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飛蠱

街心處，各式花燈爭奇奪艷，幾大賭坊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喝酒跟推骨牌的聲音。龍舟已歇，十幾個劃槳的漢子光著膀子在一旁喝茶，不遠的龍槐樹下高搭戲臺，一曲揚州評彈清揚婉轉、抑揚頓挫的傳了出來。

狄英逃跑至此，料想娘一旦察覺到她離開，定會派家臣來尋，屆時自己便撒個嬌或使個性子唬弄過去，大不了回去跟娘賠個不是。現下最重要的是好好逛一逛，絕不能辜負來中原走這一趟！

穿過街心集市，連續有十幾個首飾攤和水粉鋪子，她本就生得極為俏美，任何首飾、胭脂與她裝扮都顯得更為美艷動人，大大超出首飾原本的身價。連那些見多識廣的旺鋪老板都要禁不住夸獎起來。

風吹柳動，雪白的柳絮落了一地，忽而南邊傳來一陣強烈的嘈雜聲響，同時還伴有十分動聽的琴弦聲，很是熱鬧，狄英將一支蝴蝶玉簪收入香囊，匆匆付了銀錢便朝城南走去。

一棵參天龍槐樹旁，搭著一個巨大的紅色戲臺。戲臺上，一名眉清目秀的歌女正在彈一支琵琶，她眼波流轉，眉目傳情，隨著詞曲的意境變換著情緒，素手撫琴，指法精準，每一個字的發音無不撥弄著人們的心弦，青絲落在琴枕上，忽而一陣風吹過，與柳絮一同飛起。

狄英覺得這歌聲和這琵琶聲似是天生一對，竟可契合的如此完美，仿佛這琵琶也是那歌女的另一張嘴，替她道出了無盡的心事。

臺下圍觀了不少名人雅士，但更多的還是些粗衣小民，大都評論這歌女長得有多勾人，眼神多么嫵媚，叫人看了便欲罷不能，那嫩白小手若能拿來給自己按兩下該有多愜意……

狄英秀目一撇，心里對這些人充滿了不屑，頓覺天底下的男子竟都這般低俗，人家分明彈的是琴，唱的是曲，你們卻凈瞧些別的。

忽聽得一人道：“小老弟，剛才喝酒我輸給了你，如今在這聽曲兒評唱上，老夫定要扳回一城！”

狄英聽這聲音蒼老無比，似是從活了幾百歲的人嗓子里發出的，她循聲望去，只瞧見個背影，果然是個佝僂老者，須發花白，身體看上去倒還硬朗。

“一把年紀了，還和人家拼酒，這老頭也怪的很。”狄英心道，忍不住又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只聽一個少年說道：“晚輩全因數月來未沾一滴酒，剛才見了那杏花釀便如同在沙漠里見到了水，如此心境，前輩又豈能贏我？所以我說，剛才的拼酒不算，是晚輩勝之不武。”

老者朗朗笑道：“哈哈哈，好一個久旱逢甘霖！老夫也很久沒遇見這么投緣的人了，小老弟，你且說說，臺上這女娃兒唱的如何？”

少年道：“唉，這可難倒我了，曲調音律我是一竅不通，只是覺得這姑娘唱的好生悲涼，似乎……似乎在講一個十分無奈的故事。”

老者一擊掌，贊道：“好！說的好！這一曲《琵琶行》，唱的正是那郁郁不得志的無奈，所謂‘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生平不得志’便是這一曲的精髓所在了，你雖然不通音律，卻能從詞曲中聽出歌者的心意，嗯，嗯，是真名士自風流！”

少年被他這么一夸，顯得有些尷尬，喃喃道：“呵，前輩，我隨口一說罷了，絕談不上什么名士，更不風流..”

