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步楷嘆息還未發出，幾聲雷鳴般的獸吼，從黑山方向傳來，連石板橋都為之輕微震顫。游步楷便問：“怎么回事？！什么玩意？！”石瑋道：“老大休慌。這只不過是犬吠罷了。”游步楷驚恐道：“你家狗叫這么大聲！得多大的狗啊？”石瑋笑道：“不信隨我去看。——只怕你不敢……”游步楷強辯道：“你姐我都不怕，還怕個破狗！頭前帶路！”
兄弟兩人行不多時，便來至黑山南露一片艾草叢中。游步楷看時，足有一人高的艾蒿，十幾間破敗的房舍，路也是石子鋪成的。獅子一般的獒，就關在路旁的鐵牢里。雖然有鎖鏈拴著脖子，但還是對著兄弟兩人張牙舞爪，咆哮不止。石瑋很是鎮定自若，而游步楷卻嚇得不敢近前。石瑋從游步楷臉上，看見了反制的方向：“沒想到堂堂的倚月真人，居然怕狗！哈哈哈哈……”游步楷笑道：“我要是帶著刀，早拿回去燉了！——再者說，一代天驕，法天啟運圣武皇帝不也怕嗎？圣人之所畏，道士不可不畏。”說罷，只依舊路轉身而去。石瑋大笑道：“還上仙之體呢！——不用怕，有我護駕呢！”游步楷卻一面走，一面道：“你拉倒吧，我要是上仙，早弄了文仲業和那誰！”
回返途中，石瑋接到一封飛書，看罷，便對游步楷道：“老大，我們趕快回營，友軍將領馬上帶人來和我相親。”游步楷當然大喜過望：“那趕緊走呀！”石瑋卻顯得比較平靜：“不用著急。”游步楷可不敢耽誤，畢竟是石瑋的終身大事：“快點快點！火燒眉毛了都！”回到營盤，便告訴了石珊等眾人，當然無一個不歡喜。石珊幫著整理好中軍大帳，再來給石瑋找衣服換。可石瑋還是那樣平靜：“不用吧。搞得興師動眾的！”在石珊和游步楷的勸說下，勉強換了衣服。可直到軍士們將營內外的雜草都除干凈了，人還是沒來。因此游步楷在轅門踱步不住：“怎么還不來？！”石瑋卻依舊顯得平靜自若：“不用著急老大。”游步楷氣得笑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踱了幾圈后，又望向了來的道路。石珊卻搶著笑道：“咋還不來咧！咋還不來咧！——步楷都等著急了！”
一直等到夕陽西下，可依舊是只見車過，不見人來，為此連石瑋都嘆聲道：“別說老大了，連我也開始著急了！”卻在他們議論不迭之時，身為聯系人的老舅快馬回來道：“馬上就到了，不要半刻鐘！”石珊不僅又幫石瑋整理了一下行頭，也對游步楷微笑道：“這下你可安心了！”她對象也道：“到時候你好好把把關！”游步楷卻連忙道：“我不行！這事還得你來，你是他姐夫。你們來！”拒絕的原因并不是怕擔責任，只不過是守分而已。
等人到來，紗般的云已將一輪新月掛在了西南天空。云當然不只是罅隙出了彎彎的新月和幾顆星星，還有一片尚在淡藍的天。云也不僅有白色。還有少量的金色和橙色，還有黑色。黑云就像是大唐帝國的玄甲軍，附有氣吞萬里如虎之勢，不過它們只在遠方山巔處躍躍欲試，游步楷頭頂上飄動的，是那如龍飛鳳舞般的白云。之所以只有景色，因為游步楷只看見了景色。沒有進到大帳中，并不代表他真的置身事外，對天象一竅不通的他，居然望著蒼穹，對武小嬣道：“新月時相會，寓意可得圓滿。雖然有烏云，但這一片罅隙，還有那些星星，看來有戲！”整天將虛妄是鬼神掛在嘴邊的他，竟然說出了這種不著四六的話。
