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下等待的,是似曾相識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走到游步楷面前施禮道:“阿史那娽賢參見游將軍。”年輕女子的語聲如銀鈴般清脆,也讓游步楷想起了他們相識的地點:“你跟這來干嘛?我現在可沒銀子。”這個叫阿史那娽賢的年輕女子,正是在營州拿刀劫持過游步楷并勒索一萬兩銀子的人。因此現在她帶著羞澀笑道:“我早棄惡從善了。這次二叔叫我來是投將軍建功立業的。”游步楷道:“老二啊,你我麾下都是‘胡子’嗎?我不是黑旋風李逵啊!”說得阿史那娽賢好不沒趣,便道:“后會有期!”說罷,轉身要走。可游步楷沒有讓她走,不是用銀子留住,也當然不是用佩刀留住,而是用語言留住的:“還有點骨氣,先試用一些時候吧。”
阿史那娽賢回轉過身泛著笑道:“那我干什么呀?”可游步楷的安排,卻將眾人嚇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當事人。游步楷輕描淡寫地答道:“做我‘媳婦’。”阿史那娽賢回過神便道:“太唐突了!我得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去。”游步楷卻道:“辦完酒席你再回去。”不容阿史那娽賢再次推脫,只叫桌儲姈:“去請城隍爺和各官來喝我喜酒。”再對勝春樓掌柜笑道:“賀禮賀禮!”當真的掌柜便道:“將軍稍待,我這就去準備。”氣得阿史那娽賢叫道:“我是不會嫁你的!死都不會!”游步楷笑道:“那不死就會嘍。”說罷,竟然一個健步上前將人定住,叫桌儲姈:“押到我房里去。”
新野縣城隍廟后堂,游步楷的請帖放在茶幾上,上面寫道是:“本將新收弟子,借此請城隍爺來聚。”踱步不住的城隍爺口里喃喃地說道:“長史去了齊地,也不會發書去問主意。我若不去他借口不恭,我若去又怕是鴻門宴!”忽然,他停住了腳步,眼睛也亮了。往書房寫了一封很是恭維的信,再叫管家:“你去賬房拿五十兩銀子,和這封信送到勝春樓給游將軍。”管家去后,又來大堂召守軍統領。不多時一個身高九尺,額頭刺青“赤心殺賊”的大漢走了進來傲然拱手道:“城隍老爺何事喚我?”他雖然不滿意面前這個赳赳武夫對自己的態度,但并沒有責怪:“我找呼延統領是為防游步楷反叛作亂。所以呼延統領立刻加強城內守備,再派一百人往勝春樓附近埋伏。”呼延統領并沒有異議,只接過令箭去了。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游步楷已經是他的網中之魚了。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半個時辰后游步楷居然站在了自己的門前,而且腰間還掛著刀。
這一個多月下來,游步楷不僅花光了他在花街柳巷騙的銀子,而且還和新野境內的土神都交上了朋友。而負責防守新野的統領,本來就是當年游步楷第一次和劉姝瓏交鋒時所領的騎兵。雖然升官了,但騎兵畢竟是騎兵,讓他領著部隊耕地放牛,顯然會被覺得是流放。所以兩個被流放的人,又是舊時相識,再加上曾國藩:“花錢如水,殺人如麻。”的名言,那不被策反才怪了。
往往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更何況這城隍老爺沒理,因此氣勢上自然矮了一大截。游步楷當然不是一個人,也不只是一把刀。第一個出現在城隍爺面前的是阿史那娽賢,那白凈而賦有輪廓之美的臉,又有一個蘋果般的絳唇作為錦上添花,而深深地眼窩嵌著棕色明眸,身材更是風姿綽約。這樣的異族女人本來應該極賦有媚感,但那兩彎倒蹙的蛾眉,和手里明晃晃的鋼刀,卻將整個人妝點成了煞神,至少在城隍爺眼中是的。阿史那娽賢看見城隍爺的第一反應是用刀指著罵道:“癟犢子!”而后便上前舉刀,顯然是要將在勝春樓受的窩囊氣,于這個沒有半毛錢關系的人身上發泄發泄。但第二個出現的桌儲姈攔住了她:“師弟且慢動手!待師尊發落他。”阿史那娽賢雖然住了手,卻只是為了和桌儲姈辯理:“這還留著干嘛?殺了干凈!”說罷,又惡狠狠舉起了刀。就在城隍爺絕望之際,一個男子的語聲說道:“再胡鬧我真攆你回家繼續劫道去。”這樣好笑的威脅,這樣悠然的語聲,當然是游步楷走了進來。阿史那娽賢頓時低眉順目,畢恭畢敬地退到了桌儲姈身旁嘟囔道:“老說這句有意思嗎?!”耳朵不好的游步楷沒有理會,但桌儲姈卻是竊笑著望了一眼。
