德初年，宋太祖趙匡胤，從后周恭帝柴宗訓手中禪接江山，建立大宋。由于是兵變逼迫恭帝禪位，趙匡胤為堵眾人悠悠之口，賞賜了一枚免死令牌給柴家，持此令牌，上殿不面君，死罪皆可恕，不受律法管制，且世代承襲，只要還有大宋一天，柴家便可永享受此無上蔭庇。

蘇妙正色道：“柴莊主，我知道你是后周柴家皇族中人，恭帝柴宗訓的嫡孫。如今北冥山莊富可敵國，你又交游甚廣，完全不必依靠‘丹書鐵券’的免罪令。這‘丹書鐵券’于你而言，實屬無用之物。”隨即揚起手上的玉匣，說道：“而這匣中之物究竟有多寶貴，你身為冥虎殿主，想必比我更清楚。用一個無用之物，來換這軒轅宮的不世至寶，哪個更劃算？”

柴楓面現猶豫踟躕之色，蘇妙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此時山下的官兵已成圍剿之勢，將下山的道路守了個水泄不通。

柴楓思索了半晌，平靜心緒，微笑道：“這玉匣原本就是我的。姑娘用我的東西，來換我柴家的傳家寶，這筆賬算得可真精細！”

蘇妙柳眉微蹙，問道：“你難道不想要這匣中之物？”

柴楓冷冷道：“這本是我旗下鏢局保的一趟鏢，不料半途被人劫走，我連這玉匣都沒打開過，萬一你將它掉了包呢？”

蘇妙輕哼一聲，轉而吩咐李承逸、聶人龍兩人守住切近，莫要放任何人過來。聶人龍揶揄道：“別人看你這么兇，誰還敢過來。”蘇妙瞪了他一眼，然后將那玉匣按穗打開。

只見匣中是一副畫卷，蘇妙“咦？”了一聲，面有訝色，忙將畫卷展開。見那泛黃的宣紙上，畫的是一名霞衣仙女，眼神空洞，無喜無悲，手指捏著一根紅色羽毛，栩栩如生。那仙女著一襲白色宮裝，胸口繡著一朵牡丹花，衣襟半敞，慵懶地臥在瑤池旁邊，周圍盡是白云仙霧，星漢天流。

聶人龍自幼修道，頗通書畫弈理，認得這是一幅《玄女飛仙圖》。

李承逸驚呼道：“這畫中定有古怪！大家小心。”當即將在朱雀殿長亭外，所見《簪花侍女圖》和《獨孤妃按曲粉本圖》的奇遇說了。柴楓不禁大驚失色，顫聲道：“你，你竟然修習了兩部祖巫寶典？”

原來這祖巫寶典有三，碧霄書齋中的藍皮賬簿算是一部；朱雀殿密室中暗藏一部。倘若這玉匣畫卷沒被掉包，那么這就是那最后一部祖巫寶典了。

柴楓上下打量了李承逸一番，見他并不十分出眾，卻身兼兩大神通，不由得嘆了口氣，倏爾問道：“那《紫宸傳籍》的外表是一本賬簿，我用了各種方法，就是見不到它真身，為何你能窺其門徑？”

李承逸當下將跌落天姥山，本來摔得筋骨寸斷，后經天姥山圣水洗禮傷愈，《紫宸傳籍》遇圣水得顯真相等事說了。柴楓聽罷，頓足恍悟道：“原來那天鹿背上的人就是你！唉……謹慎誤人，謹慎誤人！”

聶人龍笑道：“常言道‘諸葛一生惟謹慎’。柴先生這是自比諸葛亮么？”柴楓望了他一眼，不作理會，對李承逸說道：“你快瞧瞧，這幅畫中是否藏有第三部祖巫寶典？”

李承逸順著畫中女子望去，見她眉眼之際，冷漠絕望，全然沒有成仙后的快樂，不由得看呆了。蘇妙將畫卷一合，嗔道：“很好看是不是？用不用找這畫中人下來，讓你看個夠？”

