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步楷并沒有將追兵殺絕，而是留了兩員裨將。帶著俘虜和繳獲回來后，便問石珊：“割鼻子還是割耳朵？”石珊嗔道：“不嫌臟??？！——想咋辦咋辦吧。”游步楷之前當然是開玩笑，所以對兩個裨將道：“你們姑爺家的姐姐心慈，你們家姑爺的義兄手軟，所以放你們回去報個信兒。還有，把道爺的話帶回去：老嫗頑固，棒打鴛鴦。無有嫁妝，一樣洞房。若欲甲兵，奉陪刀槍！——你們的馬和兵器就當陪嫁了，步行滾回去！”等兩個一道煙去后，百子嫃卻問游步楷道：“師尊不是說未來丈母娘是為了兼并二叔部隊才發兵的嗎，為什么還放人回去？”游步楷答道：“殺幾個兵卒意思意思就夠了，畢竟是你二叔的未來丈母娘，撕破臉沒勁了。”卓儲姈恍然道：“怪不得對她的真正目的只字不提，原來是給她留個臺階，免得她老羞成怒，把事做絕！”再問游步楷：“師尊，那我們下一步還是去求援？”游步楷答道：“婆子想兼并黑山軍，我還想要陪嫁呢！”說罷，只令眾人上馬，繼續北出峽谷。

約莫行了三刻鐘，便來至門開在馬路邊上的一座寺院前。吉姒兒見門前雖種有奇花異草，但山門不大，便一面下馬，一面道：“這等小廟，有何兵馬？”百子嫃也道：“好像沒燒香臺大。”游步楷笑道：“海水不可斗量；媳婦不在漂亮?！庇挚簇翌~道：“慈航寺。那到底是和尚還是道士??？”石珊道：“春明的師傅是比丘尼。這廟本來叫娘娘廟，太祖時被改作書院，前幾年才還地建寺。書院就是對面那個娘娘廟書院，這個鄉也叫娘娘廟鄉。”一面說著，一面引領游步楷及其五個弟子進入廟中。寺內殿宇雖然齊整，但地面確實不大，所以結構上很是緊湊。而在此修行的僧侶，也不過是兩個看起來普普通通，中年的比丘尼。

石珊向游步楷介紹的，是穿茶褐色衣和青儐玉色袈裟的比丘尼：“至圣主持。”寒暄幾句，便往各殿敬香禮拜。參拜諸佛罷，游步楷便叫石珊：“你向師傅說，我們去外面等著?！闭f罷，領著五個弟子出寺來。一出寺門，游步楷便道：“娘娘廟干嘛供奉昭烈皇帝的三位夫人??？不怕吳皇后有意見！”吉姒兒笑道：“那張三爺也應該有意見。連赤兔馬都供奉，就不供奉他。一樣是劉備的兄弟，待遇為什么差那么大？”游步楷一面向馬路對面的書院去，一面佯作思忖道：“你這么純粹的人，應該不會借古諷今，說我待你不好吧？”吉姒兒笑道：“師父的本事我什么都學，就是不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游步楷大笑道：“孺子可教也！”又見崔廿娘和百子嫃在小聲私語，便問道：“干嘛呢？也想編排我嗎？”崔廿娘和百子嫃先忙道：“弟子不敢！”而后由崔廿娘道：“子嫃說大雄寶殿內的佛像位置反了，所以問妾?！庇尾娇腥坏溃骸笆前?！釋迦牟尼佛的左側是阿彌陀佛，右側是消災延壽藥師佛。觀音菩薩也與地藏菩薩左右互移了位置！——尊右？可關平、周倉的位置是對的！”吉姒兒道：“一會兒問就是了，又想不出來?！庇尾娇Φ溃骸罢l說想不出來。”百子嫃便忙問：“為什么呀？！”游步楷悠然答道：“忘左右而禮佛！佛都是空，況左右乎？”崔廿娘跟著道：“禮佛亦非禮佛，而是禮我！若有虔誠心，何須金裝佛?！庇尾娇Φ溃骸澳阆敫淖谑窃趺粗?？——我又執了！道是無；佛是空，又何來改宗一說？——又執了！又執了！執著于無，已是有；執著于空，已是色！”

書院里的師生已經放假回家，所以布置的像園林般的院內，顯得格外幽靜，而更以一株兩人合抱的綠蔭垂柳尤為醒目。因此游步楷賞景笑道：“何不在這里建寺？”到了柳樹下，吉姒兒便望著如傘蓋般的柳絲道：“這么大呀！莫非成精了？”游步楷一面坐于樹干旁的石墩上，一面笑道：“那你不妨拔劍砍之，看看出不出血?！辈患凹夯卦挘@柳樹卻開言道：“這位道友休作耍！你等兵器皆是玄鐵打造，我這身子怎么經得??？”游步楷對柳樹拱手笑道：“實是玩笑，道友勿憂！乞問道友高壽？”柳樹答道：“前朝世宗憲皇帝‘一地養二民’時，我就被漢民插在了這里！——滄海桑田皆看過?。　庇尾娇Φ溃骸澳悄阄也畈浑x兒，我今年三百零二了。——有一事相問，打走東洋鬼子的紅胡子兵，作為如何？”柳樹嘆聲答道：“一丘之貉！一樣的燒殺奸淫，禍害百姓！還不如東洋鬼子呢！東洋鬼子還想要關外，所以還給條活路讓百姓交稅服徭，紅胡子兵因為打完要走，所以就毫無顧忌！”吉姒兒憤恨道：“遲早打回欽察去！”游步楷笑道：“非華夏，我不要；是華夏，我不讓。那破地兒，留給蠻族去爭吧?！?

