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不絕的冬雪簌簌而下。

一日又一日，寒冷的冬天似乎永遠(yuǎn)沒有盡頭。

陳良趴在屋頂，吃力地抱著兩把枯黃的稻草，努力把屋頂上兩個碗大的洞口堵住，狂風(fēng)呼嘯，吹得他瑟縮了一下，一雙手皴裂，懂得通紅通紅的，單薄的外衣根本就抵擋不了嚴(yán)寒。

屋里隱約傳來兩聲壓抑的咳嗽，陳良心里一酸，眼淚滾滾而落，卻立時就抬起手，把一張臟兮兮的小臉抹干凈，從屋頂小心翼翼地滑下，抖落了一身雪花，才鉆進(jìn)屋里，剛一進(jìn)屋，就趕緊把破舊的門板關(guān)好。

只是這門板四處漏風(fēng)，房子也四處漏風(fēng)，在這么冷的天里，實(shí)在是沒太大的作用。

“阿良。”一個聽起來頗為滄桑的聲音響起，伴隨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你爹可回來了？我剛才看見你爹站在門口兒……”

陳良嘆了口氣，臉上說過一抹痛楚，沉默半晌，搓了搓手，才從唯一的一床舊棉被里面摸出兩個半冷的饃饃，低聲道：“娘，吃點(diǎn)兒吧，爹，爹他很快就回來。”

才十三歲的少年，如今不得不承擔(dān)起家庭的重?fù)?dān)，可他畢竟太小，就是出去做力氣活，也沒人愿意雇他，以前他爹在的時候還好，家里不說有什么余糧，到底也能過得下去，可上個月一次突如其來的海潮，帶走了他父親年僅三十歲的生命，也讓他這個半大的少年不得不褪去天真的外衣。

陳良努力把自己娘親扶起來，掰碎了饃饃，一小口一小口地塞在她的嘴里，可才吃了小半個，那瘦骨嶙峋，臉色蠟黃的女人就不肯再用，陳良心里擔(dān)心的厲害，她娘親吃的東西越來越少，病得越來越重。

幸虧濟(jì)世堂的孫大夫宅心仁厚，他去了剛一說，就冒著風(fēng)雪來給他娘看病，還開了不少不算貴的藥材，他娘親的狀況才稍微好一點(diǎn)兒。

但昨日孫大夫已經(jīng)說了，他娘的身體虧虛，想要完全恢復(fù)健康根本不可能，如果好好保養(yǎng)，吃好喝好，慢慢調(diào)理，調(diào)理上一兩年，仗著還年輕，身體底子也還好，到能調(diào)養(yǎng)過來，可若是還照這般下去，那他娘恐怕就只剩下幾個月的壽命了。

陳良愣愣地看著母親慘淡的容顏，心下忽然絕望，一顆心像被烙鐵烤得融化了一般，猛地一拳頭砸在桌子上，蹲下身蜷縮成一團(tuán)，滾滾的熱淚沿著面頰落下，在他稚嫩的面孔上留下了兩道淡淡的痕跡。

難道他要就這般眼睜睜地看著娘親死去？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那聲音很輕柔，仿佛能從里面聽出一種尊重的味道。

陳良沒讀過書，品不出這敲門聲的味道，卻還是被安撫了情緒，愣了半晌，站起身開門，就看見外面霧蒙蒙的空氣下停著好幾輛牛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站在他們家門前。

“請問，可是陳大家？”

那中年男人身上披著蓑衣，頭上戴著斗笠，脖子上圍著個灰色的長條帶子，手上也毛茸茸的，即使是這么大的雪，他身上還是帶著一股子暖意。

陳良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人就舒展開眉眼，嘆道：“你爹是在工地上受了傷，因傷而亡，你還未成年，你母親生病，沒有勞動能力，經(jīng)過核準(zhǔn)，官府給你們家送來一批過冬的物資，還有，你們家原來的房子被沖毀了，現(xiàn)在暫住的這個窩棚不保暖，而且位置也比較危險，經(jīng)過協(xié)商，先給你和你娘親分一間保障房。”

中年人的語速并不快，可陳良卻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楚，好半晌才猛地抬頭，“官府……官府賠償？”

那中年男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輕輕一揮手，立時就有兩個衙役從牛車上往下搬東西，所有的東西都是用統(tǒng)一規(guī)格的竹筐承裝，里面墊了防水的油紙，上面都寫著名字，也不怕拿錯。

這些衙役的動作都很麻利，因?yàn)檫@一家只有一個半大的男孩子，他娘還臥床不起，所以蘇文成多呆了一會兒，等到衙役幫忙把東西拆包，都給規(guī)整清楚，才告辭離去。

這番舉動說來漫長，但其實(shí)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到，陳良的目光從厚實(shí)的棉被上滑過，落在雪白的面粉，一連串的臘肉，黃澄澄豬油上，又看了眼包好的藥包，還有各種家里急需的物品……

他忽然哇一聲，放聲大哭。

這么長時間以來，陳良一直在壓抑自己，拼命的壓抑著，即使哭，也不敢出聲，生怕自家娘親傷心，但此時此刻，他卻想要把肚子里所有的痛苦都哭出來，一直哭得聲嘶力竭，哭得渾身脫力，才擦了擦眼淚，反身抱住娘親：“娘，兒子會好好的，兒子以后會有出息，會孝順您，您一定要好起來。”

虛弱的女人嘴唇抽動了一下，眼角滲出一絲淚光。

這一幕并不是只在這一戶人家發(fā)生，蘇文成一路走訪，陳家也不是他見過的最悲慘的家庭。

這一次，他用了不到八萬貫的銀錢，卻買到了足足價值二十萬的物資，讓所有的遇難者家屬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濟(jì)，即使還不大夠，卻足以讓大家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讀過難關(guān)。

所謂救急不救窮，這些老百姓們要的只是能支持下去，只是能活下去，只要有這么一丁點(diǎn)兒的好處，就足夠他們感恩戴德。

用了小半個月的時間，蘇文成就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連周知縣都嘖嘖稱奇，忍不住再一次對他刮目相看。

其實(shí)說白了，這事兒并沒有多么費(fèi)力。

蘇桐不過是給自家爹出了一個小小的主意——先是讓蘇文成跟知縣商量，由官府出面，就在大堰邊上立一座功德碑，上面寫上所有為援助死難者親屬而出錢出力的人的名字。

這其實(shí)并不算大事，可對商人甚至很多權(quán)貴來說，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人生在世，不過名利二字，名可是排在利益之前的。

消息一傳出，如皋縣捐錢捐物的人立時多出十倍。

然后蘇桐給讓蘇文成告訴所有意圖和官府做生意的商家，要大家匿名競標(biāo)，每個人標(biāo)出價格，送上樣品，再由官府公開審查，確定人選。

凡是中標(biāo)的商人，由官府公開聲名，以后三年內(nèi)此商人在所有如皋縣官府的生意中具有優(yōu)先權(quán)，表明對他商品質(zhì)量的信任，那些商人哪怕是為了這個，也不會不盡力，開的價自然是越發(fā)地接近成本價，不敢賺的太多，商品的質(zhì)量也不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