不等李承逸開口，她轉對柴楓說道：“柴莊主，話還沒說完呢，你究竟換是不換。”

柴楓笑道：“以姑娘的身手，就算是犯了死罪，又有哪個捕快敢抓你？我只是奇怪，你要丹書鐵券到底有何用處？”

蘇妙莞爾道：“做生意只問價錢合適與否，貨物真假好壞，可沒聽說過還要打聽出貨去向的。柴莊主久經商道，比我這弱女子精明百倍，不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柴楓哈哈大笑，說道：“好，夠爽快。只要這位小李兄弟能找出畫中端倪，我就同意換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鐵牌，玄鐵打造，通身烏金，正面寒光閃銀，牌上用朱紅漆寫著幾個楷字，正是那免罪令牌——“丹書鐵券”。只因這是他柴家世襲的傳家寶，故而柴楓隨身攜帶，從不落在家中，蘇妙雖潛匿北冥山莊多年，卻從未得手。

卻見一人從兵堆里鉆出，指著李承逸怒道：“柴莊主，不可中計！這人就是那被通緝的要犯，殺害北冥山莊幾十口人的臭捕快！”

李承逸一愣，覺得此人十分眼熟，恍然想起他便是奉命緝拿自己，那南京城的守軍十夫長馮文關。

那日，馮文關逼迫聶人龍為他們撐船，來到天姥山，結果在水中遭遇羅剎水鬼，數十名官兵盡皆遭難。馮文關習武出身，有些功夫底子，僥幸逃進了天姥山中。在深山輾轉多日，正值山窮水盡之際，便遇到了碰巧下山的北冥山莊眾人，柴楓見他是官差，自己又素來與官面交好，就將他解救下山。此番來軒轅宮部署，調動了南京、平涼不少的官兵，馮文關也在其中。

聶人龍揶揄道：“你這臭官兒，倒也命大，羅剎水鬼都殺不死你，叫你活到今天。”

馮文關見到是他，略微一怔，登時氣憤難耐，罵道：“撐船的臭小子！要不是你暗中使詐，官爺們如何能陰溝里翻船？你，你不得好死。”

聶人龍嘿嘿笑道：“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不找死就不會死。”

馮文關自知說他不過，忙來到柴楓身前，躬身下跪，說道；“柴大莊主，這撐船的跟那姓李的，一個是邪魔外道，一個是在緝要犯，他們的話可千萬信不得，‘丹書鐵券’是太祖皇帝給柴家的封賞，如何能落入魔人之手……”

不待他說完，身背后突然刺進一把冰涼的匕首，馮文關瞳孔張大，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又被連刺了三下，倒地氣絕。

眾人無不驚訝，卻見那偷襲之人正是伍福，他身穿書生素衣，手搖折扇，扇骨中暗藏寒光匕首，殺完人后，匕首復又縮回扇內。

柴楓微笑道：“此人散播謠言，其心可誅。小李兄弟，請看畫吧，只要你肯幫忙，一切既往不咎。”他儒雅地一指那幅《玄女飛仙圖》，示意李承逸尋找端倪。

李承逸眉頭微蹙，說道：“柴莊主，你當著這許多官兵的面，擅殺官差，草菅人命，卻視律法刑統為何物？”

柴楓道：“我柴家既是皇室后裔，又有‘丹書鐵券’庇護，閣下無需替我多慮。還是盡快找出祖巫寶典，咱們拍手成交為妙，你說呢，蘇姑娘？”

蘇妙聞言，也向李承逸投去懇求的眼神，美目中情愫流動，深情款款，滿是期待。

柴楓見李承逸仍在猶豫，眉頭一皺，向兩旁一揮手，半晌，身后的親兵帶上一眾人來，摁跪在地。

這一眾人共有十三個，有的身穿緇衣，有的只著便服，但都衣衫襤褸，發如蓬草，一身的血跡污漬，疲憊不堪。

李承逸定睛觀瞧，不由得心下一凜。這十三人犯全是宣和府的捕快，除了丁裘和大老姜不在其列，其余人人在側，就連解師爺也被綁了來，半死不活的跪在最邊上。

柴楓淡然道：“小李兄弟，殺幾個賤捕快對我來說，原也不算什么。況且這幾人受你牽連，本就有罪，他們的生死，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間。”

