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念之際
- 崆峒
- 舒穆祿遙
- 4439字
- 2013-08-17 13:05:00
第四十五章一念之際
懸空洞穴中陰風習習,洞外濁氣升騰。覺澄神情呆滯,垂著腦袋半跪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聶人龍訝道:“你,你殺了他?”
一念搖了搖頭,道:“我不過是點了他的‘神庭穴’,讓他暫時昏迷罷了。”說著提起覺澄,縱身沖出了洞穴,向暗道奔去,吩咐道:“跟上我,鐵亭里的尸骸閉塞年份太久,已經形成了尸毒,多耽一刻便有危險。”
聶人龍順著望去,果見佛印處十幾堆骸骨森然污濁,幽幽閃著冥光,隱約透出瘟煙瘴氣。他未及多想,立刻施展靈蛇足,屏住氣息,跟一念一前一后繞過佛印,沖上暗道,重新來到了伙房中。
落第寺遭此劇變,已然香火泯滅,寺不成寺。眾僧原本就是虛左功名,帶著塵緣修行,現下早已經跑的跑、散的散,僅存的十幾個僧人撤到寺外,由覺量帶領著療傷善后,安葬同伴。
不多時見聶人龍、一念挾方丈覺澄也趕了出來,覺量和圓祿急忙迎上,將方丈攙過。
覺澄此時逐漸轉醒,但心神癡癲,已經瘋了。眾僧幾經驚懼,心力交瘁,見方丈癡言瘋語,舉止癲狂,也只輕輕嘆氣,殊難慟容。
一念瞥了覺澄一眼,俯身道:“你一生艷羨功名,耗盡心思,為一道試題不惜辭去進士之職,剃度求索?!眹@了口氣,低聲道:“困擾了你一輩子的《機鋒辯禪》三小題目,我來告訴你答案。其一,相由心生,非假非空,山崩于前心不跳,海嘯于后不回頭。故而萬法歸一,而一歸于心;其二,不思而知與思而知之,彼此為對立法,無此則無彼。若知第三手,必立第二頭;若立第二頭,必設第一機;若設第一機,則牽連不休,永無先機。是以不思不知,以不變應萬變乃是上上之策,也是最接近第一機之法;其三,清凈妙體,無分無著,無染無凈,遍一切處,又無一處可得。故不空如來藏空,無空無不空?!?
一念徐徐沉吟,將那《機鋒辯禪》三題的答案說畢,聶人龍雖然不懂佛理,也覺其言深邃,精妙絕倫,不由得心下驚詫,暗自佩服。
覺澄追求一生之題,終得完善開解,但他如今已瘋,自是半分也聽不進去,更別提再考科舉了。其余僧人雖也都是文士出身,心懷抱負,但學問大都不及覺澄,無一進士的底子。這《機鋒辯禪》是針對爭奪三甲程度的試題,因此他們聽了也用不上。
忽見聶人龍足下生風,一招“萬蛇來拜”掃向一念雙腿。一念驀然一怔,原地躍起數丈,聶人龍不待招式用老,“嗖嗖嗖”又是三腳,每一踢都靈巧無比,攻敵奇處。一念竟也凌空發力,腰腹輕縮,在原來的高度又踏空沖上幾尺,倏爾掠身向后。聶人龍瞬間即至,掌力咄咄,打出一招“蕭殺紅塵”,這一套聲東擊西的攻勢行云流水,變幻無方,一念驚呼了一聲,眉心緊皺,唇角重抿,只得反手迎掌而上。
兩人四掌相對,只聽“?!钡囊宦晲烅懀南吕镎媪M繞,勁氣升騰,風塵翕張。聶人龍通身青光刺芒,內力延綿,逍遙而游,一掌甫出,接連又出三掌,倏爾三掌變九掌,九掌變二十七掌,得海餮功吸斥氣息之法,瞬間便將三生三滅掌所有招式使了個遍!生、滅字訣相生相諧,不死不滅,剛柔并濟,將一念完全籠罩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真力之下。
但見一念處處忍讓,唯守不攻,待得百招過后,只覺得對方真力強大,越戰越勇,一念眉頭一軒,厲聲道:“得罪了!”倏爾雙臂凝力,虎背青筋暴現,胸膛前兩條鐵箍“咔咔”作響,他颯然躲掉聶人龍一招“和風煦柳”,猛的一掌拍來,聶人龍毫不猶豫,再使“碎裂乾坤”迎上。霎時間飛沙走石,風云肅殺,兩股強大的真力來回激蕩,震懾神州,堪堪百十來掌對拆過后,兩人各自提掌退后了幾步,粗聲喘息,冷凝相視。
此時他二人均已使出全力,掌法威力較先前更上了一個檔次。聶人龍這招“碎裂乾坤”乃是滅字訣殺傷力極大的一招,出掌時講求經脈噴張,傾力一發,去勢滔天,掌力先慟自身,再動乾坤。但他身負海餮功神通,可將損己之力自行化去,因此這招“碎裂乾坤”便由原來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變為了于己無害,能夠傾力使用,撼動乾坤的招式,可謂比孫思邈剛授之時又精妙了百倍。
卻見一念以掌力正面抗擊聶人龍,竟絲毫不處下風,無論聶人龍掌法如何變幻,一念始終游刃有余,招式雖然略顯單調,卻能夠以不變應萬變,佛身真力升騰,隱隱透出一股黑氣,似霧亦如煙。
聶人龍目光如炬,玉面寒凜,戟指著一念,叱道:“你就是十大心魔之首,魔君‘天魔子’!對不對?”
