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大將軍

這兩個龜奴都是百花坊有名的“茶壺”。一個是“大茶壺”，一個為“二茶壺”。

“茶壺”在青樓里的身份比龜奴高，比老鴇子低，僅次于頭牌的地位，算是所有雜役、打手跟小廝的頭目。

只因青樓這地方特殊，房中之人所行之事，自然與普通的茶館棋舍不同。嫖客與妓女行那云雨之歡時，除了“茶壺”可以推門打擾，問些緊急事由，其余人均不得為之，倘若有越，客人就算將龜奴打死了，也是妓院理虧。然而“茶壺”則不同，唯有他們可借續水之名，隨意進進出出，此乃煙花之地不成文的規矩。

故而敢打“茶壺”的客人，那也絕不會是一般人。

這兩個“茶壺”摸著被揍腫的臉，氣鼓鼓地坐到了聶人龍對面，這茶攤本就不大，他二人又是帶著氣，一擠身就把那滿桌子茶具撞了個叮當亂響。

聶人龍瞧他二人好笑，頓時起了玩心，便也不急著走了，干脆大剌剌的重新坐好。

那“大茶壺”捂著塌掉的鼻子，罵道：“他奶奶的，當官就了不起了么？多霸道的人老子也伺候過，從沒見過開門就打人的！”

“二茶壺”吐掉口里的碎牙，啐道：“呸！那人哪像是來找樂子的？簡直是故意找茬的。”

聶人龍心下好奇，問道：“喂，你們說的是誰？”

二人一愣，適才太過氣惱，沒注意茶攤上還有別人，“大茶壺”警覺道：“你是什么人？敢偷聽老爺們講話！”

聶人龍嘿嘿一笑，道：“別著急，消消氣，咱們都是同行。現在這些客人，簡直越來越不成話了。”

這兩個“茶壺”都是龜奴出身，見聶人龍神情浮夸，舉止佻脫，確也有幾分市井人的樣子，加之他出口便埋怨客人，兩人登時對他有了好感。“二茶壺”點頭道：“那可不？以前只有我們百花坊揍別人的份兒，還沒有誰敢打我們！就說上個月吧，一個書生玩完了不給錢，被我們哥兒倆把眼珠子給敲了出來……兄弟你也是混青樓的？”

聶人龍怪眼一翻，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我混吃的地方名叫……金鸞樓！第一次來你們這兒。”

那“大茶壺”、“二茶壺”四目相對，均現疑色。他們當龜奴的時日不短，于那晉西一帶的青樓名院十分熟悉，可從沒聽過說有個金鸞樓。

聶人龍瞧出二人疑竇，哈哈一笑，朗聲道：“說起我們金鸞樓，那可大大的了不得！雖不比天上的瑤池，卻堪稱人間仙境。我們那兒的姑娘，每一個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先有七十二玉釵，七十二個姑娘名字里都帶‘玉’，人也是軟玉生香，溫存似玉，最會體貼人；還有三十六銀釵，便是三十六個名中帶‘銀’的舞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吹得一手好銀簫，非風雅之士不接；最厲害的當屬十三金釵！這十三個天仙一般的美人兒，可是分從九州十三省選上來的，環肥燕瘦，傾國傾城，色藝雙絕，就連一般的王侯達貴也難輕睹芳容。聽說皇宮中執事的知道了她們，要琢磨著選進宮里給皇帝做嬪妃哩！”

二人見他言之鑿鑿，聲情并茂，簡直就跟真的一樣，不禁心下大驚。“大茶壺”訝道：“你們金鸞樓真有這么厲害？我怎么沒聽說過……”

聶人龍哼了一聲，臉現倨傲之色，斜睨道：“你們開的叫青樓，我們金鸞樓可是藝館！專門供達官貴人，司徒爵爺享樂用的。本質上就不同，你當然沒聽過。況且我從京都汴梁而來，京城之大，你們又豈能一應俱知？”

“二茶壺”聽他是京城里來的，頓時臉現敬仰之色，拱手道：“原來是京里的大哥！卻不知來我們晉西有何貴干？”手腳麻利地沏了杯茶奉上。

聶人龍啜了一口，笑道：“也沒什么大事，常言道煙花三月下揚州，我從那時節便一路游曳南方，打算尋一些江南美女回去。”倏爾嘆了口氣，道：“只可惜結果令人大失所望。江浙美女固貌美，可惜書卷氣太重，靈氣不足；蘇杭美女多傾城，然而驕縱刁蠻，不懂京里的規矩，那可要不得；秦淮美人最嬌艷，卻又都自恃過高，瞧不上我們這煙花柳巷的，故而老子……我這一行，還是一無所獲誒！”