狄英聽的越發好笑，只因人群遮擋，使她瞧不見那少年。不過聽完他們說話便不難判斷，那少年分明就是個鄉巴佬，夸他的老者則更傻，歌詞既已唱出，任誰都聽得出大意了，他還夸那傻帽是何名士，當真是物以類聚，可笑至極。

一曲歌罷，臺下仍然人頭攢動，無人離場，紛紛要那歌女再彈一曲。狄英興意索然，轉身要走，天空倏爾投來一陣陰涼，一只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緩緩落下，罩住了她的去路。

有孩童指著那片黑幕叫道：“風箏！風箏！好大的一只燕子風箏！”

狄英瞬間認出那人，蹙眉道：“思飛！”她沒想到偌大的一個揚州城，燕思飛竟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將她找到。

只見那人躬身收訣，黑幕慢慢收縮，竟變成了一件披風，披風下站著一個精怪瘦小的男子，正是燕思飛。

燕思飛抬手撩起披風，恭敬道：“小姐，趕緊跟我回去吧，教主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狄英俏臉一揚，脆聲道：“既然你這么聽我娘的話，你干嘛不回去跟著她？我還沒逛夠呢，要走你自己走。”

燕思飛無奈道：“小的是冥教部下，當然要聽教主的話，小姐，你三番四次的偷跑出來，教主都不曾責罰過，這次五派齊聚神道盟總舵，各派又多有不和，教主也是怕小姐出事……”

狄英喝道：“不必說了！我娘總當我還是小孩子，既不許我外出，又不許我練武，爹爹的事也從不和我說，誰家做女兒的做成我這樣，還不如出事死掉算了！”多日的舟車勞頓和心里的煩悶，令她越說越難過，一滴晶瑩的淚水流下，梨花帶雨，燕思飛見狀，一時竟也有些猶豫。

狄英委屈了一陣兒，見燕思飛呆著不動，只道是他被自己說通了，轉身便走。不料燕思飛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禁氣得她大喊了起來，“壞人、臭燕子、儈子手”的亂嚷一氣，引來周圍人的咄咄目光。

燕思飛心下一沉，無奈道：“小姐，沒辦法，咱們做屬下的總不能違背教主的意愿不是？先前已經幫著小姐瞞了一回，這次是萬萬不敢了。哎，得罪了！”倏一發力，再一個縱身提起狄英，就要施展“燕子功”向上飛躍。

卻不料一個少年忽然出現，擋在了燕思飛的身前。他長臉寬額，眉目有神，膚色有些粗糙，顯是久經風吹日曬。頭發隨意的披散著，竟有幾分瀟灑，身后背著一根短兵器，卻用一條藍布嚴密的包裹了起來。

那少年道：“老兄，既然這位姑娘不想跟你走，你又何必為難她？”

狄英聽出他便是剛才那個“傻帽兒”，似乎并沒有她臆想中的那么討厭，心下竟有一絲感激，說道：“是啊，是啊，我才不要跟他走呢！老兄，你要是救了我，我請你喝杏花釀，你想喝多少有多少。”她猜這少年應該是個酒鬼，干脆投其所好，又忍不住想戲弄他一下，便也學他叫人家“老兄”，一來一去，心中的不悅已化解了大半。

燕思飛見這少年粗布麻衣，身無長物，于是不屑道：“哼，學人家行俠仗義，多少也得有點本事，卻不知這位少俠，有何能耐攔得住燕某？”

少年笑了笑，淡然道：“我沒什么能耐，只是覺得你不該勉強這位姑娘，過來勸幾句而已，并非存心攔你。”

燕思飛譏笑道：“哈，我看你真是個糊涂蛋，瞧你身后背了個不倫不類的東西，還用布包了起來，想必也是個走江湖的，江湖兒女勸人的方式，那便是以武論道！你若有把握打得過我，那就來勸，否則滾得越遠越好，自己想明白點！”

少年依然不為所動，微笑著站在他面前。燕思飛目中寒光一閃，咬牙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隨即一腿踢出，蘊含些許怪力，直掃少年下盤。

狄英識得這一招叫做“九燕來回”，燕思飛將內力與蠱力融合，以他上乘的輕身腿法為主，輔以‘箏蠱’的形意章法，兩股力量相得益彰，融會貫通之后配合使出，威力無窮！她擔心那少年為了救她而受傷，不禁花容失色道：“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