游步楷和柳樹聊不多時，石珊便被一個士兵引路而來。游步楷辭了柳樹，上前問道：“兵馬呢？”石珊卻答道：“沒有。”游步楷也不驚訝，一面與眾人出離書院，一面笑著問道：“去哪領兵？”石珊笑道：“咋知道我訛你呀？——去寧遠?？凇！庇尾娇溃骸皣壕融w劫營？——你可不是個愛賣關子的人，到底咋整??？”石珊幫著他整了整頭巾道：“還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嘛。春明師傅給我們的，——是一千五百東洋鬼子！”游步楷這才驚訝：“那我們不成漢奸啦！領著外寇打同族，不切！”石珊嘆了一聲道：“所以我才為難??！”無奈的語聲，讓知音游步楷好不心疼，所以忙道：“去去去去！去就是了！”吉姒兒笑道：“‘漢奸’一去為紅顏！”游步楷全然不睬：“儲姈，由你制定軍法，約束倭奴。廿娘你幫忙?！弊績栆矝]有推辭，于途中馬上和崔廿娘商量制定軍法。

寧遠城?？?，石珊勒馬于一座大型女子雕像前：“就是這了！”游步楷一面下馬，一面道：“哪路毛神？”石珊答道：“菊花女。傳說用竹筷殺了作惡的北海三太子，自戕后化成了不遠處那個小島，菊花島。”說罷，和游步楷五個弟子向石雕納頭便拜。可游步楷卻沒有拜，而且還道：“敖家三太子怎么了？東海三太子被哪吒抽了筋，西海三太子被唐僧當了馬，南海三太子讓人做了菜，北海三太子更出息，死于婦人之手，還是筷子！嗚呼哀哉，伏惟尚饗呀！”吉姒兒嗔道：“婦人怎么啦？您七個徒弟都看不起是吧？！”游步楷笑道：“犯了眾怒似的！——不過，不是七個，已經是九個了！”

游步楷師徒的玩笑打趣，并沒有吸引石珊秋水般的明眸一絲余光投來，因為她在虔誠地默念咒語。卻才念罷，那浩渺無邊的海面上，竟頓時卷起十幾丈高的巨浪來。石珊見了還是不慌，隨手抓了一把黃沙，往巨浪一撒，巨浪雖然消失不見，但卻出現幾時艘艦船，艦船上的旗號和人員服飾、兵器都是扶桑風格。游步楷見船上的兵將駕小舟登岸來，便對石珊道：“你拿得準嗎？還是上馬吧，不行咱撤?！笔阂琅f笑道：“我不怕，你怕嗎？”游步楷立刻答道：“我連你都不怕，還怕倭奴乎？”石珊又拿手巾為游步楷擦了汗，并道：“怕我干嘛？我又不會怎么招你！”游步楷先是欲言又止，而后道：“你會讓我難成仙道！”石珊只是笑了笑，別無其他。

兩人說話間，那一千五百倭軍將士都登上了海灘，由三個穿大鎧的將軍來面前拜道：“將軍閣下，我等一千五百三十三人已全部登岸，請發號令！”這支軍是石珊借的，所以理因由石珊發號施令，可游步楷卻搶上前道：“免禮！——我與眾將士雖是初識，然則頃刻便要同征不義，故本將先與諸君言明軍法，以免事后誤犯！”再叫卓儲姈道：“你來宣布吧。”卓儲姈自詡為韓信之后，那自然不會怯場于三軍之前，只見她上前一步，用充滿威嚴地語聲道：“不從將領者斬、聞號不進者斬、得令不退者斬、謊報軍情者斬、私取財物者斬、害民奸女者斬、焚燒房舍者斬、知兇不告者斬！”說罷，便立刻得到了回應：“謹遵將軍閣下將令！”

卓儲姈退下后，游步楷便安排道：“崔廿娘、蚩阿娻領五百兵秘密往郭家鎮大張旗號，只可有攻擊之勢，不可實攻。卓儲姈、吉姒兒領三白馬軍回援黑山營，也不可實攻。其余兵馬隨我往盤嶺村北面谷中設伏?！北妼⑹糠Q是各自去準備，石珊卻問道：“那我干嘛？”又是一雙明眸看著游步楷。游步楷嘆聲道：“鄭石珊珊不可留??！——尋你對象去吧！”石珊笑道：“吃醋了嗎？我是不放心云鵬……”游步楷搶道：“你愛想誰想誰，不關我事！”石珊笑了笑道：“吃醋了！——那我走了。你小心！”石珊去后，游步楷卻笑道：“吃醋，現在還真不會了！”又對身旁的百子嫃道：“想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木已成舟。再者說，能看見一對舉案齊眉，執子之手的夫妻，貧道又何來的愴然之有呢?！卑僮計彄尩溃骸拔业搅藥熥鹨粯拥奶幘?，也許才會真正明白師尊的曠達！”游步楷笑著拍了拍百子嫃的肩頭：“故王陽明知行合一！”

盤嶺村北面谷上，隱身于山石樹叢之后的游步楷，卻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北方谷口，而是看著身旁遠處的倭軍將士。只見身形都不高大，但一個個肅然有神，鎧甲雖然華而不實，但刀矛都很精致。所以游步楷便與在此領兵的將軍攀談道：“將軍貴姓？”

“在下姓林，名通次郎?！?

“扶桑有單姓？”

“敝國沒有復姓一說。漢字‘林’讀作‘はやし’?！?

“嘔！——你們怎么沒回扶桑，而在我國北海飄蓬？”

“我等是降軍。在扶桑降軍最被人不齒，就意味著已死。因此我等可以全心全意為菊花女及將軍效力，而不必再受情義與名分的束縛?！?

游步楷聽罷，也不再問了，只將眼角的余光，望向了東南方的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