“大茶壺”靈機一動，忙進言道：“前輩何不到我們百花坊看看？有你瞧上眼的姑娘，帶了進京，那也是我們的造化。”

“二茶壺”也諂笑道：“是了，我兄弟兩個愿為前輩跑腿，效那鞍馬之勞，只求前輩提攜。”

他二人一貫勢利，如今見了這京里來的“藝館前輩”，均心生依附之意，頻獻殷勤。

聶人龍笑道：“好說，好說。先帶我去看看那打人的官員。”說著起身大搖大擺地進了百花坊。兩名“茶壺”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都不敢得罪，也就不多問，恭敬有加地引領他上了二樓，七拐八拐，在一間掛著粉色燈籠的門前停了下來。

“前輩，就是這間了。”那“大茶壺”捂著淤青的鼻梁，心有余悸道：“我剛才開門續水，準備訛些銀子才走，誰承想那廝竟不分青紅皂白，舉拳便打！差點打斷我的鼻子。”

聶人龍點頭道：“你們兩個出去等我，找幾個這兒最棒的姑娘，我若看著還成，就湊合著帶你們進京吧！”

二人聞言大喜，立即一步一揖的退下樓去，自行忙活去了。

聶人龍功力深沉，耳音極為靈敏，聽到周圍幾間房中均傳來****的呻吟之聲，不禁面紅至耳。但轉念一想，自己被如此多的紅男綠女包圍著，卻孑然一身，獨立不羈，豈非特別有趣？念及至此，又浮夸輕笑了起來。

唯有他面前這間房中，一絲聲響都沒有。

聶人龍輕輕推開門，一條粉色的輕紗帷簾出現在眼前，濃郁香艷的脂粉氣撲鼻而來。

忽聽一人粗聲粗氣地喝道：“格老子的，還敢來？”

一聲沉穩的甩手，伴隨著勁風襲面，聶人龍側首閃過，飛蝗般的茶杯“咔嚓”一下摔碎在門框邊上。

“咦？”那人驀地一愣，伸手扯開被茶杯砸出一個洞的帷簾。只見他面容清毅，雙目炯炬，臉上生有黑斑，頦下一副油亮神虬的胡子，身材精壯但不臃腫，敞懷穿著一件緇衣官服，正狠狠地盯著聶人龍打量。

“你不是來要錢的龜奴？”那人一臉的不屑之色。

聶人龍笑道：“不是如何？是又如何？你憑什么隨便打人。”

那人哼了一聲，譏笑道：“打的就是你這種狗奴才！”挑釁之意全然不掩。

聶人龍哈哈一笑，也不著惱，逡視房間，見一邊的床上坐著個俏媚女子，身裹綢紗，衣衫不整，一臉的風塵之氣。驀地眉頭微皺，問那漢子：“喂，你身為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怎地如此不重儀表？”

那漢子哼了一聲，見他不過是個輕浮少年，卻大言炎炎的來教訓自己，心生不滿，斜睨道：“大宋的江山都是老子們打下來的，官也做得，酒也吃得，青樓自然也來得！用你這后生小狗咂舌逞簧？”舉起酒壺對嘴即喝，漱了幾下口“噗”的一聲噴的滿地都是，破口罵道：“呸！什么糟酒，跟馬尿一個味道！”

此人言行狂妄，跋扈異常，似是心中憋著一股邪火沒處撒，聶人龍瞧他不慣，冷冷道：“兀那漢子，把官服脫了你愛怎么喝都行，省得讓人以為大宋的官兵都是這幅德行。”

那人“嘿嘿”一笑，眼中泛著狡黠之光，一把拉過床邊的女子坐到自己腿上，脫下官服給那女子披上了身。

“哈哈，小賤人穿著正合身，有那么一股子浪勁！”那人摟住她裸露的粉肩，把自己喝過的酒壺遞了過去，那女子嫵媚一笑，也是對嘴便喝。

緇衣官服袍袖寬大，女子身材嬌小，穿起來便似長袍羅裙一般。那人看得興起，笑道：“跳一段，給這沒見過世面的窮鬼看看。”

那女子嫣然起身，拂袖成舞，舉手投足間妖媚煙塵之氣十足，這官服穿在她身上也變了味道。

那人哈哈大笑，似是極為開心，卻又透著一股報復之意，笑道：“好，好！最喜歡你這股子浪勁了。”