被喜悅沖實的還有石珊。當石瑋帶著幾許失望出來說時，石珊不僅苦口婆心地勸，還鼓勵了許久。等石瑋重新回到大帳中，石珊才道：“她好像對石會沒什么意思！見面石會主動跟她打招呼，她沒怎么理睬！”擔憂的游步楷，也只能寄希望于女方跟他一樣見生人話少。再問石珊：“女方是干嘛的？是正是邪？是人是妖？”石珊答道：“在哪個營督造衣甲旗幡的。不知是啥門派，就說是寧遠城的。”游步楷再問：“剛才聽你在帳內說她叫佳慧，姓什么？”石珊正欲答時，老舅卻叫她入帳。所以就由偷聽的武小娉答道：“她漢姓陳，女真族復姓納蘭，和珊珊姑姑同庚。應該是人，身上沒有妖氣。和她一起來的只兩個是義軍，另三個是保媒的。據說五個人都得給錢，一個人二百白銀。無論成與不成。彩禮要兩千兩白銀。”游步楷氣得笑道：“沒有妖氣，可有匪氣！保媒的是胡子改行的吧！跟老趙家要稅幣要順手了，兩千兩白銀！真成了女大三，抱金磚了！”
雖然雙方的底線沒有談攏，但飯還得請來的一行吃。來到黑山科鄉上一家小飯店，石珊等便叫游步楷作陪。游步楷卻道：“我又吃飽了，又不會說話，就算嘍。——小娉、小嬣，你們代我作陪。”說罷，佯作他顧去了。因為天氣尚佳，所以老舅將桌席設在了店外。石珊也沒有入席，而是在一面帶孩子，一面幫著叫酒菜，閑暇時便來一旁的空座頭和游步楷嘮嗑：“步楷，舍不得你啊！能留下嗎？至少參加了石會的婚禮再走啊！”游步楷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今日一身紅裝的巧笑伊人：“我更舍不得你！有時間你們去荊楚吧！”石珊也知道留客不住，所以收了幾許離愁，用招牌般的微笑道：“那必須的。我去住一年半載，把你吃窮。住到你說：哎呀，咋還不走咧，受不了了都！”游步楷也是他招牌般的微笑道：“不可能。你住幾時都沒問題。你又會做飯，就自己做唄。——不過，怎么就不認識南瓜呢？”石珊并沒有回答，也不再是依依巧笑，而是一臉凝重望著游步楷身后。
天上的云和月依舊，但地上已經忽然間靜了下來。行人與車馬全然不見，路兩側的店鋪紛紛打了烊，關上了店門。這當然不至于讓石珊臉色凝重，畢竟夜已深沉。游步楷順著石珊的目光回頭看時，只見一陣黑風卷土而來。石珊自是護著孩子退后，其余人則是起身迎戰。然而黑風卻只是吹過了一陣，并沒有造成什么傷害。正當游步楷眾人慶幸疑惑之計，便聽見石瑋喊道：“佳慧不見了！”游步楷眾人便立刻四散去尋找，可趕出了數里，還是不見人。
當游步楷與娉嬣姊妹回來，卻聽見那五個人在向老舅要搭橋錢。氣得游步楷恨不得上前一刀一個都砍翻了，好在身旁的石珊對象道：“我們這里就這樣，沒辦法！”游步楷尋思道：“是啊，他們這，也只能入鄉隨俗罷了！”石珊幫著湊夠銀子給了，奉承著送走。游步楷才問道：“人怎么辦？就這樣完啦！？”石珊拿出一封書給游步楷，并臉色沮喪地道：“那陣黑風是佳慧她娘，這書信也是她娘留下的。”游步楷展開書信看時，只有十六個字：“小女自專，老身方知。卿無榮冠，何以相許。”游步楷心中當然和石瑋的心中一樣慘然，所以一面扯碎書信，一面笑道：“這個老妖婆子，真是不識英雄是白身啊！”和石瑋握了握手，卻并沒有用語言勸慰。可石瑋明白義兄握手的意思：“縱然天下人不識你，尚有我們識你！”因此他也沒有再以一臉的沮喪，面對前方的路，和這些關心自己的親朋好友。
