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悟禪
- 崆峒
- 舒穆祿遙
- 3949字
- 2013-08-17 08:05:00
第四十四章悟禪
行刑的血刀僧愣了片刻,回過神來待要繼續砍落,卻見菜地里那口銅鐘突然呼嘯飛來,“砰”的一聲撞上了他的腦門,那血刀僧登時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其余藏僧見狀,無不大驚失色,仁欽急叱一聲,眾僧肩背相靠,聯作備戰之勢。那銅鐘笨拙厚重,卻不知受了何等真力的影響,竟能比一流血刀僧的刀法還快。
仁欽手執混金短棍,四下顧盼,神色緊張,呵斥道:“什么人!快給佛爺滾出來,休要裝神弄鬼。”
聶人龍得此喘息機會,急忙屏息凝神,調動體內氣息自行療傷。好在他擁有“藥王”孫思邈九十九年的功力,較之其他高手料理傷勢事半功倍,不多時已能行動自如,大有好轉,心想:“我剛才不過是信口胡說,難道真的被我說中了,那口銅鐘果然是求援鐘?”
但見空中烏云密布,倏爾“咔嚓”一聲炸雷,伴隨閃電劃過,竟有一名藏僧應聲倒地,眾人順著望去,見他胸口正中有道掌印,凹進身體三寸,痕漬深邃,卻無任何血跡流出,乃是被上乘真力震裂心脾所致。
眾人未自緩神,又是接連幾道閃電破空激蕩,每打一聲雷,便有一名藏僧倒下,死相均為身體各處中掌,掌印凹陷深邃,一擊斃命,死者面無表情,神色安詳,殊無恐慌,只眼珠凸出望天,便像是靈魂出竅,身死魄飛了一般。
只須臾片刻,十幾名血刀僧便莫名其妙的死光,僅剩仁欽一人。
仁欽滿臉冷汗,持棍的雙手瑟瑟發抖,接連揮舞,口中不住地喝罵,以憤怒來掩飾心中的恐懼。
聶人龍望了望漫天烏云,眉心微皺,逡視四方始終未見暗中出手之人。那人身法雖快,但畢竟也有氣息運轉,并非完全無跡可尋,聶人龍身負海餮功神通,可憑借呼吸之法,任意調動體內氣息,至使身體某處陡然增強。加之修習了《云笈七簽》中的查氣之術,他能夠以己度人,通過自身的規律,去勘察別人體內的氣息。
只見仁欽倉惶后退,面現懼色,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大喇嘛,現下卻怕得像個孩子。
圓祿呆立在一旁,怔怔地仰望天空,他剛從血刀僧手下死里逃生,竟全無欣慰之意,雙手合十,盯著烏云訥訥道:“我佛慈悲,難道是玄天黑金剛顯圣了?”
眼看仁欽發足狂奔,逐漸逃的遠了,聶人龍屏息凝力,神情靜如止籟,體內真力翻江倒海,眼觀六路,查察八方。忽見一道黑影颯然閃過,快如電芒,稍縱即逝,直奔仁欽的后心而去!聶人龍訝道:“就是他!”縱身發足搶上,形若靈蛇。
三人勢分先后,卻同時都跟圓祿擦身而過,真氣嘯驟,寒風獵獵,卷起了僧衣一角,小和尚殊無察覺,徑自攙起了還未咽氣的師兄弟,拖向一旁。
仁欽“啊!”的一聲慘呼,被那道黑影穿心而過,后背上留下一片掌印,大喇嘛登時失魂升天,氣絕倒地。
聶人龍發足狂奔,緊緊跟住那道黑影,那人真力古怪,身法更是一絕,閃展騰挪,足不沾地,竟完全勝過了靈蛇足的輕敏!聶人龍苦于傷勢未愈,發揮終歸有限,追他不上。忽然眼前黑影幢幢,那人竟自行回身,撲面而來。
聶人龍一愣,下意識地左手護心,右掌格擋,卻見那人颯然一轉,去到了他身后,身法之快,竟令他毫無防范。聶人龍心下一凜,暗忖:“完了!”驀地腰間被人用力一托,只覺得一股真力涌上,瞬間將他受傷的淤處打通,使得余礙痊愈。
聶人龍驚呼一聲,想起這似曾相識的一幕曾在咸陽城外發生過!這人不就是暗中助他抗擊“麻雀四仙”的神仙、鬼神嗎?他急忙轉身去尋,卻見那黑影一閃而過,掠進了伙房中。
聶人龍未及多想,發足追趕,與那黑影前后腳踏入伙房,先后不過須臾的功夫。
只見伙房內空空蕩蕩,竟已不見了“鑲嵌”在墻內的覺澄。聶人龍心下疑惑,忽見灶臺上“護宅天尊”的神像已被打掃干凈,善惡罐里的齋菜也被清理了出去,原先的暗道口被鍋重新擋上。他心念一轉,即知對方欲蓋彌彰,恍然道:“那人心存佛祖,定是佛門中人。看這架勢,應該也是沖著悟禪老和尚來的!”
