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花城

狄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忽又想起十年前的一樁事，那年，她還不是冥教的少主，她的母親還和林淮安在一起，胡亂想著，咸咸的的淚水已到唇邊。

她望著湖心余暉，飄搖轉身，梨色的裙擺搖曳，如風中碎花，幽然道：“論姿色，我只是群芳叢中一片芙蓉葉，而你岳岱風流孤傲，一生不曾為誰停留，你又喜歡我哪里？”

岳岱一時無語。

夕陽已殘。

湖面飄來一艘船，撐槳的竟是一雙妙齡女子，聘婷如云中仙子。聶青麟下了船，笑盈盈道：“楊公子好?！?

公子一詞，卻非任何人都擔當得起。除了相應的品貌，才學，更要有顯赫的家世，方能稱得上。

岳岱當然明白這點，姿態明顯低了三分。狄英還是第一次見岳岱如此恭敬，心下一陣寬慰。

有哪個女人不希望男人穩當持重呢？浪子對于她們來說，只不過是戲臺上的戲子而已。

叫好跟叫座，只能擇其一的戲子。

聶青麟聞了聞空氣中的風，笑道：“這里香氣宜人，另有一番風情。既無牡丹花下死的風流，也非曇花與韋馱的決絕，更非濯清漣不妖的做作。嗯！該是芙蓉花開的清幽才是……咦？這位姐姐，真是像極了芙蓉花。”

狄英直聽得雙頰泛紅，卻又見岳岱一陣動容，當下芳心亂跳，不知該如何是好。

船塢里，姚湘蕓款動蓮步，裊裊婷婷的走上岸來，仙貌卻勝似那兩個劃船的婢子百倍。

她笑著站在了聶青麟身旁，這一笑，當真是知書達理，又美艷得不可方物。

岳岱釋然，朗聲道：“今日之約，該有第三個人才是。”

來得快去得也快，心胸遼闊似天涯，這便是浪子們唯一能寬慰自己的東西。

遠處，李逆大步走來。

岳岱心中黯然，他們一個是段正淳之子，一個是袁崇煥之子，而自己卻什么都不是。

李逆把金蛇刺反手持于身后，面帶微笑。對待朋友，他一貫如此。阿九面頰紅暈，肌膚如雪，挎著他的臂膀。

李逆幾次掙脫未果，只好尷尬的抿了抿嘴。

“岳不群與寧中則，歸心樹與歸二娘，張沖與岳靈珊……再到李逆與阿九，華山派難道個個如此么……當真能這樣，其實也挺好的?！钡矣⒌男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邪之分，門派之別，實在是阻隔了太多大好姻緣。

“如果我與岳岱同入了華山派，是否也能這樣？……”狄英低眉頜首，羨慕的望著阿九跟李逆。

她又豈知李逆早已心系夏青青？

有時候在一起又如何？相守不能相知，是天下多少情人的悲哀。只可惜相知也非永恒。清醒的孤獨，糊涂的伴，恐怕這世上再有耐心的人，也會等不下去。

聶青麟贊道：“這位姑娘的氣質又與百合相同……”

不待說完，姚湘蕓的芊芊素手已按住了他的嘴。聶青麟望著眼前的俏臉，唇齒間又感受到那玉手的香軟，忍不住伸出舌尖碰了一下。

姚湘蕓“啊”的一聲將手縮回，嗔怪著拍了聶青麟幾下，無比嬌羞。

聶青麟心道：“是啊，我已有了神仙姐姐，卻始終也改不了這夸贊別人的毛病……唉，難不成真要封住自己的嘴么?！庇忠话褜⒁ο媸|摟在了臂彎，長衫磊落，白衣如雪。“語嫣啊語嫣，你可真是像極了畫中的神仙姐姐。”聶青麟又一次在心里夸了一遍別人，卻沒有講出來。

風起。

岳岱道：“好了，人既已齊，今日一戰，定要分出個勝負?！?

聶青麟和李逆紛紛點頭。

卻不料湖邊又駛來一艘豪船，竟是波斯的商船。

花姑笑盈盈的站在船頭，多年過去，她早已出落得溫婉大方，莊重典雅，波斯明教的教主之位，讓她從女孩變為女人，那是一種綺麗的美，簡直比當年的“紫衫龍王”黛綺絲還要驚艷。

“無忌哥哥！”

隨著花姑的叫喊聲，眾人紛紛回頭觀望。

夕陽下，銀太白一臉憔容，倏爾晃動身形，施展乾坤大挪移來到了湖邊。

岳岱畢恭畢敬道：“教主！”

銀太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有空也回去看看不悔妹妹?！?

花姑忽然就來到了銀太白身旁，扯住了他的衣角搖晃。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光明頂上，那一主一仆時的曖昧。

她俏皮道：“無忌哥哥，周姊姊跟趙姊姊呢？”

岳岱暗中抓緊了狄英的手，“芙蓉花開的清幽?！彼睦锘砣婚_朗起來，他轉過身去，回答狄英的話已在唇邊。

銀太白迎著聶青麟的笑臉，不知該不該笑。山澗中，云層下，兩人比劍，上下翻飛如兩只靈蝶翻飛不止。李逆連連稱贊：“令狐大俠的劍法精妙絕倫，神乎其技，全中原恐無人能及！”

岳岱搖頭道：“依我看，神雕大俠才更勝一籌！他的武功集合薈萃，極具開宗立派，獨樹一幟的潛力。”

李逆道：“獨孤九劍乃劍訣至尊，已是當世劍法中的最強，當然是張沖厲害?！?

