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啞奴
書名: 崆峒作者名: 舒穆祿遙本章字數: 4442字更新時間: 2013-06-22 15:56:15
第三十章啞奴
鐘離簫揮掌打穿了回廊的大門,門內空無一人。他將聶人龍從地上提起,笑道:“你是本座的第一個奴隸,我絕不會虧待你。等本座殺了那兩個雜種,封你做個殿主,如何?”
見聶人龍始終憤恨氣悶,神情冷漠,他也不以為然,哈哈一笑,單手提起聶人龍沖入回廊。
鐘離簫被李承逸從碧霄洞中放出,積壓了三十年的怨恨如同洪水破堤,要找囚禁他的柴楓報仇,卻怎么也尋不到。于是回來軒轅宮,決定先殺那制造石牢的幫兇——鳳麟君,以泄憤怒。
怎奈金麟殿守備森嚴,更有天池八怪、啞奴等一眾高手保護,他朱雀殿的部下又早已死走逃亡,孤立無援。鐘離簫權衡再三,想要挾持鳳靈歡來威脅她父親。結果陰差陽錯,竟得到了聶人龍這樣一個強援,當即事不宜遲,帶他上金麟殿復仇。
穿過了回廊,來到之前的山洞,前面不遠便是通往“八門遁甲陣”的甬道口,聶人龍知道過了八門的障礙,便可順井直上,進到金麟殿中。
忽聽得東邊傳來沉悶的廝殺聲響,鐘離簫眉頭微皺,挾著聶人龍向聲音來源循去。
只見東面空地上,憑空出現一只靈龜圖案,仔細一瞧,居然是橫四豎五的九宮圖,每一格內皆有不同符號,九宮縱橫交錯,形成各類卦爻。那廝殺之聲便是由這圖案底下發出來的。
鐘離簫冷笑道:“哼,打到蒼龍殿去了,驀地擾了沈師兄的清夢!”說著揮掌將那圖案擊的粉碎,山石俱裂,地上被鑿出一個大洞,他一把抓起聶人龍背心,由那洞口縱身躍下。
聶人龍暗忖:“難道這下面就是蒼龍殿?”突然眼前一黑,復又變亮,已隨鐘離簫落在了潮濕悶熱的地底。
面前出現了一座宮宇,與軒轅宮別處全然不同。
雖是一樣的暗無天日,封閉無光,但四周的一切事物都是木具所制,墻壁全部鏤空,連燭臺都是涂有古脂的龍香木,散發出檀香的味道。殿中雖然潮濕,木墻卻不浸水,無一處霉跡,只有腳下的石板路現出點點青斑。
淡雅的木墻上刻有各種圖案,花紋詭怪,文字奇異。聶人龍眼前突然一亮,見轉角一面椿木墻上,密密麻麻刻著幾行像是梵文的文字,他覺得眼熟,突然想起了懷中的羊皮紙,苦于手不能動,無法拿出對照。
鐘離簫挾著他朝宮殿深處走去,一路上經過長廊無數,地上偶有血漬出現,鐘離簫眉頭微皺,走得更快了。
但見這奇異的地底宮殿內,充滿了地下古國——樓蘭的建筑風格,地下縱深足有百米,那巨大的石柱上雕著華美而古拙的樓蘭圖文,鮮紅的波斯毯直通白玉長階。
地上的血跡指引著鐘離簫,一路來到宮闕大堂。堂中有一面紅木雕制的龍虎屏風,旁邊有一座鹽水池,仿的是樓蘭鹽湖“羅布泊”,有兩伙人正在池前廝殺。
其中幾十人身穿天青羅服,袖口上印有麒麟金線,分持長劍飛斧,在八個怪人的率領下奮勇向前,沒命地廝殺,口中喊著“鳳先生澤被蒼生,匠心獨運,威震寰宇,氣死魯班”之類的口號,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只攻不守,生死度外,略顯執拗。
另一伙人全是官兵,足有百十人眾,一襲的驃騎校尉裝,官刀長槍,在一名武監的指揮下,將那幾十號人團團圍住,卻不急于一口吃掉,陣仗有序,章法井然。
鐘離簫見罷,眼睛簡直要冒出火來!這廝殺的雙方,正是他朝思夜盼都想殺掉的仇人——柴楓和鳳麟君!
柴楓率先看到了他,先是一怔,并無過多驚訝,像是這一切已在意料之內,微笑道:“鐘離師兄好本事,碧霄洞那般嚴密的封鎖,還是困不住你。”
鐘離簫罵了幾句,踱步上前,森然道:“姓柴的,休要裝腔作勢!以你的本事,我出來了你會不知道?”倏爾發足狂奔,使出如意縛仙綾直擒柴楓咽喉,怒喝道:“你我原本兄弟相稱,三十年前你卻設計害我,今日定要有個了斷!”