李承逸怒從中來，天罡正氣沖頂直上，頓時渾身通金，面如金紙，真氣縈繞之下，神威頓顯。

突然一陣涼軟之意抵上掌心，蘇妙輕握住他的手，眼中隱隱含淚。李承逸驀然一怔，從未見過她這般委屈的樣子，苦笑道：“你也要我幫他么……”

蘇妙幽幽道：“就算是幫我了，好不好？”

忽聽得“咔嚓”一聲，鮮血四濺。跪在最邊上的解師爺第一個遭斬，登時身首異處，人頭被砍落山澗。柴楓冷冷道：“還剩十二個，每人半柱香的時間，你若還沒想好，就一個不留！將臭捕快全部殺光！”

李承逸勃然大怒，甩開蘇妙的手，狂咤一聲，天罡正氣充盈全身，一拳打出，如天神行罰，誅滅鬼神，凜然金光夾帶拳風，直向柴楓沖擊而來。

伍福揮扇迎上，連使三十六招鐵扇功，才將這一拳之力化去，天罡正氣的余勢卻還是將他震得口吐鮮血。柴楓朗聲笑道：“鳳師兄，鐘離師兄，你們還不現身，莫不是想要漁人得利，坐享其成？”

只聽山下傳來重重的喘息聲，鳳麟君笑道：“鐘離簫怕是來不了的，我鳳某人倒可一陪。”

倏爾從懸崖邊上升起無數云梯，金麟殿部眾站立云端，人手持一支“煉霓銃”，于空中布下陣勢，鏡口對準了所有人，鳳麟君負手而立，居高臨下，俯視眾人。

柴楓思索了片刻，笑道：“是啊，鐘離師兄率性而為，得知了仇人是誰，當然是馬上去找他報仇，不來摻和咱們的瑣事了。”

鳳麟君瞥了一眼李承逸，睥睨道：“小子，聽說你很了不起，破解了兩部祖巫寶典？我當初果然沒看走眼。”

李承逸絲毫不理會，星宿搜神手疾出，直抓看守十二個捕快的親兵。柴楓見攔他不住，焦急道：“鳳師兄，還不幫忙！我要是死了，你也別做當天子的美夢了！”

鳳麟君臉上一陣尷尬，干咳幾聲，揮手道：“殺！”

金麟殿眾即刻扣動機括，煉霓銃中光華凝聚，霓霞飛揚，無數道光劍頃刻噴薄而出，斫向山腰。

光劍無實質，切起山巖來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不少官兵也遭受牽連，被莫名其妙的斷手斷腳。李承逸有天罡正氣護體，不怕光劍，聶人龍憑借靈蛇足的迅捷靈動，也能周旋一二。

李承逸變“牛金牛”相頂住來勢，將蘇妙擋在身后，蘇妙顫聲低啜道：“你是真的不肯幫我了？”

李承逸道：“你究竟要那朝廷的免罪令做什么！”

蘇妙幽幽泣道：“我，我不能說……”

李承逸揮手擋下一劍，厲聲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可如今的形式你也看到了，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再向他們低頭。”

蘇妙默然無語，手心依然冰涼。李承逸看不見她的表情，卻握緊了她的手，軒然道：“好妹妹，不管你犯下什么罪過，我都不會讓任何人傷你分毫。”

蘇妙一怔，珠淚滑落臉龐，突然身子一輕，腰身被李承逸攬住，他變個“參水猿”相攀援向上，聶人龍緊隨其后，施展靈蛇足迤逶而來，三人避開凜冽攻勢，直沖山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