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活人祭品
- 崆峒
- 舒穆祿遙
- 5510字
- 2013-08-18 13:05:17
第四十七章活人祭品
待沙塵徹底散去,聶人龍終于看清那拉車之人,驚呼道:“元大沖!”
但見元大沖赤膊著上身,灰紫色的身軀被幾十條韁繩交叉捆綁,連在他身后的貨車上。那一列貨車足有三、四十輛,上載千余尊秦俑,被元大沖拉著疾馳前行,車聲轔轔。
聶人龍惱元大沖人品低劣,以奸淫婦女為樂,怒喝一聲,一招“萬蛇來拜”出腿掃他下盤。
忽聽車頂有人喊道:“禁空變道,右行趨之!”
本來元大沖在疾奔當中,突見有人掃他下盤,第一反應勢必跳躍躲避,跨過對方掃腿。但那人于千鈞一發之際出言提醒,元大沖想都不想,立即依言行事,止住躍勢,擎住車身往右變向,只聽“嗤”的一聲刺響,人車同時平移,元大沖的雙腿與聶人龍相隔不過數寸,極為驚險的避開了這招“萬蛇來拜”。
隨后車身跟著元大沖變道,巨大冗長的鐵板車便如一條鐵龍,首尾相諧,猛地甩向聶人龍。聶人龍大驚失色,足下疾行后退,連退了幾十步,才與那貨車拉開距離,避免撞擊。
聶人龍放眼望去,只見車頂上端坐一人,雙目炯炯有神,精芒四射,須發如漆,身穿玄色長袍,三十多歲的樣子,下身褲腿空空,坐在一架木制四輪車上,是個跛子。此時他正斜睨著聶人龍,目中異彩大放,頗有不屑之色,適才出言提醒元大沖的,便是此人。
一念訝道:“他就是‘麻雀四仙’中的‘鬼瞳’方灼!”
方灼瞥了二人一眼,輕笑道:“小輩們既知四仙的名號,還不趕快讓道?莫要做那攔路的狗。”
“麻雀四仙”四人各有絕活,但身體必有一失。方灼號稱“鬼瞳”,眼力超強,一目十行,過即不忘,飽讀各家宗書,博聞強識,但雙腿殘缺,不能行走。適才他一眼便看穿了聶人龍的招式,甚至連后招、變招都已演化在心,倘若元大沖剛才按照常理跳躍躲避掃腿,那么聶人龍應對有六,元大沖必中其一;方灼提醒他“禁空變道,右行趨之”,是衍用了假道伐虢、反客為主的兵法弈理,不僅幫他躲開了聶人龍的搶攻,又以龐大鐵車作擋,遏制對方變招,以守代攻,繼續前行。
方灼得意笑道:“臭小子,你連我等四個奴才也斗不過,還想跟我們殿主斗?真是癡人說夢。”后面車頂上,孟神機和楚狂人跟著相繼嘲笑。但孟神機耳音不靈,所笑為何只他自己知道;楚狂人面帶笑容但無法出聲,看上去既難受又怪異。
聶人龍施展腿法蜿蜒疾奔,始終不離車身左右,劍眉倒豎,呵斥道:“你們是盜墓賊?要把秦俑偷去哪里?”
方灼頭也不回,笑道:“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華夏淵溯星河燦爛,各朝各代的遺留物中都藏有秘密,非大智廣慧之人不能參透,你這毛頭小子好懂么?”
聶人龍向來是以直報怨,見對方瞧不起自己,當下揶揄道:“呵呵,你這死瘸子也好懂么!”
方灼一怔,頓時臉現慍色,不悅道:“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臭小子口沒遮攔,當真缺禮少教。”
聶人龍嘿嘿一笑,道:“你們盜墓掘墳還有理了?挖的還是全中原子孫的祖墳,做都做了,怕人說嗎?”
方灼不解道:“胡說,我們幾時挖過中原子孫的祖墳了?”
聶人龍笑道:“你自己都說什么‘秦皇漢武’了,沒有秦皇,哪來的漢武?沒有秦皇漢武,又何來唐宗宋祖?要是這些都沒有,也就沒有這千千萬萬的華夏兒女,當然就更不會有你這個死瘸子。你說秦皇是不是中原人的老祖?你挖他的墳,不就相當于刨所有人的祖墳嗎!”