如意混元氣大盛,澎湃真力充斥堂上,鐘離簫紅袍白發,滿腔怨憤無以復加,殿上有真力稍弱之人,被那如意混元氣震懾,均感到一絲目眩。突然間一人挺身而出,擋在了柴楓身前,卻是那指揮眾官兵的太監——戚洋。
戚洋飛指發出天蠶絲,“流星飛羽”直刺鐘離簫雙目。鐘離簫冷笑一聲,拂袖一揮如意業火,蠶絲瞬間燃燒成灰燼,戚洋大驚之下,主動進攻,掌襲鐘離簫腹部。
陣后的伍福連連驚恐道:“老七,不要!”
然而為時已晚,鐘離簫狂叱一聲,手臂上青筋爆顯,一拳打中戚洋來掌,拳風夾帶如意混元氣,貫穿了對方掌心,直接將他半個身子都捶成了肉泥,戚洋一聲不吭倒地身亡。
這一擊如同電光火石,瞬間而畢。伍福和陸柏青未及悲痛,先后擋在主人身前,鐘離簫余勢不止,揮手抬足之際,連傷十幾人,眾官兵見柴莊主性命堪憂,也不再管金麟殿眾人,兵合一處,專心與他纏斗,將幾人圍在垓心。
鳳麟君冷眼旁觀,忽見到門外手戴鐐銬的聶人龍,向兩旁吩咐道:“他是那人的奴隸,先擒了來!”天池八怪一聲呼哨,飛身沖了過去。
鳳麟君先前察覺李承逸逃跑,掛念祖巫寶典的下落,派了天池八怪去追。豈料愛女鳳靈歡突然失蹤,有金麟殿部眾稱見到她被人擄去,鳳麟君大驚,急忙召回天池八怪去尋愛女。正巧碰上趕來軒轅宮的柴楓,料定對方也是為祖巫寶典而來,擄走了鳳靈歡以做要挾,雙方一語不合,便即大打出手。
聶人龍見鐘離簫失心狂怒,全然不理會自己,心中竊喜,但想胳膊雖然廢了,可好歹能落得個自由身,轉身欲走。不料“吞鯨虎”公孫伯當一馬當先,張開“名利網”將他后路截斷,其余七人接踵而來,將他團團圍住。
“散財童子”賈寅良怪笑幾聲,從錢袋中擲出幾枚銅錢,旋斬而來,但見那外圓內方的銅錢由小變大,方口直夾聶人龍頭頸。賈寅良見他手縛鐐銬,樣子滑稽,譏笑道:“給你這窮小子戴一頂富貴帽子,好叫你手、頭配套。”
這一招“金滴子”正是賈寅良的獨門絕技,銅錢作血滴子發出,一旦套上人的脖子,便會越勒越緊,須得向他求饒乞憐,方能緩解苦楚。這“金滴子”只要戴上,就再也摘不下來,只能一輩子套著這錢枷鎖,做這侏儒的財奴。
聶人龍見八枚“金滴子”來勢洶洶,絲毫不敢怠慢,雙腿蹈虛而起,左右互踏,竟比那如梭銅錢還快。賈寅良“咦?”了一聲,手捏氣訣,“金滴子”分不同的方向襲擊聶人龍,聶人龍雙腿上下翻飛,如靈蛇吐信,輕點銅錢,一沾即走,八枚“金滴子”勁頭不減,遭他繞來繞去,來勢陡變,章法大亂,互相叮叮當當的撞在了一起,崩落一地。
賈寅良驚呼一聲,后退了幾步,聶人龍雙腿未到,腿風先至。蛇本無足,“靈蛇足”偏生畫蛇添足,靈而彌駿,恰到好處。只見聶人龍御風踏行,腿法形如鬼魅,賈寅良剛要從錢袋里往外掏東西,大腦袋已遭雙腿纏頸。
聶人龍笑道:“你不是愛往別人頭上套東西嗎?今天讓你也試試!”說著腿上一緊,勒得賈寅良直翻白眼,尖聲求饒道:“哎呀,英雄!好漢!我,我錯了……你要多少錢我都給!”
聶人龍雙腿一翻,將這大頭侏儒卷向半空,一腳踢進了旁邊的鹽水池中。
賈寅良倒栽樹般一頭扎了進去,猛嗆了幾口鹽水,咸得他咳個不休,錢袋里的金銀寶貝灑皺一池春水。
聶人龍絕塵落地,了無聲息,如蛇伺捕,朗聲笑道:“哈哈,大頭癥、粗脖病、侏儒癥,都是缺碘少鹽所致,這回就給你治個徹底!”
天池八怪見他張狂,呼啦一下子齊地擁上,忽聽得腦后熱浪撲來,啞奴越過眾人頭頂,踏空而至,站立之處熱氣炙烤,把腳下的石板燙得通紅。
“半命書生”楚狂人搖頭晃腦地念道:“流落南征將,曾驅十萬師。罷歸無舊業,老去戀明時。”倏爾笑問道:“啞師傅一直未曾出手,眼下是技癢了么?需要兄弟幫忙乎?”