游步楷一臉微笑向城隍爺拱了拱手,對桌儲姈道:“兵權歸你。”而后對拔刀動杖的眾人道:“我們走。”說罷,便帶著收起兵器的眾人出門去了。城隍爺當然疑惑又慶幸,回過神正要尋思游步楷將如何處置自己之時,卻聽見沒有進門的呼延統領問游步楷道:“將軍何不殺此賊?”阿史那娽賢也用東北口音問了一遍。城隍爺當然更想知道游步楷的真實意圖,但游步楷的回答卻是:“你們勇則勇已,然不知文書啊。我可不想把自己累死。”這個躲懶的理由,就能留自己一條小命,顯然在表達司馬懿那句:“我只為兵權。”城隍爺當然會擔憂高平陵事變接下來的情結成為現實。可稍后卻對跑過來的妻兒道:“我是地府命官,他還不敢對我如何。現在只能隱忍,搜羅他反叛的證據,想辦法稟明玄岳元帥。”
可是游步楷以后十幾日里,只是接管了糧曹和兵曹,而且也沒有過分的舉動。所以想了很久,便直接來找游步楷問。
斜陽照耀之下,各種千嬌百媚的月季花,都不辨原本的顏色了,就像這勝春樓和門口的衛兵,那分明熟識卻又無比陌生的感覺,真真如血色夕陽一般刺眼,又是那么悲涼。之所以來勝春樓,是因為游步楷公事處理完,還是回勝春樓住宿。望著夕陽感嘆罷,就讓管家陪著笑臉向衛兵說了求見,而后整了整官服,活動了一下僵住的面部肌肉,好讓見到游步楷時能笑出來。出迎的是搖扇的桌儲姈,她施禮罷,引入門內道:“恕迎迓來遲!家師方才在授妾八師弟槊法,現在更衣。城隍爺萬萬見諒!”心中的鄙夷當然不敢顯露一分,因為兩條槊就倚在墻角。
少時,游步楷帶著招牌般的微笑飄然而出,來到面前向城隍打了個稽首。城隍措手不及之后也忙還了禮道:“將軍大禮,卑職豈敢受!”游步楷請城隍坐下后道:“城隍為主,必方為客。”城隍自然不會以為這是一句實心話,于是恭維后道:“卑職已寫好辭官表,并推薦將軍兼領新野城隍。故此來只為辭行。”說著,便拿出一封書遞給游步楷。游步楷卻沒有接,只笑道:“新野固然曾育龍,將軍安肯做耕農。長槍飛雪書強漢,盡逐胡駒狼穴封。我身為武夫,玄岳必不久忘我,不日則可重返行陣。”城隍雖然虛以委蛇,但也不得不服游步楷的軍事素質,所以便放了下心。但收回書信才要請辭,衛兵進門報道:“玄岳使者至。”游步楷便領城隍、桌儲姈出迎,可是才見到站在樓外的人,游步楷和桌儲姈卻都笑了。
游步楷忙上前,卻是被施禮道:“師尊。”異口同聲,鶯啼婉轉,是兩個亭亭玉立溫柔優雅的玄衣女子,當然是娉嬣姊妹。游步楷不待桌儲姈向兩個施禮,便忙笑道:“有失遠迎,上差見諒!”娉嬣姊妹氣得瞟了一眼,由小嬣嗔道:“游將軍禮遇過甚,奴姊妹受不起!”說罷,又和小娉雙雙撲哧一笑,嬌態好不迷人。所以游步楷大笑道:“兩個妖精!”而后介紹了城隍,再說笑著一齊進門。
進到堂內坐定,游步楷要過玄岳元帥府文書來看,只見書中寫著八個字:“自建軍兵,入黔平叛。”所以看罷便苦笑道:“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啊!”一面將文書給城隍,一面問娉嬣姊妹道:“廿娘、姒兒、子嫃不一同來也就是了,怎么向導阿娻也不調來幫忙?”小娉微笑道:“原來在師尊心中,奴姊妹是無用之人啊!”游步楷既然沒有問出另四個弟子不來的原因,所以擔憂的神情也越發重了。小娉見了,便又解釋道:“師弟們在交接軍務,不一時就到!”小嬣也道:“奴姊妹跟著孟將軍在中軍,所以金將軍先使奴姊妹來送文書……”游步楷見姊妹兩個略顯不快,便佯作急迫問道:“那你們還回去嗎?”臉上的表情,自然是對姊妹兩個的依依不舍。
對游步楷的哄,娉嬣姊妹的回應是送走城隍之后,那更加嬌媚的語聲,嗔得游步楷只能笑道:“倚月九姬,娉嬣最惜!”可又怕桌儲姈和阿史那娽賢不滿,所以再對兩個道:“你們真的比不了,我們的情義皇天可鑒。”桌儲姈和阿史那娽賢與游步楷感情不深,又知道娉嬣姊妹的厲害,所以便笑道:“家有長子,國有儲君,我們才懶得吃飛醋呢!”游步楷稱贊之后,便叫桌儲姈:“請呼延久金過來,我有事交代他。”又吩咐阿史那娽賢:“叫廚下做面食,多做放辣椒的菜。”卻不想阿史那娽賢立刻就出爾反爾了:“我咋就沒這待遇呢?”一雙大大的杏眼只看得游步楷良久無言,卻要開言嗔責,可她又自言自語地道:“得了,我自己去想吃啥做啥吧。”說罷便轉過了身去,可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游步楷還是苦笑無語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