他這番話雖是揶揄之辭,但說的極為流暢,言之鑿鑿,乍聽又確有幾分歪理。方灼驀地一愣,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喃喃道:“豈有此理,真豈有此理……”
元大沖速度不減,一人拉著千尊秦俑從驪山腳下奔襲至此,竟毫無疲態,精力充沛,身上憋得暗紫,偏生一滴汗水也不流,聞聽方灼跟聶人龍斗嘴,他急忙呵斥道:“那小子詭計多端,油腔滑調,休要跟他多說,千萬別著了他的道兒……”
話猶未了,只覺得車身一陣搖晃,“麻雀四仙”向下望去,心下均是一驚!只見聶人龍不知何時已爬上了車身,正朝那連接貨車的鐵索爬去,車身顛簸,舉步維艱。十幾輛貨車載著秦俑,全靠串串鐵索相連,若有一處索斷,勢必將有數百秦俑會被落下。
方灼驚慌了片刻,但他心緒老辣,頗為沉著冷靜,定睛觀瞧了片刻,急忙沖楚狂人喝道:“八纮同軌,攻其足下!”
孟神機凝力聞聽,忙也附和強調:“八只湯龜,公的煮下!”
楚狂人雖然口不能言,但耳力無礙,自然不像孟神機那般說東聽西,急忙依方灼之言出招,張口嘬哨,滿嘴哨齒嗡鳴作響,一招“八纮同軌”分從八個不同的音孔出氣,氣凝真力,形成八道“音鏢”飛旋斫出,刺襲聶人龍腳踝。
“音鏢”剛出,方灼即看出不對,雙目微凝,立時糾正道:“變音!八音迭奏,斬手動足。”
由于這句話屬臨危急諫,語速過快,孟神機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門道,是以只能干張了半天嘴,不知如何進言。
楚狂人頓時照做,唇齒變奏,音域立改,一招“八音迭奏”調如幻魔,聲似音浪,一股股強音噴薄而發,利箭般斬向聶人龍肩臂。
只因聶人龍身負靈蛇足神通,那車身雖然顛簸異常,卻不能將他甩落,憑借一招“白蛇過隙”迅速移至鐵索處。而先前方灼命楚狂人以“音鏢”攻他雙腿,企圖令他立足不穩,確是正中下懷之著,靈蛇足此時不攻只躲,縱有千枚“音鏢”也勢難傷他。方灼眼利明辨,馬上就窺出了端倪,急命楚狂人改用“音箭”,且目標也從雙腿換成了肩臂。
人身四肢相諧,便如同十指連心一般,八道音箭襲擊聶人龍雙臂,他下意識地欠身閃躲,兩手移形,雙腿同時受到影響,被動換位,如此一來靈蛇足招式遭破,他一個身形不穩,立即跌落車身。
方灼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攻他臍側兩寸,腰身眼位!”楚狂人連連張口嘬哨,魔音刺耳,音箭立襲聶人龍腰眼。
聶人龍身在半空,已成落勢,無處借力,唯有腰身可以扭動,正要使個鷂子翻身穩穩落地,卻感到一股強大的真力破空扎來,魔音錚錚,斜刺腰里,不由得大驚失色。
忽而一道黑影掠過,一念晃動身形沖來,竟比那音浪形成的利箭還快,“嗖”的一下拽住聶人龍肩頭,把他拉回了地面,遠離車身。
音箭與二人擦身而過,將路邊一座民房攔腰斬斷,轟然倒塌。
待聶人龍恍過神來,元大沖早已經拉著滿車秦俑揚長而去,徒留一路的黃沙煙塵,不見了“麻雀四仙”的蹤影。
“他們盜走了大批的秦俑,到底有何目的?”聶人龍心下疑惑,無論如何也理不出個頭緒,若是為錢,憑他四人的身手大可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直來直去,何必要冒險轉倒這秦皇陵里的古物?
一念道:“這‘麻雀四仙’是最近才在江湖上嶄露頭角的人物,如此狠角色,怎會隱匿多年突然出現?背后定然有推手。”
聶人龍沉吟道:“不錯……他們口中所說的殿主,會不會跟那殺人真兇有關?”
