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桐深吸了口氣，低著頭，跟著女掌柜一路穿過闊朗的庭院，精致的花園，看到一群穿著鮮亮衣裳的女使在院子里穿行。

走到正房門口，不用人通報，女掌柜就帶著她推門而入，才一打開門，蘇桐就覺得眼前有些刺目，忍不住抬手擋了擋眼睛。

這大堂的布置顯得有些沉悶，可窗戶特別大，用的窗紗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竟然和玻璃的效果差不多，陽光灑落，照得大門前亮堂堂的，讓人從陰影遮蔽的園子里走進來，竟然一時間會覺得眼前不大適應。

蘇桐放下手，順著那女掌柜的招呼在椅子上落座，立時便有兩個美貌女使捧著茶水送上。

才坐下喝了口茶，耳邊就傳來一個頗為響亮的聲音。

“你新請的賬房就是她？”

蘇桐抬頭，順著聲響看過去——說話的是一個大約只有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面孔略有些刻板嚴肅，乍一看去，竟與孫長青有三四分相似。

這人緩緩從內堂走出，身上的衣飾雖然簡單，可氣勢十足。

蘇桐隨著那女掌柜一起站起身，就見他擺了擺手道：“都坐吧，不用拘禮。”

那女掌柜本是頗豪爽大氣的女兒，才一見這人出現，立時就多了幾分溫柔小意，連坐姿都是規規矩矩，相當淑女的樣子。

“你確定了？這小娘子就是你找的賬房？”

男人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女掌柜的身上，似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聽見那男子說話，女掌柜立時就神采飛揚起來，一把把蘇桐拉到眼前，重重點頭：“沒錯，就是她，別看她年紀小，可絕不會比李長生差?！?

一瞬間，蘇桐就覺得那男人的目光刺得自己面頰生疼。

那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蘇桐，并不說話，女掌柜一時間似乎也開始緊張，緊緊地閉著嘴，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

蘇桐嘆了口氣，男人的目光雖然銳利了一點兒，但也算不上放肆，她并不惱怒，只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捧著茶水慢慢喝，任由對方探究地在自己面上打量個不停。

她不急，到是那女掌柜的眉頭攢在一起，悶悶地道：“大哥，小藝不是要和你作對，可那李長生一個賬房，卻來管我們藥鋪怎么做生意，這手伸得也太長，整日倚老賣老，煩死人！”

聽她這般說，那男子瞪了她一眼，苦笑連連，搖頭道：“慶春堂是祖父留下的，我們王家雖然不靠它吃飯，可它是祖父的命根子，輕忽不得，李賬房在咱們王家做了三十幾年，如今年紀大了，祖父讓他退下來到慶春堂養老，是對他的愛重，也是對慶春堂的看重……”

“大哥！”女掌柜似乎很不樂意聽，嘟著嘴咕噥，“祖父是好心，可他呢？一來慶春堂，就一臉的委屈不甘心，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好像讓他到我們慶春堂是怎么委屈了他一般，反正，這人我不會再用，現在慶春堂是我說了算，就得聽我的。”

女掌柜越說越激動，猛地抬頭：“大哥你答應了的，要是我找的賬房能比得過李長生，你就把他帶回京，再不讓他在我面前礙眼?！?

說著，她便伸手戳了戳蘇桐的胳膊，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來，“蘇桐的算術絕對一流，做賬房根本是大材小用，別說一個李長生，十個都不是她的對手！”

話音一落，就聽見屏風后面有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哐當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看起來很健碩的老人大跨步地進入。

一進門，他既不去看坐在主位的男人，也不去看那女掌柜，一下子沖到蘇桐身前，咬牙切齒地喊：“就是你？一個黃毛丫頭也敢說比李某算術高明？”

蘇桐本來一直在聽這兄妹倆說話，聽得云山霧繞的——聽這兄妹的意思，那慶春堂似乎是王家的，可女掌柜明明叫張小乙，姓張，怎么又成了王家的人，最后也只能暗中琢磨，這個張小乙是化名，或者有別的什么緣故。

她實在是閑極無聊，才滿腦袋胡思亂想。

這會兒被突然闖進來的一老頭一怒視，才猛然回神，挑了挑眉，哭笑不得地瞅了那十分懂得為她拉仇恨的女掌柜一眼，才好聲好氣地道：“蘇桐不過略通算術而已，是掌柜的抬舉了?！?

那老人冷哼一聲，再不看她，一扭頭，沖那女掌柜拱了拱手：“八娘，你就算覺得老朽能力不濟，老朽走人便是，也用不著隨便找個小娘子來折辱老朽！”

說完，不等女掌柜回話，目光在蘇桐面上打了一圈，看向那男子，皺眉道：“王郎君，八娘也太像話，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不在家好生待嫁，跑出來拋頭露面也就罷了，誰讓張家絕戶，只能讓她出來頂門立戶，可連招人，都招這等女人，未免也太不像樣！”

一番話，氣得女掌柜臉色漲紅，只是在蘇桐眼里頗有些伶牙俐齒的女掌柜，這一次卻不曾出聲咒罵，而是深吸了口氣，咬著牙看向自家大哥，一字一頓地道：“大哥，多說無益，想知道我新招來的賬房到底如何，比一比就是！”

男人略微一沉吟，還未開口，李長生已經冷笑起來：“當我李某是什么人了？竟讓老朽跟個小娘子比試？”

“你……”女掌柜氣得差點兒跳腳，壓抑了半天，才把心口的氣給壓回去，勉強平緩了聲音，但到底帶出幾分嘲諷“你莫不是不敢？”

這會兒，李長生卻不在暴怒，反而心平氣和地坐下，捧著茶水慢品，漫不經心地道：“激將法對我沒用，八娘別白費心機了。你愛找只阿貓阿狗禍害慶春堂，便去吧，只是回了京，老朽必會把此事告訴王老，且看看王老會不會還由著你胡鬧?！?

蘇桐聽了半天，摸了摸耳朵，看女掌柜已經給氣得炸毛，想著這是自家金主兒，千萬不能氣出毛病，笑了笑，忽然開口道：“李掌柜，天圣元年，三月十五，六月十一，九月二十二，天圣二年，三月初九，四月十八……”

她一連串報出一堆年月，一開始，李長生還沒有當回事兒，可越聽，臉色越難看，到最后，竟是坐立難安，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