忽然一股強大的吸力憑空生出，便如漩渦回轉一般，“嗖”的一聲，看不見的勁風把官服從那女子身上除了下來，漂浮半空。

那人一驚，急忙伸手去抓，可那股勁風不知比他快了多少倍，眨眼之際官服向后急飛，落入了聶人龍手中。

“官老爺，你既然如此不在乎這身衣服，還要它作甚？不如拿去燒了當柴！”聶人龍朗聲笑道。

那人劍眉倒豎，虎目怒睜，暴喝一聲：“臭小子，衣服還來！”長臂撲抓聶人龍面門。

聶人龍輕身一躍，躲開這一撲，身形不跌，施展靈蛇足先點了那女子的啞穴、定身穴，再猱身而上，站到了桌頂。

那人見他身法如此靈動，暗暗吃驚，回身出腿掃塌了聶人龍所站立的桌子。聶人龍落回地面，順勢一滾，正停在了床邊，那人連發三拳，但見青影一閃，三拳盡皆打空，將那檀木床砸了個支離破碎。

聶人龍不想驚動百花坊其他人，便跟他在這狹小的屋子里周旋了起來。那人膂力巨大，攻守成章，招式雖然樸實無華，但都十分實用，儼然便是軍中的高手。從他一開始徒手擲杯，砸穿了懸空的輕紗帷簾來看，內功似乎也頗為不弱。

兩人一個只攻不守，一個就只躲不攻，堪堪百十來招過后，那漢子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半敞的胸襟浸濕了一片，卻沒能抓住聶人龍半塊衣角，罵道：“臭小子有種的別學王八，來跟老子打個痛快！”

聶人龍揶揄道：“官爺這么大火氣，出這一身的汗當心著涼。來，來，我給你添件衣裳。”順手扯下了一旁女子身上的輕紗，只剩一抹肚兜遮擋其身。她被聶人龍點了穴道，況且本來做的也是皮肉勾當，倒也安然。

那輕紗桃色映紅，既媚且俗，聶人龍順手一揚，掌上暗運了海餮功的斥力，輕紗為風所動，兀自披在了那人的胸前。

那人驀地一怔，胡亂伸手撕扯，哪知道這輕紗似被附了魔力一般，經由一股神風驅動，緊貼在他身上不走，越是用力拽扯，它裹得就越緊，霎時間濃烈的脂粉味與他身上的汗臭混夾一處，整個房間變得刺鼻起來。

聶人龍笑道：“官爺對這身新行頭可否滿意？”

那人瘋狂地掙扎著，幾近嘶聲力竭，叫道：“鄉巴佬！你用的什么妖法？有本事放開老子，咱們使真本事打上三天三夜，我要是輸了，我是你孫子！”

聶人龍哪里理他，怪眼一翻，揶揄道：“怎么，官爺嫌這一件不夠？好咧！”順手除了那風塵女子的絲絳和羅裙，掌力一推，斥力生成，瞬間把它們穿在了那人的身上，將他裹得伸展不開，僵在原地。

只見他一個堂堂七尺的男兒，身披輕粉紗，腰系翠玉絳，身下是碎花斑斕，郁郁百褶的杏色羅裙，兀自面帶怒色，苦苦掙脫。一旁的女子則僅著緞面肚兜，露出兩條修長緊實的玉腿，活色生香。兩人并轡而立，顯得既滑稽又怪異。

聶人龍捧腹道：“哈哈，好極了！官爺如此一打扮，簡直成了這百花坊的頭牌。”

那人撕扯掙扎了半天，卻哪里掙得過海餮功的澎湃斥力？已知道聶人龍來者不善，絕非泛泛之輩。他雙目充血，臉現悲慨，濃眉一軒，憤恨道：“姓劉的技不如人，斗你不過，死不足惜！不過臭小子聽好了，你膽敢拿我的官服出去坑蒙拐騙，辱了軍部名聲，我劉廷讓做鬼也要纏死你！”說罷長喝一聲，腦袋猛地朝墻上撞去。

聶人龍心下大驚，忙一吸氣發力，急轉氣息，以“噬八方”神通把劉廷讓給生生拽了回來。他實沒料到對方竟如此剛毅不屈，心中端的生出一絲敬佩之意來。

劉廷讓一怔，臉現怒色，冷冷道：“哼！不給我痛快死嗎？想怎么折磨劉某人，悉聽尊便！”微一側首，盡顯凜然。

卻見聶人龍驀地散去了神通，劉廷讓身上的羅紗絲絳盡皆落地，恢復成本來面貌，又把官服拋了給他，劉廷讓怔愣了片刻，急忙將緇衣官服穿好，疑惑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實在猜不透他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