一念聞言思忖了片刻,長眉微凝,雙唇緊閉,宛如雕塑,倏爾點頭道:“你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我。兇手在咸陽刺殺李煜未遂,逃出城外,恰巧他四人也在咸陽城郊出現;而后我追蹤兇手至落地寺,被他影遁逃走了,卻又在此處遇到這四個人,一切未免也太巧了些。”
聶人龍道:“無巧不成書,凡事皆有因果。咱們追上那四個混蛋問明白了,一定有收獲。”
二人打定主意,便要沿著車印追蹤而上,忽見路旁邊轉出五、六十人來,均作農夫打扮,人人手持棍棒、鐵叉,正在追打一個瘦弱儒生。
那儒生三十不到的年紀,滿臉的精乖之色,身穿一襲錦袍,織緞的絲絳,腰上系著一掛玳瑁玉佩,顯然一副經營有道的儒商模樣。
聶人龍眼前一亮,訝道:“萬事通!”
那被幾十個村民追著打的儒商,正是“萬事通”司馬萬通。身后一眾農家小伙子氣憤滿懷,手上沒有輕重,索命般地攆著司馬萬通,打得他嗷嗷亂叫,抱頭鼠竄,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一念見聶人龍駐足一旁發笑,問道:“聶兄,你認識挨打的那人?”
聶人龍哈哈一笑,道:“我們曾經一起坐過去咸陽的船,算是認識吧。”
一念道:“阿彌陀佛,百年修得同船渡。聶兄既與他有緣,何不幫他一把?照這樣打下去,那人只怕要被活活打死啦。”
聶人龍正有此意,當即笑著點足飄起,沖到了司馬萬通跟前。
眾村民忽見一道青影飛來,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就見聶人龍足未落地,手掌凹陷,凌空打出一招“噬八方”,強大的吸力分流成涓,從他指縫中發出“嗤嗤”的輕響。眾村民只覺得手上一頓,棍棒、耙犁、草叉、鐵鏟等農具脫手飛出,統統被聶人龍吸到了手中。
司馬萬通乍見故人,“啊呀!”一聲驚呼,便如同見著了救星一般,三步并兩步地躥到了聶人龍身后,藏了起來。
村民們驀地一愣,其中一人喝道:“他會使妖法,肯定跟那騙子是一伙的!”
眾人齊聲呼喝,雖然赤手空拳,但仗著人多紛紛圍打了上來。聶人龍手捧農具成團,騰不開手,逡視四方,倏一收腹吸氣,再行呼斥,一招“大海無量”震懾而出。
從他身上散發的氣息凝聚成壁,緩緩暈開,有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震力,將周遭所有村民向后推開了數丈,便如一只延綿大手,力大無窮,只推不殺,并未傷及眾人分毫。
其時聶人龍修煉海餮功已至爐火純青的地步,只因這修煉法門獨特,不拘一格,便是在平常呼吸吐納之際,也可達到練功成效,加之他身負孫思邈九十九年的內功修為,修煉起來更是事半功倍,如今只需一呼一吸間,便可隨意施放“大海無量”跟“噬八方”神通,省去了捏訣起勢的繁縟,更顯隨性瀟灑,出其不意,別具一格。
眾村民見對方并未出手,卻能將己方這么多人推開,均臉現詫色,驚呼道:“這人用妖法!他跟妖魔和騙子是一伙的!”“算我們倒霉,快跑!”嚷嚷著一哄而散,轉身便逃。
司馬萬通見狀,長吁了一口氣,從聶人龍身后踱出,挺直了腰板,拱手笑道:“多謝老友仗義出手!窮山惡水出刁民,此話果然不假,這群泥腿子恁的沒道理,我幫了他們,他們反過來卻要打我,簡直不成話……”
不待他說完,聶人龍身形一縱,躍到了前面,雙掌一攤,將那一團農具凌空打出。但見棍棒成柵,鏟叉為欄,“嚓嚓”豎刺進了地面,形成一圈圍柵,將所有村民圍在了里面。
眾人大呼小叫了一番,但見沖不出去,立時陷入了絕望。聶人龍來到他們切近,倏一拱手,指了指司馬萬通,微笑道:“各位鄉親,你們為何要打他?”
一名老者壯著膽子,顫聲道:“他,他借除魔的名義,招搖撞騙,圖財害命……是個該死的騙子!”
話音剛落,登時引來眾人的齊聲附和:“沒錯,我們就是要打死騙子!”“當我們鄉下人好欺負?收了錢不辦事,還有沒有王法!”“打死他,打死他,省的他再出去招搖撞騙,害更多的人。”
司馬萬通罵了一聲,仗著有聶人龍撐腰,膽子也大了起來,眉頭一軒,拍著胸脯對村民們喊道:“放屁!我‘萬事通’做生意最講誠信。你們巖碣村鬧妖,請我來做法事,我說法事是做不了的,但本人消息靈通,倒是可以給你們講講辟邪的法門,舉薦一些成名已久、耳熟能詳的驅魔高手來,解你們巖碣村燃眉之急。我出了這么棒的點子,只收你們一半的價錢,你們反過來還要打我!究竟是誰在無理取鬧?”
