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背后傳來卓儲姈的語聲道:“師尊有何心事?”游步楷回轉過身笑道:“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知我者謂我心憂。怎么就你一個人?”說著,示意同出轅門。卓儲姈跟隨于后答道:“師兄們往營州城為云鵬選禮物去了,讓我來陪師尊說說話。”游步楷笑道:“有什么話你直說,用不著這樣拐彎抹角!”卓儲姈先請了罪,而后道:“玄岳的飛書,好像有些不對。”游步楷拿出飛書看了一遍道:“這‘留守’二字自高守帥下幽冥界之后,就再也不用了,文書令旨都是‘玄岳元帥’而已。你們的意思是,他們要陷害我?——依你之見我當如何?”卓儲姈道:“三師兄和四師兄已經趕回沔州核實情況。如若是實,回去也要小心,如若不實,則另做打算。”游步楷一面放回信紙,一面問道:“作何打算?留這兒與你們二叔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卓儲姈道:“我本來也是此意,可是大師兄和二師兄都不贊同。兩位師兄說:師尊為兄,二叔為弟,此營是二叔獨建……師尊倒也無妨,但二叔恐怕很為難,用,則有失悌義,不用,又存逐客之嫌。我們也會很為難,顯,師尊有劉備取荊之嫌,不顯,無所事事。”游步楷點了點頭,而后道:“一旦自立,就是玄岳的叛軍了。不僅要兩頭受氣,腹背受敵,還不能還手打得太狠。對西方軍作戰是既無友軍配合,也沒有地方弄輜重補給,還沒有聲望招賢納士。也只能做鼠竊狗偷之軍,游擊四出,劫道斷路,打打埋伏什么的啦。”卓儲姈聽罷,望著游步楷的眼神,卻有幾許疑惑與鄙夷。游步楷當然看出來了,所以笑道:“我是不是和他們口中說的不一樣?”卓儲姈點了點頭:“亡考口中的將軍果敢,一向為人先。而師兄們口中的師尊氣闊豪大,從不悲觀沮喪。可是現在……著實不符!”游步楷大笑道:“哈哈哈哈……見仁見智,你我可切身體會嘍!——你是不會趁早走的,我是不會給與解釋的。”卓儲姈還是點了點頭道:“嗯,我一定多用心感受師尊的無聲之言,不說之教!”游步楷卻道:“快拉倒吧,我根本就沒拿你們七個當徒弟。——只不過是掩人耳目,奪人口實!誰讓你們德才兼備呢!”說罷,便又看向卓儲姈的眼睛,卻沒有從眼神里看出一絲異常,而有幾許笑意:“原來師尊想超過鴻鈞道祖啊!”游步楷朗聲道:“都是盤古大帝靈魂所化,有何不可超越!”
師徒兩個在轅門前賞月說了良久,便見石瑋與佳慧攜手笑語而還。因此游步楷低聲道:“太快了吧這也!”等兩人進營走遠,又竊笑了半晌。卻才笑罷,又見石珊帶著孩子回來了。于是便忙上前對石珊道:“回去回去,有東西看!”一起來至中軍帳外,游步楷從射出燈光的窗口望見,石瑋摟著佳慧在案前偎依細語,便馬上拉住要進帳的石珊,指給石珊道:“看!”石珊見了,臉上被游步楷弄出的茫然,霎時之間便被驚訝和喜悅所取代。不僅捂著嘴笑了半晌,還向回過頭的石瑋豎大拇指。石瑋臉上似乎沒有羞澀,轉回頭依舊摟住佳慧的肩細語。石珊還是一面捂嘴竊笑,一面向石瑋豎大拇指。而游步楷卻低聲對卓儲姈道:“臭不要臉,我知之已!”
崔廿娘和吉姒兒夜深才回,可無心柳的口信卻說:“哥不用擔心,我們也都收到了書信。據說是商議與中岳合兵光復齊地之事。以防萬一,哥先來沔州,我們看看情況。”游步楷聽罷笑道:“想瞌睡了就有枕頭!”可當吉姒兒問時,他卻道:“你們鞍馬勞頓,先去洗了休息。別的事兒明日再說。”氣得吉姒兒道:“好吧好吧,我們不打擾師父獨樂樂了。”說著,便拉六個姐妹起身離去。游步楷悠然笑道:“小丫頭片子!”說著,也走出門來。崔廿娘便問:“師尊有何吩咐?”游步楷道:“沒事兒,去你們的吧。我吹吹風就睡。”所以百子嫃道:“大師兄、二師兄,別聊得太晚。”游步楷當然沒有拒絕,只拱手道:“晚安晚安!”
石瑋府邸的庭院,布置得極為簡單,花卉早過了花期,所以只有一派綠意被時隱時現,且漸漸西下的月光照著。朵狀的云還是不多,如絲如縷,如彎月的面紗,如星辰的羅衣。雖然離長城并不遠,但塞外柔和的晚風,真的比幽州的晚風夾雜著更多的寒意。娉嬣姊妹身為玄狐,自然不怕這點寒意,可她們伶俐:“塞外果然氣候不同,風不甚大,真個寒意逼人!”游步楷當然明白姊妹的意思,所以一面漫步,一面笑道:“就這點風我還禁得起!”見子樹的果實新奇,便上前摘了一根道:“豇豆長樹上?什么樹啊這是?”武小嬣道:“應該是子樹。明日可問珊珊姑姑。”游步楷待她說罷,卻飛身上了房頂西望云中月。娉嬣姊妹便也跟了上來,陪著無聲賞月。卻不多時,從屋內走出兩個偎依的身影。游步楷的右耳還是沒有恢復聽力,但他的眼睛卻是和娉嬣姊妹的一樣洞察。兩個身影是一男一女,走到庭院椅子上坐了。男子側身背對著游步楷三人,女子身體和頭雖然都被男子的擋住了,但抱著背的手,和被染成鮮紅色的指甲,游步楷卻認得出是石珊的。所以低聲笑道:“姐姐學弟弟,還是弟弟學姐姐?!”娉嬣姊妹當然知道那兩個是石珊和她對象,因此疑惑游步楷怎么還笑得出來。所以三人悄悄下了房頂,回到游步楷房中后,武小娉便問道:“奴都想丟瓦片砸過去,師尊因何還拿來取笑?”游步楷只道:“因為他倆拜過堂。所以貧道干嘛要那么小氣?”