聶人龍掌推大鍋,將它移開道口,輕身躍入暗道,心中驚訝:“那人掃佛像、挾覺澄、遮暗道,一氣呵成,功力當真了得!卻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高手?”
俯身下沖了片刻,聶人龍重新來到地底,但見一排腳印直通前方的“八禪佛印障”。那人輕身功夫雖高,但畢竟挾著覺澄,身負兩個人的重量,想要完全不留痕跡是不可能的。
聶人龍追隨向前,繞開組成“八禪佛印障”的棟棟八角鐵亭,但見地下的腳印與他行徑相同,竟也知道繞過佛印機關,蜿蜒行走。
來到佛印“萬”字的最后一筆處,聶人龍足下輕點,縱身飛起,沖進了懸空洞穴里。
只見洞中的火盆依舊冉冉跳騰,忽明忽暗,覺澄跪在火盆旁邊,神色癲癡,口中念念有詞。
悟禪仍自背對著洞口,面壁打坐。在他身前站著一個年輕和尚,神情冷峻,略帶苦澀,眉目清秀,膚色古銅黝黑,赤膊著上身,寬闊的胸膛上縛有兩道鐵箍,便像是兩條鐵龍,將他上身緊緊互鎖了起來。
悟禪不必回身即知來人,微笑道:“小檀越又來了,很好,這里多久沒這么熱鬧過了……待老衲跟一念小和尚敘幾句家常,再來招呼你。”
聶人龍先前遭到過“佛印”襲擊,險些命喪此地,但他生性豁達,佻脫率真,對悟禪始終是心懷敬意,便即拱手稱是,退到了一旁,守住洞口靜靜觀瞧眾僧。
那名叫一念的年輕僧人瞥了聶人龍一眼,回身沖悟禪豎掌行禮,沉聲道:“建隆年八月,黃河決口于滑州,殿前司控鶴督軍——韓重赟,奉命率軍士民夫修復河堤,功蓋大禹,屢負重任,終為他人所妒忌,于乾德初年遭人以‘譖重赟私取親兵作腹心’為由,誣其兵變,參本宋太祖。太祖聞言大怒,竟不顧當年‘義社十兄弟’之情,欲弒之。韓將軍心灰意冷,甘愿就死赴義,卻在獄中偶得一名高僧超度,是夜遁出天牢,從此歸隱三寶,不問世事。”
他聲音雖然低沉,但極為洪亮,中氣十足,顯是內功修為非常高深。悟禪始終一言不發,聽完之后凄然一笑,澀聲道:“阿彌陀佛,一念小和尚,你跟老衲說這些作甚?”
一念雙手合十,冷目斂華,嘆道:“不管是韓將軍也好,悟禪大師也罷。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新科狀元韓崇業不是我殺的。”
聶人龍聞言心下一凜,胸中無數個念頭電般洶涌轉動。
只見悟禪枯瘦的肩膀微微聳動,強自平復了片刻,沉吟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是魔是佛,我信與不信?這世間的緣法自有定數。”
一念輕微搖頭,苦笑了兩聲,嘆道:“佛也好,魔也罷,終歸是個人。我相不由我,以作如是觀……小和尚只是苦行僧一個,大師信與不信,也在一念之間。”
悟禪點了點頭,略有嘉許之意,倏爾說道:“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
一念眸如清泉,唇若雕塑,思忖了片刻,答道:“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覺悟世間無常,四大苦空,四大皆空。”
悟禪沉吟半晌,怔怔點頭道:“很好,很好……”
一念苦笑道:“大師現在肯相信我了?”