一念凄然微笑,捏指豎掌,輕施佛禮,恍如摩柯迦葉拈花笑佛,道:“正是?!?
眾僧聞言登時嘩然失色,驚呼連連,一片惶恐,紛紛奔走逃竄。圓祿一屁股坐在地上,口承佛偈,合掌念起了驅魔咒。卻見覺量跑來,敲了一下他的禿腦門,焦急道:“糊涂孫,他是魔不是人,念經沒用的!快逃!”倏爾抓起圓祿開溜,眾僧各自逃跑,片刻間就逃了個無影無蹤。
聶人龍劍眉微佇,不解道:“你既是天魔子,殺了那么多人,為何要在咸陽城外幫我?”
一念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那些人都不是我殺的。“
聶人龍一怔,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見他一副苦行僧的打扮,更有兩道鐵索鎖住了胸口,旁人看著都覺難受,問道:“你說你是冤枉的,那為何新科狀元郎、大將軍曹彬獨子之死,卻都說是你殺的?還有那草包石保吉,和后唐李家的李煜,也都遭到了天魔子的襲擊險些喪命,兇手還在李煜的軍帳中留下了字跡,寫的是‘魔子行罰’!”
一念深吸了口氣,雙目微闔,倏爾睜開,嘆道:“別人要誣陷我,我也無法。三十年前,有人打翻皇冢誤走十魔,后來十魔受世人負面心緒的感召,分別附著在了十個凡人身上,這十人便是后來俗稱的十大心魔?!?
聶人龍不解道:“嗯,對此我也略有耳聞。據說那‘無極劍魔’是因不堪背負叛徒的名號,矯枉過正成魔;而‘千面魔人’則是因愛生恨,因恨生變,殺盡天下負心漢。而你被稱為‘天魔子’,吸引心魔附身的負面心緒又是什么呢?”
一念蹙眉道:“不知道。別人雖稱我為‘天魔子’,但從我記事以來,就是在一座寺廟的后院修行,每天劈柴挑水,打坐參禪,沒有人來找我,我也沒有朋友可找。”頓了一頓,又道:“后來院子里住進來一個老僧,自稱是我的師父。他告訴我,原來先前的所有都是苦行的一部分,他要我先捱十年與世隔絕,后捱十年人言愁海,再捱十年大徹大悟,便可修行得道,成為一名真正的苦行僧了?!?
聶人龍道:“那你現在捱完了沒有?”
一念笑道:“前面兩個十年都是在寺里完成的,算是捱完了。我早就聽說世人稱我為‘天魔子’,可又確實記不得我做了什么壞事,因此這第三個修行十年——大徹大悟,我便不知道該如何完成了。師父也沒有教,只讓我自行出寺,卻再不多說?!?
聶人龍恍然道:“原來如此……頭十年你一步不出寺廟,算是閉關修煉;第二個十年突然被投放在外,直面‘天魔子’的傳言,若非心念堅定,胸懷寬廣之人,決計承受不住這樣的天差地別……”他心念一轉,突然記起一事,皺眉道:“不對!十七年前,也是在這清明時令,我先師點蒼居士曾與你一戰,敗于你手,你卻說你在廟里?分明就是說謊!”便要拉開架勢再打。
一念后退半步,苦笑道:“是我做過的事絕對不會否認,可十七年前我才八歲,如何能斗得過你師尊?”
聶人龍微微一怔,頓覺有理,便即收手,暗忖點蒼居士為人古怪,且后來偷吃冶妖丹之事頗令人不齒,此事很有可能是他胡謅。聶人龍將信將疑道:“你真沒殺過人?”
一念目光堅決,篤定道:“沒有!自從我出寺之后,便一直追蹤那誣陷我的真兇,本來已有些眉目,卻在咸陽斷了線索。他刺殺李煜未遂,忌憚其麾下‘上將李’的厲害,便匆匆逃出了咸陽。我一路追他,怎奈那人詭計多端,竟能遇影而隱,我跟丟了他,卻在咸陽城郊偶遇閣下和那位姑娘遭難,我怕嚇著你們,故才暗中施援,未曾露面,還請莫要怪罪?!?