次日游步楷也并沒有表現出離愁,只是纏著石珊閑聊。為此吉姒兒很是焦急:“昨夜說好的,今日提都不提,就知道搞曖昧!”卓儲姈便毛遂自薦道:“還是我去問吧。”武小嬣攔住道:“罷了。歡聚時短,就別打擾了!”武小娉也道:“師尊昨晚的意思大概是想讓我們去了解一下扶桑人的情況,所以我們去找林通次郎問問。”吉姒兒雖然贊同了,但還是充滿醋意地道:“你倆留下吧,心腹之人,時刻待參軍機!”武小嬣嗔道:“你將近年學的都還了師尊再說這話吧!”吉姒兒回了一句:“事實勝于雄辯!”再做了個鬼臉,而后邀著崔廿娘四人說笑而去。
娉嬣姊妹也只好來隨著游步楷,游步楷也沒有因為兩個徒弟在場就收斂一些,聽石珊說:“婚娶得看黃歷。”便笑道:“迷信!我們那哪天有空哪天成親。”石珊的回言是:“忽悠,接著忽悠!”游步楷脫口道:“不信你改嫁荊楚試試!”石珊嗔道:“一邊涼快去!”又道:“游在芳叢,該知足了!”一面說,一面用眼神指向娉嬣姊妹。弄的娉嬣姊妹羞澀不已,而游步楷卻很是輕松:“我試過,沒用。只能是九曜精華非子衿嘍。”石珊只能微笑道:“那就改釋迦道吧你。”
游步楷師徒同石珊一家三口來寧遠菊花海灘還了倭兵,便又被帶來了依山傍海的龍回頭。不過一起欣賞了半晌風景,游步楷就獨自坐于了碎石岸邊,一塊凳子大的石上。因為石珊往離岸不遠處的礁石,尋她對象和孩子去了。吉姒兒見游步楷望著出神,便來拔游步楷的佩刀遞給道:“去砍他……”游步楷接刀在手后,卻是向吉姒兒虛晃一刀:“壞丫頭片子!”而后在腳下碎石灘上劃了一條線道:“春光不飾海蒼茫,明媚山林天畫堂。石岸清風吹少步,珊礁淺浪縱鷗翔。肚中又賦千年句,子地閑游盛夏芳。倍覺奸雄真烈士,圓通銅雀止文王。”吉姒兒聽罷笑道:“春明石珊肚子倍圓!”武小嬣卻道:“若天命在孤,愿為文王。得隴不望蜀。”游步楷道:“就這么著吧,也不錯的。對吧?”武小娉立刻答道:“對!很是圓通!”
次日凌南城的十里亭分別,身穿黑裙的石珊和孩子一起哭了。石瑋也是久久握著游步楷的手不放。游步楷的離愁別恨可想而知,但他沒有流淚,只是不住回望盈盈淚光,久久揮手的姐弟兩人。當看不見了,便拔刀將前面路旁的樹都砍了,連娉嬣姊妹的勸解,也全然不睬。
快馬過了營州地界,游步楷才凄愴填了一首《滿江紅》:“霧靄沉沉,北望遠、青山無處。晴日暗、照我長亭十里傷懷路。常道離愁非烈士,奈何別恨成心緒。各天涯,悵惘鵲橋仙,時難住。夕陽下,飛云素;明月起,清風舞。最是祈求徑段失前渡。握手依依言保重,凝眸戚戚終歸去。此悲稠、嘆息又誰聽,回頭苦!”
在途中一家茶坊稍歇時,又填了一首《水調歌頭》道:“又做天涯各,回首子衿青。別離容易,哀思心語有誰聽?風惡落花飄去,弦斷高山流水,唯剩白云輕。幽恨無消處,伴我度余生。目送久,猶揮手,淚盈盈。幾時曾見,七載哪刻此傷情?萬里神交何以?自問不知端的,復唱短歌行。既已隨緣散,燕楚月同明!”
武小娉見他情緒好了一些,便勸道:“別恨天涯摯友,離愁赤縣知音。山遙水遠越忠忱。何必朝朝近昑。”武小嬣又補了下闋:“淚眼無邊苦海,笑容遍地黃金。孤單寂寞在于心,端的塵寰可品。”游步楷聽罷,也不與褒貶評價,只是半晌就吟出了一首《七律》:“燁霞晚送映溪流,偉月云邊明若鉤。佳景山村攜意合,慧心野徑倚情投。金錢容易俗寰取,玉璧不能磚瓦求。良驥馳疆需伯樂,緣來自可兩遨游。”再道:“駿馬伯樂,金玉良緣,不需三載,營州掌權!我不是相信你們二叔,是相信他媳婦兒。把我們哥仨擰一塊,也弄不過她。”吉姒兒笑道:“這是夸人話還是損人話!?”游步楷答道:“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