悟禪嘆道:“汝修三昧,本出塵勞,俗世恩怨早就與我無緣,眾生或生或死,各有各的緣法……一念,你去吧。”
一念肩頭聳動,稍有失望之色,嘴角蠕動了片刻,嘆息道:“是否大師真的心無旁騖,還是心死大于哀默……一念敢于發誓,新科狀元郎當真不是我殺的!”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卻見悟禪已然不再理會,沉吟佛偈,面壁入定,恢復到了先前的淡然無我,漠視一切。
一念嘆了口氣,面目苦楚,俯身對悟禪大師行了個佛禮,嘆道:“既然大師不愿吐露本心,一念也不勉強……韓家狀元郎已死,無論大師想要緝拿真兇,還是認定一念是兇手,前來索命,一念都絕不推搪,恭候佛駕。”
說罷,一念轉身向洞口,卻見悟禪微微抬手,背朝聶人龍招呼道:“小檀越,老衲有一事要麻煩你,請你務必幫忙。”
聶人龍一怔,上前幾步,道:“大師有何吩咐但講無妨。”
悟禪枯手一抖,倏從袖口中飛出一物,緩緩而飛,閃爍磷光,不偏不倚落在了聶人龍面前,聶人龍伸手一抓,只覺得那物觸手溫潤,攤開手心一瞧,原來是一枚鵝蛋大小,澄黃色的石頭。
悟禪道:“數年前,大將韓重赟遭義兄賜死,心灰意冷,欲在牢中自生自滅,了卻殘生。不想被一名方外大師點化,隔墻傳法,韓重赟聽禪七天七夜,終悟大道,輕身出獄。臨別時那位大師送他一枚舍利,便是你手中之物。寶光舍利子乃是佛祖靈骨所化,其中暗藏玄機,非大智廣慧之人不能解開,韓重赟窮其一生,也未能參悟舍利子的奧妙……小檀越,我既與你有緣,這枚舍利子就贈予你了。”
聶人龍手捧舍利子,不知所措,卻見悟禪突然轉過臉來,輕身而起,縱躍出洞。
昏黃燈光下,是一張枯瘦干癟的雞皮怪臉,須發灰黃,皺紋如刀,霉漬橫生,額頭上刺著一個青色的“叛”字,顯是曾經入牢受刑的標致。聶人龍心下一凜,實沒料到悟禪竟是這副樣貌,與他腦海中想象的高僧形格全然不同。
悟禪沖出了懸空山洞,筆直墜落,僧袖飄飄,凌空出掌,其下排成“萬”字的十幾座八角鐵亭受真力驅使,驀地同時騰空,合于一處,圍著悟禪不停地旋轉。
只見鐵亭原先所覆之處,地面上赫然堆著十幾堆死人骨骸。因被鐵亭鎮壓許久,白骨已成磷火。想來便是那些來此地追殺悟禪,反被這“佛印”活活困死的殺手。而每一堆骨骸當中,都夾雜著一塊黃澄澄的腰牌。
聶人龍定睛一瞧,見腰牌上刻有“大內密探”的字樣,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暗忖當初只差一點,自己也跟這些宮中高手的下場一樣了。
順著向下望去,只見悟禪緩緩落地,面無表情,豎掌打坐。十幾座鐵亭被他真力驅策,秩序井然地罩向他頭頂。那些鐵亭格局統一,無縫可合,現下卻能一個套著一個,把悟禪整個人罩在了里面。“嗡”的一聲悶響,眾亭歸一,塵埃落定。
“圓寂了……哈哈,悟禪老和尚圓寂了!”覺澄吃吃地盯著逐漸消散的佛印,不知是喜是悲。
聶人龍怔忡了半晌,心知悟禪臨終前將舍利托付給自己,即是去意已絕。雖不知道他是否真是韓重赟,但目睹一代高僧就此殞命,心下不免悵然。
一念口承佛偈,嘆道:“悟禪大師這又是何必……”
覺澄神思癲狂,盯著聶人龍手中的舍利子片刻,突然“哇!”的一聲撲來,嘶吼道:“答案在里面!答案在這里面……”猛然出手扼向聶人龍面門。
卻見一道黑影掠過,一念不知何時已來到覺澄身側,二指如戟,點戳他額頭。覺澄渾身一震,倏爾兩眼發直,“撲通”一聲跪在了一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