眾村民不善言辭,自不能像他這般據理力爭,怔忡了片刻,立即高聲謾罵了起來,但礙于聶人龍身手高強,眾人始終不敢再動手。
聶人龍眉頭微皺,轉而問道:“你到底懂不懂驅魔之法?”
司馬萬通聳了聳肩,一臉的尷尬之色,訕訕道:“在下是做消息生意的,舞刀弄槍、打打殺殺可不是我的專長……”
聶人龍見他支支吾吾的,心生不滿,沉聲道:“你不說實話,我就放任他們打你了!”
司馬萬通急忙一擺手,諂笑道:“別,別!我說便是。”頓了一頓,慚然道:“我不過是個倒賣消息的情報販子,對那降妖捉怪之事,可謂一竅不通,也不認得什么驅魔高手……但是生意到了眼前,總沒有不做之理吧?”
聶人龍怒道:“所以你就騙?正所謂盜亦有道,更何況做買賣的!有些生意關乎人命,就絕對做不得。那巖碣村既然出了妖魔,必是有邪靈作祟,你濫竽充數,延誤了除魔時機,待那妖魔的魔元成形,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這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司馬萬通一怔,支支吾吾了半晌,也不答話,滿臉堆笑,只想搪塞過去。聶人龍知他一肚子生意經,再怎么勸化也沒用,轉身對眾村民說道:“鄉親們,帶我到巖碣村去,我幫你們除魔。”
眾人聽了聶人龍適才那番話,心中已對他大有好感,再加上親眼目睹過他的身手,知道今日遇見了高人,除魔有望,紛紛面露喜色。先前那老者卻嘆了聲氣,道:“少俠功夫了得,心懷俠義道,咱們是信得過的。可是錢都給了這個騙子,我們巖碣村如今一文錢也拿不出了。”
聶人龍瞥了司馬萬通一眼,厲聲道:“錢呢?”
司馬萬通尬然一笑,附耳道:“前不久荊州節度使丁大人做壽,錢都隨了賀禮。吃我們這碗飯的,不跟官面上搞好關系,怎么能弄得到情報……”
聶人龍哼了一聲,冷笑道:“你這奸商總有說辭。”繼而沖著眾人一拱手,朗聲道:“各位放心吧,我一文錢也不收你們的,降妖除魔乃是我命中之事,一天不跟妖魔打架,我身上是要生瘡的。”
眾人聞言大喜過望,聶人龍將插進地里的農具凝掌拔出,還給了村民,見一念兀自佇立路邊,望著遠處的車印出神,聶人龍知他心思,上前說道:“苦和尚,你要追那兇手,我不能攔你。只是講好了要結伴同行,我卻半途離開幫別人除魔,有些對不住你。”說著臉現慚愧之色,歉仄地搖了搖頭。
一念長眉輕揚,笑道:“不錯,說好了結伴同行,出家人不打誑語。咱們先除魔,后追兇。”
聶人龍驀地一愣,仰天長笑,頗為欣喜,拊掌道:“如此最好!”倏爾朝那車印處望了一眼,道:“他們拉著一長串貨車,只能走官道,行不了山路。車上載的又是極為顯眼的秦俑,不會太難找的。”
司馬萬通見聶人龍大包大攬,解了他的圍,趁所有人不注意,悄然轉身便要溜走,突然間脖領子一緊,被聶人龍拎了回來。聶人龍冷冷道:“奸商,拿了別人的錢,不做事就想跑?此次除魔,你也要同去。”
司馬萬通面上一苦,訴求道:“英雄,少俠!放過我吧,我可不會除魔啊……”
聶人龍怪眼一翻,揶揄道:“除魔法事,祭品必不可少!牲畜、紙糊、陶俑都屬下品,唯有大活人堪稱祭品之最!其中又以不通驅魔法門之人為佳,‘萬事通’兄弟處處符合,就別再恭謙范讓了。”
司馬萬通被聶人龍挾持在側,跑又跑不了,打也打不過,只得連聲哭求,聶人龍手上一緊,像拎小雞似的將他提離了地面,笑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走吧你!”三人便在一眾村民的帶領下,匆匆向那巖碣村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