啞奴木然地搖了搖頭,朝身后一擺手,天池八怪即刻會意,撤身回到鳳麟君身旁保護。
聶人龍見此人枯發披散,神情冷淡,兩只眼睛空洞漠然,嘴巴上下頜連接處箍了一圈鐵環。他覺得好笑,于是揶揄道:“鐵嘴,你的嘴巴又冷又硬,跟姑娘親嘴兒的時候,那可怎么辦?”
啞奴耳朵動了動,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聶人龍一愣,又笑道:“其實也好辦,只要那姑娘是個女鐵嘴,你們就登對了不是?哈哈,哈哈。”見自己想到這樣一個好法子,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但見啞奴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他仔細打量了一番,恍然道:“原來你是個啞巴……”
心中稍有歉仄,說道:“老兄,我這人說話就是這么沒正形,你可別生氣。”
卻見啞奴仍是置若罔聞,向前走了幾步,落腳處烙下一個個火紅滾燙的腳印。
聶人龍自嘲道:“十聾九啞,我跟你道歉,你也聽不著……哈哈,那么我剛才取笑你,你一樣沒聽到,這樣也好。”
啞奴走到他身前一丈開外,突然站住,從懷中掏出一對鐐銬,“喀嚓”一聲銬住了自己的雙手,倏爾高抬右腿,猛地落下,將眼前的地面砸出一個冒著熱氣的大坑。
聶人龍一怔,不由得后退了兩步,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比腿?”
啞奴佇立不動,指了指腿,又點了點頭,他將自己的雙手銬住,那是為了公平起見。適才他見聶人龍腿法卓絕,便忍不住要來較量一番。
聶人龍笑道:“好啊,承你瞧得起我,我又豈能叫你失望?咱們手都不能動,單比腿法,倒也有趣得很!”當即使出一招“靈蛇吐信”,發足直踢啞奴肩側。他對這鐵嘴啞人仍有一絲敬意,是以上來并不出殺著,否則以靈蛇足的靈動迅捷,直取要害無疑能夠奪得先機。
啞奴飛踢迎上,腿上真力炙熱,隱炎縈繞,卻不見一絲火光。“無焰腿”對上“靈蛇足”,一個剛猛不鑄,遮天蔽日,暗火洶洶;一個如蛇試翼,伺機待發,靈動中斂鋒芒無數。
兩人手上都戴著鐐銬,單憑腿法一爭高下。啞奴浸淫無焰腿數十載,這套腿法早已爐火純青,出招之際炙熱焰烤,不見一絲火星,此為無焰腿的最高境界;聶人龍掌握靈蛇足不過一個時辰,但他悟性極高,再加上是被天乙歸元功洗髓后,將手臂的潛能全都移到了腿上,取東補西,比起一招一式單純練腿而成的啞奴,腿法造詣自是高出一籌。
半空中熱氣奔涌,青蛇升騰,一陣疾風驟雨般的對踢過后,突然間青芒一漲,聶人龍大喝一聲,閃到對方背后,右腿纏住了啞奴的脖子。啞奴回轉不及,一口氣泄掉,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聶人龍卻慢慢將腿松開,輕身后躍,放掉啞奴,兀自落回了地面。啞奴跟著跌踵而下,踉蹌站穩,伸手摸了摸脖子,驚魂未定。
啞奴目不轉睛地盯著聶人龍,那木然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半晌,蹲下身來,掙斷手上的鐵銬,在地上寫下幾個字:為何不殺?
聶人龍笑了笑,剛要開口,想起來他聽不見,只能寫字,雙手卻又動不了,驀地呆住了,喃喃道:“這可如何告訴他?”他雖掌握了靈蛇足的神通,但全仗洗髓后的異能所致,本身并無真力修為。所以啞奴能用真力在青石板上刻字,他卻沒這個本事。
一撇之際,發現地上有一柄斷劍,他靈機一動,放倒了身體,用嘴巴去銜那斷劍,只因他身子太低,忽然從懷中掉落一物,卻未曾察覺。待他小心翼翼地銜起了那柄斷劍,起身在木墻上刻下兩個字:朋友。
啞奴看著這兩個字,怔怔地出神,眼睛里神采異樣,倏爾嘴角掠過一絲苦笑。他一低頭,瞧見那從聶人龍懷中掉落之物,正是那張寫滿外文的褐色羊皮紙。
一看之下,啞奴驀地大驚失色,鐵圈箍成的嘴唇動了又動,喉頭起伏不定,顯然十分激動。
聶人龍吐掉嘴里的斷劍,問道:“你怎么了?”順著他望去,也見到了那張羊皮紙,知道自己剛才失手掉落,苦笑道:“沒有手真是不方便,老子現在撿東西,只能靠咬的。哈哈,狗才用嘴撿東西,我可又比狗強多少?”
胡說了一氣,知道啞奴也聽不懂,便俯身去撿。卻見啞奴縱身搶上,先他一步撿起了羊皮紙。聶人龍一愣,怔道:“干什么?欺負大爺沒有手么,老子拿你當朋友,你卻……”
話猶未了,突然身子一傾,被啞奴拽著飛奔了起來,二人穿出大堂,身后廝殺聲仍未休止,卻已離他們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