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成是正統的儒家學子，讀圣賢書長大，憂國憂民的心思并不少，一聽自家女兒如此說，哪怕心里暗自嘀咕，卻還是點了點頭：“也罷，反正我身為幕僚，本就該給知縣建言，若是連直言不諱都做不到，那我考什么科舉？就是考上了，又哪里能當個為民做主的好官？”

蘇桐松了口氣，別管自家父親怎么想，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爹，別的什么也別說，您就先調查一下每年因為海潮內侵，多少人家受害，多少田地廢棄，多少人死亡。”

蘇文成這人性子一向倔強，雖然不是那等特別迂腐之輩，可一旦認定某事，必然會一做到底，既然做了決定，那他就絕對會認認真真地執行。

一連數日，蘇文成頂著風雪四處跑，到處調查，然后回來就和自家閨女一塊兒潤色文章。

蘇桐負責做數據對比預測，力求寫出來的東西只要一看就很理性，很有道理，清晰明了。

而蘇文成則妙筆生花，把文章寫的煽情至極，事實上這位是因為這幾日見到的人間慘劇太多，因而受了刺激，文思泉涌，寫出來的都是真情實感，不怕感動不了別人。

這篇文章直接呈到周知縣那兒，本來周知縣就對捍海堰的事兒頗為上心，也不是不想修，只是因為死傷的民夫太多，他一時被嚇到了，這會兒看了蘇文成的文章，自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整半日，出來的時候眼睛赤紅。

“文成，老百姓實在太慘了，這堰一定要修，哎，不過，還是先想辦法撥出一部分款子，讓那些家里沒了壯勞力的老弱婦孺們先活下去，這事兒，全權由你負責，務必要做好，千萬不能讓老百姓戳咱們的脊梁骨。”

于是，蘇文成上任之后，得到了第一件重要差事，就是給這些死難者的家屬發放賠償款項。

此時的福利待遇其實真的很不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享受朝廷給的補助，這次民夫是為了給朝廷修堰而遇難的，朝廷自然不會不管，這時候朝廷又比較富裕，沒到國庫空虛的地步，萬歲直接批了五十萬貫的賠償款，下發到泰州。

如皋縣遇難的人最多，受災也最嚴重，一下子就拿到了足足一半兒，五萬貫，周知縣又不是個貪財的，新官上任，手底下的人摸不清知縣的脾性，也不敢太貪婪，至少明面上這五萬貫銀錢要盡數用到老百姓們手里。

而且，周知縣看了蘇文成給他看的文章，大受觸動，又從衙門里想辦法弄出了三萬貫補貼進去。

蘇文成要做的事情就比較多，得統計受難者的具體人數，家庭困難的情況，還得負責購買物資。

如今這賠償救濟，并不是直接把錢給人就算，而是要由官府出面，買米面柴油之類的各種生活物資，分給老百姓都是這些物資，還得出錢給老百姓翻修那些被沖垮的房屋宅院，若是有失去良田的，還得想辦法給分些田地，供老百姓維持生計。

在這個時代，土地是最重要的財富，若是沒有土地，老百姓們根本就活不下去。

這是常例，不只是如皋縣如此，整個泰州都是如此，所以每次哪里遇見災荒什么的，好多大商人都組成商隊過來，順利的話能賺不少，當然，這也是朝廷官員們最容易收受賄賂動手腳的地方。

吃回扣這種事兒，可不只是現代才有，古代更猖獗。

一般情況下，朝廷發個五萬貫的銀錢下來，真正用到老百姓身上的，能超過一萬貫，就算可以，若是超過一半，那肯定是碰上了有能耐又有善心的好官。

而且，就算父母官本身不是個貪財的，可他又不能把所有的事兒都做了，衙門里那么多人，關系盤根錯節，但凡他愚笨一點兒，很容易就被糊弄過去。

所以，蘇桐知道自家爹接手了這么一樁差事，心里就明白，這可不是一樁容易做的差事，有一點兒做不好，恐怕就會落個千夫所指的地步。

蘇文成忽然發現，只是兩日工夫，他這個不起眼的小幕僚就變得受歡迎起來，很多商家都備了重禮登門拜訪，話里話外都在推銷自家的商品。

他腦袋也清楚，當然知道這些人是為何而來。

其實區區八萬貫，并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商人平常給家里嬌妻美妾買點兒珠寶首飾，就不只是這個數，眼下找上門的，也都不是什么大商人。

不過話說回來，有些心思明白的商人，主動和官府做生意，可不只是為了那點兒銀錢，更多的是為了名聲。

能接官府生意的商家，怎么可能是小商家？說不定生意做成，名聲也傳揚了出去，又能賺錢，又有面子，一舉雙得，商人沒有一個是傻子，怎么可能不做。

對這些人找上門，蘇文成其實也很歡迎，但看了他們所謂的打了多少折扣的報價，再算算自己手里的銀錢，他卻忍不住咧嘴。

八萬貫看著挺多，可如皋縣今年光死了的全加起來就有四百多人，那些房屋倒塌的，田地被淹沒的，受了重傷的，更是數不勝數，這么點兒錢，換成東西，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完全不夠用。

蘇文成想了半天，還是想把自己這差事做得更漂亮一點兒，就主動去找那些商人商談，想要壓一壓各種物資的價格。

但這談何容易，商人重利，沒有利益的事兒，誰肯去做？他們不賺得太狠，就算是很有良心了，再說，蘇文成是個書生，根本沒有討價還價這一項技能，更別說和那些整日沉浸此道的商人去比，他忙了兩天，去了見了好幾個商人，不但沒有說服他們，反而連自己都給差點兒繞了進去，幾乎要相信這些人根本就沒賺什么錢，做的根本就是賠本生意，給出的價格是低得不能再低。

蘇桐看著自家爹爹愁眉苦臉，忍不住笑了笑：“爹，你也別著急，雖然咱們很急，但他們也一樣，若是他們不想做這門生意，就不會主動送上門了，你若要想把這八萬貫充分利用起來，女兒就給你出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