石瑋同余下人回到營中又說了幾句，而后游步楷師徒則和石珊一家三口告辭，往凌南縣府邸去了，老舅也回自家去了。燈燭明亮，照著重回寂靜的中軍大帳，照得幾只飛蛾繞來繞去，也照出了石瑋孤獨的影子。明日就是閏六月初五，游步楷的回返期限。“身不由己”，這四個字被他那慘然地語聲，重復了好幾遍：“我才是身不由己呀！”固然游步楷經常是一幅倚老賣老的嘴臉對他，但并沒有損害游步楷在他心中的地位，“老大”不是尊稱，而是由內心所產生的敬服。當然想游步楷留下，雖然已經分道揚鑣了，但就是愿意在一處，哪怕一句話也不說。何況游步楷的性格又是那般的憤俗，回到玄岳怎么會有好結果。可是勸不動啊！“不做將軍便做仙”，既要獨善其身，也要兼濟天下，這是身為須眉的共有理想，他自己當然不例外。所以，唯有離愁別恨。呆呆地沉淪良久，卻叫帳外衛兵道：“去叫奔雷營華統領來。”等人到了，便對其道：“去領足裝備，在明日巳時之前必須整裝完，待命校場。因為，你們要跟游將軍回荊楚。”華統領并沒有問緣由，只是接了令箭，稱諾去了。又是一個孤獨的人了，良久，竟從朗星般的眼中，滑出兩行清淚來。
次日辰時六刻，游步楷和石珊等入得帳來。說了幾句閑話，石瑋便對游步楷道：“老大，隨我去校場。”游步楷當然能料想到石瑋會有贈禮，但不知道是什么，所以便與石珊隨著來了校場。看時：一百兒郎八尺齊，雄赳氣盛待征西。白袍銀甲遙如雪，更有虬駒噠鐵蹄。游步楷酷愛騎兵，怎的不贊：“塞北健兒，果然雄壯！”石瑋便道：“這支軍是我送給老大的，就當個紀念。”游步楷當然喜歡，但卻笑道：“我現在又不上前線，給我有什么用？”石家姐弟還是道：“就當紀念，就當紀念！”游步楷擺手道：“沒用沒用！這我肯定不要。”再看向石珊壞笑道：“把你送我得了。”石珊笑眼嗔道：“去，哪涼快哪呆著去！”石瑋也道：“老大，這真不行！”游步楷大笑后道：“紀念還是我自己找吧。你這有什么寶貝？”說罷，自往營中四處找尋。石家姐弟無奈，只得讓華統領收兵回營去了。
游步楷當然不是真的想要石珊，但他確實有想要的，所以在石家姐弟的陪同下，佯作東游西顧半晌，便來到了鐵匠作坊。卻沒有選兵器，而是對兩個裝箭羽的年輕女子道：“可愿做我弟子？”這兩個驚訝了半晌，再立即跪下道：“承蒙錯愛，愿為奴婢，不敢高攀妄想！”游步楷先叫兩個起身，而后對石瑋笑道：“風流非我意，只是好賢才。你什么眼神啊，放著這兩個才女不用？”石瑋便拉游步楷往一旁耳語道：“她們是我破小石人山狍子精所俘獲的，是雪虠精，因此安置在這打下手。”游步楷只道：“我又不是闡教門人，管甚出身。你只說給不給吧？”石珊低聲問道：“干嘛要她們倆？”游步楷答道：“因為你不跟我走唄。也因為她們我看得上眼。”說罷，又來問兩個：“你們姓什么？表字是甚？”可得到的回答是：“我們是小妖，哪里有什么姓名。都叫我們‘地觀音’和‘地狼’。”游步楷便笑道：“我還是給你們改個名兒吧！”將兩個看了良久，再縷著胡子尋思半晌，而后手指一個道：“目光如電，當補含蓄，名曰‘箭依娢’。”又指著另一個道：“有點看不透你，就‘箭依嫦’吧。”石瑋笑道：“花姑娘我營還有很多，老大要不都收了去？”石珊也附和贊同：“是啊是啊，游在芳叢，游、在芳叢！”游步楷搭住石珊的肩頭笑道：“還是最喜歡你。真的。”石珊沒有驚訝，沒有羞澀，也沒有遲疑，一把丟開游步楷的手嗔道：“去，哪涼快哪呆著去！”