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府，寢殿，一大面海棠絹素座屏前銀燭搖寒，幻幻映上軒案昭儀珠孤零睡影，素裙垂攏一地，面容素白，眉眼寂寂，似是清夜冷梅，采繁就著屏風打瞌睡，未幾呂煥過來，采繁朦朧睜開睡眼，悄悄行禮，忙去叫昭儀珠，呂煥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她低頭退下。

呂煥慢慢接近沉睡中的昭儀珠，微俯下身子，輕輕抽掉她手里的細毫，掠目細看她手下壓著的半張工尺譜，昭儀珠迷蒙聞到一絲荷花余香，密睫顫顫掀開，順目而上看清呂煥深注譜子一臉執(zhí)著。

昭儀珠聲音朦朧：“夫君，你回來了。”

呂煥收回目光凝向她，清冷道：“你不好奇我去了哪里。”

昭儀珠笑容淡淡，撫平譜子上折痕，繞開他的話題，言語輕柔：“儀珠聽你天天撫簫只傾一曲，就試著把曲子記下。”說著她把剛記好的譜交給呂煥，瑩目里依戀款款。

呂煥看了看曲譜，唇畔勾起一絲清幽笑意，音波凌凌：“儀珠這譜記得極好，此曲名白雪，是前朝遺樂，我得知的僅是小段，它到底是怎樣的無從得知，所以儀珠不必花心思在這本就不完整的東西上。”

他的目光是那樣溫柔，溫柔的似乎能讓人辨不出那寒雪一樣的話語，昭儀珠眼里的灰蒙光色始在暈開，她就攏住呂煥冰涼的手指，深注向他，眼里似有煙花絢爛，情真意切：“夫君，我想走近你的心里，我想和你一起去感受你曲中的喜怒哀樂，我想與你休戚與共，神識相交。”說著她就目若牽絲伸手撫上他臉頰，沉溺其中，神魂顛倒：“我想你也能敞開心扉，和我心心相映。”

呂煥緊緊抓住她手腕，神光疏蕭，語氣清淡：“公主，你累了…”他目光冷粼，看似曖昧安撫她眼皮，低柔道：“我的心事都在你心里，沒有保留。”

昭儀珠眉目緊張起來，給了他溫柔一抱，仰頭望他，控制欲強烈，因為嘗試過失去親情的痛苦，所以她把那份缺憾加注在呂煥身上，倍加珍惜，唯恐失去，她空明的目里執(zhí)強并存，曉之以禮：“夫君雖然我不知道你今夜去了哪里，但我知道此事一定和江中侍有關(guān)，你對她的執(zhí)念，就如我對你的執(zhí)念，”她一著急目盈水霧，句句真執(zhí)：“我的父親他是個心思遼遠，裝得下山河海闊的人，他為了他的國家可以悲憫，可以澎湃，亦可以殘忍，他這次傷害了江中侍，我不奢求你能放下仇恨，但我希望可以通過我自己讓你去了解一個更真實的他。”

“為了你，我可以忤逆他，放棄對你的監(jiān)控，只愿你能為了這晏然帝國，試著去感受陽光的溫暖。”

“夫君，儀珠想你平安。”

昭儀珠經(jīng)歷過亂世滄桑，曾在血腥和殺戮中受過餓，挨過凍，逃過命，也忍受過心愴，見得多了，心也寬了，能說出這番見解，又豈是那些小女兒家能比的，她雖對他父親冷漠，但不可否認她父親的光芒永遠是她心中燃燒的烈火，她的生命在燦爛中升華，背后是東朝強勢的崛起，這東朝的榮耀即是她享受的也是她承載的。

呂煥的目光變得高遠，有靈魂的生命萬里挑一，他第一次被除江寒以外的女孩吸引，但那不是愛慕，而是一種對健全人格的尊重和欣賞，昭儀珠是個有智慧的人。

她滿面盡是對家國的熱愛，和對他的救贖，她聽不見呂煥靈魂的掙扎，她說得對也不對，他們對國家的那份信念相同，正因熱愛，才不可能輕易割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良久，他笑了，幾分釋然幾分溫情，她也笑了，幾分感動幾分情衷，他倆算是初次交心，二人都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對方，像是在用眼神交流著一種微妙不易解讀的玄機。

即使呂煥不采納昭儀珠的話，就這么彌足珍貴的一碰撞，她也心滿意足了。

***

話說，剛才杏花那一擾，弄得冬哥覺得自己的性取向歪了，心內(nèi)五谷雜陳，揉捏騷亂，就像是一個絞結(jié)不開的九連環(huán)，萬般難耐，一飛一撩就攀上屋頂看月亮，想人生，可惜老天不作美，今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颼冷亂刮的冷風，他坐在屋脊中間，從懷里掏出一塊竹塤仰天長吹，商女低泣，丁香哀怨，余音繚繚，不絕于耳，高風徐徐揚起他鬢發(fā)撩亂，檐角的鈴兒悠悠搖蕩，梁都城樓臺亭閣，縱橫街巷，幾點闌燈隱隱，高樓笙歌慵懶斷續(xù)，唱不盡這盛世繁華，黑夜里的清霜籠罩在城市上空，撫慰著夜中的人兒，夢中香甜。

天似穹廬，四野蒼茫，有鳥從濃夜中穿飛過來，抖下片毫，順風飄揚到冬哥清瘦肩膀上，也送來了含笑沁涼醉香，他稚嫩的臉上濡了薄霜寒潤，皮膚冷白，惹上花芬醉眼，不自知，密而長的潤睫下，斂藏著雙眼的迷離，浮云舒卷，漫移上頭頂，塤樂暫歇，他仰面望去，清潤的眼里是對世界未知的迷茫，還是對蒼穹宇宙的探索，圓潤清秀的臉蛋上渺茫縈系，不知哪里的飛花拂過他潤翠的睫毛，紛紛撒撒，飄落在其發(fā)間肩頭，他微瞇眼睛細嗅夜露花清，伸手去觸摸花瓣柔軟，目里花影繽紛，忽而純真一笑，那紛影就飄飄蕩蕩，拂塵隱去，只留下一泓深杳水靈。

繁花過后，他又開始吹起了長久不歇的樂曲，夢中人不復(fù)輕醒，醒中人不復(fù)輕夢。

晉王府的院子里，燈影曈曈，一道身形旋轉(zhuǎn)，翻騰，劍光乍泄，鋒花如練，時而射出雪花扇影，練影過處從竹颯颯，葉飛碎落，黑暗里那雙星眼，竟比那劍光更甚鋒利，逼人退避。

安靜之下，才是暗詭，這個無月夜里，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解脫有人惑。

太傅府里，景修損兵折將，在晦明的房間里，目光冷凜，重重發(fā)出誓言：江寒，本堂與你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