聶人龍見他確實真誠,況且屢次被他搭救,不禁歉然,笑道:“不怪,不怪,謝你還來不及呢。孫子才怪。”
一念哈哈一笑,又道:“你可知當時襲擊你的那三個人,都是什么來頭?”
聶人龍道:“那三個孫子自稱是‘麻雀四仙’,其中一人曾是天池八怪里的書生。除了仙就是怪,反正不是人?!?
一念道:“麻雀四仙,確有四人。他們人人身懷絕技,但其身必有一失。‘神蟲’元大沖,精元無限,長力如神,渾身有使不完的精力,最擅纏打亂斗。但他身上汗腺閉塞,脈絡不通,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流汗排余,必須通過不斷地奸淫婦女,來實現排力,是個無恥下流,但身手高強的淫賊?!?
聶人龍此時回想起元大沖的種種怪相,以及為何梁琴會被他抓去,登時不寒而栗。那天梁琴因他思慕鳳靈歡,心灰意冷,悲痛酸楚,自行去咸陽城外散步開解,不料正巧遇上了元大沖一伙人,將她擄走,若非聶人龍及時趕到,后果將不堪設想。
聶人龍憤恨道:“那元大沖原來是個元淫蟲!真后悔當初沒能打死他。”
一念點頭道:“佛門八大戒中,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奢??梢娨涞奈:Υ_是極大的?!?
聶人龍又罵了一會,不是說元大沖是他孫子,就是罵元大沖將來生孩子沒屁股。直聽得一念連連皺眉,沉吟“罪過”。
待他罵夠了,復又問道:“那其他兩人呢?都有哪些狗屁名堂?”
一念道:“‘棋癲’孟神機,棋術一流,心念超強,胸中千軍萬馬,自有主張。但他聽力極差,幾與耳聾無異,往往是你說東,他聽成西,再回你一句北,讓人啼笑皆非;‘音癡’楚狂人是最后加入‘麻雀四仙’的,識音辨律的能力不同凡響,能以一口哨齒吹奏出千變萬化,缺陷是不會說話,是個啞人?!?
聶人龍驀地一愣,他知道楚狂人曾是鳳麟君的部下,乃是個口舌閑不住,總愛引經據典的多嘴書生,為何如今竟成了啞巴?況且那以口嘬哨的本事,似乎也是后來才有的。
一念繼續道:“那‘麻雀四仙’的第四人,據說是個跛子,但眼力超強,具體有何異能,我沒見過,也就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他四人的神通總要對應一處缺陷,有得有失,無法兼顧?!?
聶人龍沉吟道:“有得有失,有得有失……”
一念以為他是頗為欣賞這句話,便也跟著點了點頭,倏爾說道:“要想繼續這第三個十年的修行,在大徹大悟之前,還須找出誣陷我的殺人真兇。此前的線索顯示,他們應該是往西去了。”
聶人龍疑惑道:“你師父既知你是冤枉的,沒殺過人,干脆叫他出面幫你澄清不就是了?何必如此費神?!?
一念道:“我師父只是個身份極低的苦行僧,沒人認識他。江湖中人講求公信力,要以實力論理,料想他的話是不會有人信的。我所在的寺廟也是個小廟,香火微末。說來不怕你笑話,我長這么大還從沒到過前殿,只在后院劈柴,就連此行出寺都是翻墻走的?!?
聶人龍笑道:“哈哈,那樣不是很好?我寧可去哪兒都翻墻走。”他見一念并非自己常見的那種呆和尚,心下大有好感,倏又道:“你既然要去追兇,我也想見識一下那個兇手,咱們便同行吧!”
一念初出寺廟,首遇良友,見有人竟不怕他,還愿意與他為伴,甚是感激,當即欣然應允。
兩人正要西行,卻見落第寺內火光沖天,原來仁欽在二次入寺之前,偷偷放了把火,現下火勢蔓延,已燒至大雄寶殿。一念蹙眉道:“咱們要不要先行滅火,再去追兇?”
聶人龍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道:“這樣一座寺廟,本就不該有。落第之人或應發奮再考,或從商入武,改行換道。真要禮佛修行,也該徹底了斷塵念方可。這不倫不類,掛著羊頭賣狗肉的落第寺,燒了倒好?!?
一念贊道:“妙極,妙極!聞我毗奈耶中道,宣說修行三決意!做事情就該有始有終,專心致志,修行亦復如是?!倍吮悴还苌砗笮苄芰一穑柚旃獗婷髁朔较?,協同轉而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