岳岱道：“李逆的武功招式多樣，變化多端，堪比桃花島黃島主，已具宗師資格！”

李逆道：“招式多，難免雜而不精，無法獨步天下?！?

岳岱道：“單憑一招，只能吃老本，難以開辟宗派，探索武學奧義。”

北李逆，南慕容，一時爭得興起。

云中，阿青持劍觀瞧。她平日里揮劍多，觀劍少，此時眼波也只能在這兩個男子身上周旋。“他們二人雖英武不凡，卻都比不過范蠡。若是范蠡肯與我一生舞劍，什么天下第一都可不要的……”她心頭掠過一絲暖意，臉頰也熱了起來。

但見張沖與李逆，一個捷如雨燕，一個大巧不工。霎時間已互拆了幾百招，張沖以截劍式攻李逆的兵器，李逆舉劍齊肩，玄鐵重劍能守可攻，虛位以待。豈料張沖此招只是佯攻，倏爾變化為蕩劍式攻向李逆右手，那只殘缺的右手。

姚湘蕓站在崖邊，心道：“沖哥這一擊，只怕會置神雕大俠于死地?！彼理鬓D，望向一邊的狄英。

卻見狄英對戰事不聞不問，低頭梳弄著發絲。

“對自己的男人，也要這般冷艷，當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姚湘蕓想著，問道：“龍姑娘，不如我叫沖哥停手，咱們算打平好嗎？”

狄英秀眉一蹙，微笑道：“只要是過兒愿意的事，我都隨著他。過兒現在還不想停下，你若是硬要讓他停，我便叫你變成‘人蜂’?！?

姚湘蕓略有不悅，她分明是好心，怎奈對方竟不領情，當下決定氣一氣狄英。“你不讓停，我偏要停！”隨即朝著空中喊道：“沖哥！……”

一枚玉蜂針“嗖”的一聲劃過，姚湘蕓受敵人熏陶多年，對繡花針早已提防成性。

她一個側身，玉蜂針擦面而過。姚湘蕓氣得一張俏臉擰著，說道：“姑娘，你怎得如此心狠手辣！”

狄英冷冷道：“你又不是過兒，我為何要對你好？”

姚湘蕓并不能否認。

狄英又道：“這一針若是扎在你臉上，不算什么?？梢谀闫ü缮?，你可就要變成人蜂了，咯咯……”

姚湘蕓的臉變得通紅，半晌竟也格的笑了起來?！八挂矔_這種玩笑，出人意料……卻不知這般美人，老了會是怎樣。”

姚湘蕓忘了自己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但面對狄英，任何奇女子也不敢再稱奇。

而奇女子，又怎會符合世人臆想，變成活靈活現的一幅圖？她偏要在你認為該熱情的時候冷漠，嚴肅的時候開玩笑。

這世間又有幾人忍受得了這樣的女子，除了英雄，英雄與美女，又是最見不得白頭的一雙孤雁。

張沖的這一劍終要刺出，獨孤九劍本就是一套以招式見長的武功。所以即使他沒有內功，只依靠這套劍訣也能躋身高手之位。

張沖持劍掠起，劍氣一生二，二生三，旋轉空中如一支風錐，令李逆避無可避。李逆心頭一急，望見了懸崖邊上的狄英，正在對著他微笑。

“姑姑……”

李逆的黯然銷魂掌已蓄勢待發，但這一掌若出，便違背了比劍的規則！

可張沖攻他的殘手，也是趁他之虛，極不講情面。

李逆這一掌出還是不出，雖是須臾之間，卻也咫尺天涯。

高崗上，一個蒙面女子懷抱嬰孩，雋秀如娥，她目中噙淚，望著李逆與張沖。似又想起了雪山之巔，那令凌南冠難以抉擇的一刀。那一刀落與不落，她都會失去一個親人。

而李逆和岳岱，也終于動起手來。岳岱口中的吃老本，說的又何嘗不是他李逆？

“這世間的正義，卻是怎都吃不完的！”李逆思忖著，想起了杏子林的美酒。

山腰間，蕭百折偷偷躲在一旁。

姚湘蕓也偷偷躲在一旁。姚湘蕓偷看著姐夫，小寶癡癡地望著姚湘蕓。蕭百折心道：“這紫衣少女，生的既俊俏又浪蕩，那雙眼睛似會勾人一般！就是全怡紅院的粉頭都排成一排，也不及她的腳趾頭美！辣塊媽媽的，我蕭百折一定要讓她當我老婆。”

卻不料姚湘蕓心下也嘀咕：“這賊小子，眼珠子滴流亂轉，看得讓人心煩，待會就讓你自己把它挖出來，給本姑娘當鈴配！”

蕭百折慢慢向她靠近，心念急轉，胸中已有了不下一百個計謀。他不禁搓了搓手，那些絕世武功他雖然學不會，可這世上卻絕沒有他搞不定的女子！

姚湘蕓抿起嘴來笑了笑，隨即將頭歪到一旁，每每有男人愛上她時，那便要遭殃了。

“他的眼睛雖然賊，可是鼻子更挺，啊，我到底先割哪一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